林昭昭迷糊了一阵,天光已经大亮了,一睁开眼,就见丁二七守在她的身前,白皎正在门口,与霍家母女交代青羊谷的去路。
第15章
“白姑娘,昨日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来乌卢山做什么?”
乌卢山与青羊谷两州之隔,北面除了一个小小的长乐镇,就是横在北戎与南骧之间的一条滨河,乌卢山虽然也有些物产,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天才地宝,能吸引青羊谷一探的。
“不瞒林姑娘,我此次前往乌卢山,正是冲着招魂引来的,招魂引是青羊谷密药,当初我师祖父做此药,原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我师父继任青羊谷掌门之后,觉得此药太过阴毒,便下令不许谷中再做此药,药方也由我师父秘密处置了,因此如今的江湖上,招魂引本该绝迹才对。”
白皎看着林昭昭,她两次受招魂引所害,自然知道这招魂引的威力,如此巨毒,这世间除了青羊谷,再无人能研制出来,可她们昨夜已经听说蔷薇楼借着招魂引残害江湖女客一事,蔷薇楼手中的招魂引,只是有几分招魂引的药力,就有无数人丧命于此。
“这段时日以来,青羊谷不断有人上门求药,我们为其解毒,发现其药理与招魂引确有几分相似,这才一路追查过来,招魂引确实出自青羊谷,如今这仿药危害武林,青羊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青羊谷老谷主年事已高,如今谷中诸事,都由白皎师兄妹四个处置,她年纪虽轻,在四人中却是武功最高,所以这出谷追查一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虽是初见,却甚是投契,又兼青羊谷与既明派乃是旧交,林昭昭将连日来诸事,从流云庄到乌卢山,再到长乐镇长明州,冥婚与叶菲一案,除开丁二七一节,都向白皎说明,她要查追魂引,自己要替叶菲与鬼嫁娘们伸冤,虽非一案,可两起事件盘根错节,同根同源。
“据霍玲的供词,长乐镇的鬼嫁娘里还有人是死在这假招魂引手上,林姑娘既然要去长明州府上,不如就带上我一道,那些姑娘虽然已死,我作为青羊谷的传人不能死而复生,可也愿意为她们查明死因,还他们一个公道。”
长明州府里再好的仵作,恐怕也比不上青羊谷出来的神医,有白皎助力,要破叶菲一案就是事半功倍,林昭昭向白皎拱手:“我替那些姑娘们谢过白姑娘。”
白皎的手轻轻放在林昭昭的手上:“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路见不平,谁不愿意出一份力,姑娘又何必言谢。昨夜霍玲的话,姑娘也都听见了,青羊谷虽然名声响,可是若论武力,比不上那些以武功扬名的门派,到底式微。来日若是事发,还请姑娘作为见证者,为我青羊谷发声。”
“这是自然,想来我也是招魂引的受害者之一,当日若是没有老谷主救我一命,哪里还有今日的林昭昭,若是放任它为祸武林,怎么对得起老谷主的救命之恩,姑娘放心,等长明州府叶菲的案子水落石出,我就跟着姑娘去蔷薇楼,助姑娘一臂之力。”
林昭昭这一身嫁衣太过招摇,白皎从行囊中取出一套淡紫色行装,让林昭昭换上,林昭昭没有推拒白皎的好意,简单梳洗一番后,在霍玲的房子中换上了白皎的衣裙,两人的身量竟不差多少,这衣服穿在林昭昭身上正合适。
姑娘洗漱更衣,丁二七自然回避,为了避嫌,他也没有隐去身形,而是守在前院,等林昭昭出了院门,看着正盯着屋前垂柳发愣的丁二七,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一举一动,若是丁二七想,都能尽收眼底,不觉脸上一红,想这丁二七倒还算当得起君子慎独一词。
两位姑娘动身前往长明州府,陈捕头见林昭昭来了,记着她在长乐镇出手相助,倒是热络,安排两位姑娘在堂前稍歇,他亲自去请司法参军过来。
司法参军看见林昭昭就只觉得头疼,如今十几具女尸在府衙里一摆,他行动都不安了起来,派出去追拿柳好的人马还没有回信,知州大人却已经听说了这起案子,几次耳提面命,要求他尽快破案,若是案子破不了,别说他这个司法参军的位置还保不保的住,监察御史年末核查,这案子就是长明州知州都得跟着喝一壶。
那些鬼媒人倒是都招了个干净,他们只管收尸,除了叶菲是尚在时就叫黄老道盯上,邀了他们上门取货的以外,其他姑娘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都已身故,作为鬼媒人,他们向平白去问主家这些姑娘的死因做什么,有个生辰八字可以出手就罢了。
依照这些鬼媒人交代的卖家,府衙也一一去拿人,这些女尸多半还是由自家人出手,或是父母,或是兄长,交给鬼媒人配了冥婚,也为一家老小换几两银子过活,府衙确认了这些卖家与女尸的关系,罚了几两银子,也就罢了,尸身还让他们领了回去,该下葬下葬。
骧国律法虽禁止冥婚,但自家人的尸身如何处置,也全凭家主做主,小惩大戒,就算是结案了。
如今留在府衙内的,还有五六具女尸,叶菲的自然不必说,林昭昭已经去信流云山庄,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认尸,其他的几具,都是由无关人员从林间野地里寻来的无名女尸,胡编了个生辰八字,卖到了鬼媒人手里,这行人涉嫌欺诈和辱尸,还在牢里扣着。
“除了柳好,还有一个乌卢山脚的霍寡妇,也向那行鬼媒人卖了几具尸身,这霍寡妇除了一个小女儿无亲无友,哪里来的女尸,我正要派人去拿,你们就来了。”
霍玲既然牵扯进了蔷薇楼的案子,将她交到官府手中,只怕案子还没查清楚,就得招人黑手,林昭昭与白皎对视一眼,决定暂时将霍玲的事情瞒下,横竖霍玲手上的人命都是些武林人士,州府未必会管。
“容我向大人介绍一下,这位是青羊谷的白姑娘,她听闻长乐镇一案,为那些枉死的姑娘不平,愿助州府一臂之力,如今还停尸在州府中的那些女尸,按嫌犯的招供,是他们捡来的,可他们的话想来也不能尽信,白姑娘医家出身,略通验尸一道,何不如让她与仵作们一起,查一查这些女尸的死因。”
司法参军虽非江湖客,但是青羊谷的名声可不仅限于江湖之间,民间的各家医馆里,不少都用着青羊谷的药方,更将有青羊谷医师坐镇作为招牌,现在这案子压在他头上,能有个青羊谷的医师相助,对他也是一桩好事。
“医者仁心啊,那就有劳姑娘了,陈捕头,你带着白姑娘,去看看那些女尸。”
停尸房内,五具女尸正停于木床上,如今是七月的天,酷热难当,这些尸身已逐渐开始腐坏,发出阵阵尸臭,陈捕头将林昭昭与白皎送到门口,白皎从背囊里取出两条帕子,与林昭昭蒙住口鼻,就开始验尸。
林昭昭于医道上一窍不通,在白皎身边也帮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白皎说什么,她就拿纸笔记录下来。
从五官到四肢,再到腰腹间的脏器,白皎一一查看,这五具女尸之中,有两人确是突发恶疾,暴病而死,另外三人,一个乃是中毒而亡,用的就是那仿制的招魂引,那姑娘指腹生着老茧,是常年用剑留下的痕迹,想必就是霍玲手下的亡魂。
而叶菲则是窒息而亡,虽然没有外伤,可齿间有血迹,擦去口脂,嘴唇也呈青紫之色,白皎推测,是被人以长袄,被子一类的柔软之物,掩住口鼻,最终毙命。
当白皎查探叶菲的脏器之时,她的手按向叶菲小腹,发出了一声叹息,想必她已经察觉了叶菲的身怀有孕,可是叶菲未嫁之身,斯人已去,为了她的清白,白皎选择了闭口不提。
最后一个女子,则是死于重击,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腰腹间的脏器,必定有内伤,白皎用手探之,腹中鼓胀,大概是脏器间的血液已经填满了腹腔,这个姑娘无疑也是死于非命。
一个时辰过去,白皎终于收拾停当,示意林昭昭与她一同去向参军回禀,再见她们二人,司法参军连忙掩上口鼻,这两个姑娘美则美矣,一身尸臭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林昭昭自然知道自己身上如今是个什么气味,就不说她初进停尸房时几度要呕,就是王福他们那群鬼媒人身上的尸臭味,当初她也同样是百般嫌弃。
可她看着白皎,她的手与死尸相触,身上也沾染了尸体的恶臭,可她站在那里,她的心是干净的,眼睛是明亮的,哪怕是污秽满身,她也仍旧像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大人,这是几位姑娘验尸的记录,这其中三人乃是死于非命,还请大人彻查,还这些姑娘们一个公道。”
第16章
林昭昭同白皎寻了间离州府衙门不远的客栈,暂且住下,两人一身尸臭,多花了不少银子,才让店家勉强答应她们投宿,白皎递给林昭昭一个香囊,香囊里是十多味药材配制的浴方,不仅能洗去身上的尸臭味,还能预防因近距离接触尸身而染上疫病。
林昭昭接下浴囊,谢过了白皎,小二已照她们的吩咐,在她们屋里备好了浴盐和热水,两人各自回屋洗浴不提。
这一连数日,林昭昭没有正经睡上一觉,让热水一泡,立时激起了八分倦意,白皎配的浴囊不似寻常俗香,一股清爽的药气,颇有些镇静凝神的功效,药气蒸腾,林昭昭这一合眼,竟渐渐迷朦睡去。
林昭昭洗浴,丁二七自然是自行回避了的,可她在浴桶里睡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水渐渐凉了下来,冻病了事小,若是林昭昭随着水流失温,或是一头栽到在水池里,一个闹不好,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丁二七虽然没与林昭昭同处一室,但冥婚一场后,他与林昭昭魂魄相连,竟逐渐生出通感,见林昭昭久久未醒,丁二七只能轻咳一声:“林姑娘。”
林昭昭睡梦之中答应了一声:“嗯?”
“水凉了,姑娘起来吧。”
听了这话,林昭昭瞬间就清醒了大半,双手胡乱扑腾了一阵,浴桶里的水扑了出来,险些湿了被褥:“丁二七!枉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偷看姑娘洗澡,你算什么好汉!”
林昭昭这话,丁二七实在是冤枉,方才他照例呆在屋外,若不是林昭昭身体失温,丁二七与林昭昭相连的魂海察觉到异样,他也不会进到屋内,既进了屋内,想到林昭昭此时不太方便,他也是紧闭双眼,不愿唐突了姑娘。
林昭昭回头一看,丁二七的魂身显了形,他立在床前,紧闭双眼,脸上笑得无奈:“林姑娘,丁某乃是魂身,这凡世间的七情六欲,已经是淡得不能再淡,方才我在屋外,察觉到姑娘的体温正在逐渐减低,怕姑娘出了事,才进来提醒一句,既然姑娘已经醒来,丁某就先退下了。”
丁二七的魂身如烟雾般消逝,林昭昭连忙起身,套上了衣裙,方才一惊,她的两颊涨得飞红,冷静下来一想,就算丁二七真的是个流氓,自己又能耐他何?况且两人还有一纸婚约……
林昭昭飞快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赶出去,阴阳相隔,他们两个的婚约,当然做不得数!
林昭昭穿好了衣裳,灯却没有全熄,留下了床前一盏烛火,她既怕鬼,也怕黑,得程峰收养之后,她房内总留着一盏烛火彻夜不熄,合衣在床上躺下,方才还十足的倦意,让丁二七这么一吓,如今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睡意全无。
就这么翻腾了一柱香的功夫,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试探着低声唤了一句:“丁二七。”
“嗯?”今日林昭昭吓得不清,此时的丁二七也没有显形,可却有回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似乎不在林昭昭身旁,却又像是无处不在。
“今天是我错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无妨。”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林昭昭甚至没有功夫闲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丁二七被困在自己身侧,实非他所愿,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亡魂,虽然也有诸多不便,可是细想一想,几天的功夫,丁二七已经帮了自己两回,怪道有人特意地招仙请鬼,自己竟然成那个得了便宜卖乖的人。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然放在心上,流云山庄的事未了,青羊谷又对我有恩,此时我还不能将叶菲和白皎抛下,待此间事毕,咱们就去寻你的身世。”
林昭昭的头还埋在被子里,声音不免有些瓮声瓮气,两人的关系如今已是无可逆转,林昭昭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在丁二七的眼里,这几日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丁二七的存在,又一心扑在长乐镇的案子上,为免在丁二七心里落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嫌疑,她当时的承诺,此刻又拿出来重申一番。
“好。”一百年了,林昭昭是丁二七与阳间唯一的一丝联系,也是唯一一个,承诺要为他找出前尘的人,丁二七已经等了一百年了,即便多等上三年五载,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丁二七的声音很轻,林昭昭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渐渐地入了梦。
梦里群鬼环伺,林昭昭无路可逃,山穷水尽之下,丁二七竟提剑站在她的身前。
次日天光微亮,林昭昭醒来时,里衣已被身上的冷汗浸湿,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丁二七见她醒了,这才显了形:“大堂里有人寻你,似乎是流云山庄的人。”
林昭昭下了楼,果然见叶庄主一家守在堂前,叶夫人泣不成声,数日不见,两鬓竟已生出了白发,林昭昭向叶庄主点了点头,叶菲生前诸事,林昭昭信中已说了大概,想必叶庄主一家,已经在府衙里见到了叶菲的尸身。
“庄主、夫人,斯人已去,还请节哀顺变。”
叶家夫人已是伤痛欲绝,叶庄主还算是强撑着一口气:“林姑娘,能寻回菲儿的尸身,我流云山庄上下,都记着你的恩情,这个柳好害了菲儿一条命,我叶某就是散尽家财,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叶菲临走之时,放不下的就是家中父母,她后悔自己错信了人,连累得父母伤心一场,若是她知道,叶家为她寻仇,再沾染上人命官司,只怕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庄主,叶姑娘的案子已经由长明州府衙受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必很快就会有柳好的下落,唯有让柳好认罪伏法,才算是给叶姑娘一个交代,私刑处置,虽然为叶姑娘报了仇,可让叶家的手上沾了小人的污血,只怕叶姑娘泉下难安。”
流云山庄并非江湖门派,这也是当初长明州府衙为何肯受理叶菲一案,若流云山庄私下寻仇,也不算是江湖恩怨,叶庄主虽然叫丧女之痛冲昏了头脑,可叶菲的长兄叶轩却还算清醒:“林姑娘说得是,父亲,菲儿的事,衙门定会给叶家一个交代,还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出发长明州之前,叶轩便联络朝中的关系,向长明州府施压,叶菲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从小是他看着长大,叶菲惨死,他心中何尝不痛?只是高堂在上,妹妹已经走了,他还得顾着活着的人。
叶家收到林昭昭的书信,昼夜不停地向长明州赶路,如今舟车劳顿,又兼悲愤攻心,叶轩只担心两位老人家的身体撑不住,打点着父母在客栈中住下,就去街上请来了看诊的大夫,大夫开了两剂疏肝安神的药,叶家三弟亲自拿下去煎了。
叶家产的茶,是当今钦点,上贡的御用之物,在朝中的关系,自然也非同小可,长明州府衙上的人,如今多半都被派出去,寻找柳好的下落,协查的文书,也传遍了周边的几个州府,黄老道在叶家到的当天便缉拿归案,两三天的功夫,柳好也在长明州与谷阳县的交界处落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