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明明若是放在几年前……”
“你真的不了解我。我是喜欢荣华富贵,但我喜欢的,是捏在自己手里能够把控的,而不是仰人鼻息被施舍得来的。几年前沈明昭是那个施舍者,所以我厌恶他。如今你要做那个施舍者,我也一样,厌恶你。”
“施舍?”陶谦有些气息不稳地反问了一句。
宁不羡带他进的是正院的一处回廊,这附近没什么人,灵玥得了她的命令,已经将所有人都支走了。
“明知我不愿意,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登门逼迫。我夫君前日入狱,你今日上门,明日我在京中就会声名狼藉,到时沈家不容我,宁家不认我,我走投无路,就只能去依附于你。你敢说,你上门之前,抱着的不是这样的心吗?陶谦,我说过无数次,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想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是一样的人,那你就该知道你现在应该选我而不是在沈家替那个阶下囚守贞!”陶谦难得动怒,径直拽住了她一截衣袖,“阿羡!你在洪州时,不是没有对我动过心,不是吗?!”
“……”宁不羡闭了闭眼,开口道,“我若是早知道今日你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么……我很后悔,当日资助落魄时的你,后悔在陶家时偷船出海救下即将翻船葬身鱼腹的你,也后悔为你受廷杖,救下差点重伤不治的你。”
陶谦的手一松,怅然:“你……当真要如此?”
宁不羡抽回袖子:“你若是想对我做什么,就尽管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京中一年,洪州六年,别后两年。
他们算计博弈,暧昧相持,但却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站在剑拔弩张的对立面上。
陶谦有些疑惑,他本以为宁不羡就算对他没有那份感情了,也会审时度势地靠向他,就像他们当初相识相知时那样。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变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对面的人也似乎平静地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好。”他笑了笑,“为兄也很好奇,你离开了洪州之后在京中究竟长进如何。”
这是在宣战了。
宁不羡点头:“我拭目以待。”
第二百零二章 狡兔三窟
和陶谦撕破脸的第二日,宁不羡就接到了六羡茶庄内传回来的消息。
这旬的浮云茶,浮云山庄不交了。
“他们根本不讲道理!”阿水气愤道,“我就知道那个姓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三个月以来,阿水一直在宁不羡的授意下帮着打理六羡茶庄,不过只是打理,账本还在罗氏手中,所以她也没多少意见。
今日一早,本该来交新春茶的浮云茶庄来了人,说是今年年景不好,春茶欠收,得晚个一旬再来交茶。
浮云茶的代售权,是朝廷比赛朝廷定,浮云茶庄想要私自断供是不行的,但,年景不好晚交一会儿,还在商榷范围内,只要他下旬交上,看在如今陶谦的声势上,倒也不会有人多计较。
可六羡茶庄却等不起。宁不羡精明,当初和清源茶铺一起赢下比赛,拿下代售权时候就将代售权分出去了,只收一成利,将浮云茶庄供来的茶叶转给京中其余的茶铺。六羡茶庄内每月向浮云山庄定的茶叶中,除开自己卖的,其余都是转接的京中其余茶铺的订单。
订单都是上旬月中定好,下旬月初送茶时交货,拟好了契书,六羡茶庄必须按契书上约定好的日期交茶,否则就算违约,必须赔偿收不到的货的茶铺大批违约金。
“他们肯定是和姓陶的都勾结好了,看我们倒霉呢!”阿水骂道,“我就说上月中各家收回来的定单上的茶数怎么突然翻了数倍,原来是知道茶叶交不出,他们能借机大挣咱们一笔赔偿金!东西二市加起来,上百家铺子,咱们这一次,怕是把这一整年的家私都赔进去,也不够赔的!”
阿水气得跳脚,宁不羡倒还算是表情平津。
毕竟,这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她笑了笑:“没关系,随我来。”
阿水一头雾水地跟着宁不羡上了马车。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马车出了沈家所在的太平坊,阿水本以为宁不羡是要带她回铺子里去找浮云茶庄的人主持公道,却没想到车辙一转弯,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眼角着马车走过了人声鼎沸的护城河,望见了那熟悉的,浮夸后院门脸。
阿水才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隆……隆安布坊?!”
奉五娘似乎是早知道他们会来,带了人在后门口守着,一见宁不羡下来,便迎了上来:“昨日就得了消息,说他们进城了,我猜你今日就回来,带了人在这里等着你呢。”
“东西还在吗?”
“在呢,在呢,今早上还下去看了,东西都在那儿放的好好的,就等你来拿。”
阿水在一旁小声道:“姑娘……你是偷偷存了茶放在奉五娘这里了吗?”
宁不羡点点头:“总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吧?”
茶叶被存在隆安布庄那堆满了奇珍异宝的后院里。
阿水原本觉得那些池塘、塑像在院子里堆得很是繁杂、无用,却没想那些都是障眼法般的摆设。奉五娘啊,是硬生生将自己的后院修成了狡兔逃生的,无数个窟。
塑像一挪,一个生洞。
池水一捞,石板一开,一个地窖。
这壮观的场面,看得阿水人都傻眼了。
宁不羡笑笑,拍了拍这小丫头愣怔的肩:“你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找五娘合作了吧?”
奉五娘听得吹捧,捂着嘴吃吃地笑:“哟,可不敢,可不敢,小妇人也不过是在这西市之中讨生活的罢了,贵人您谬赞了。”
阿水合上了嘴巴。
看来,能在西市这种虎狼环境中独自撑起一家店铺这么多年的女子,都不是寻常人。
六羡茶庄的茶叶,就寄存在池塘石板的下面。
水抽干了,泥板子全给撬了,这才露出下面的地窖来。下面的东西不到雇主开启就绝不可能取出来,封得比入殓的棺材还要死,别说人了,苍蝇都飞不进去。
“走,我领你们下去。”
奉五娘叫了几个身材壮硕的仆役,跟着他们一并走了下去。
一进地窖,周身就只觉一阵彻骨的寒凉。
“放了些冰块帮您保着,这小叶的茶不比大叶,没个冰保着,早烂了。”
宁不羡点点头,上前验货。
阿水低下头,凑近闻了闻,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来:“不行啊,姑娘,这茶在下头闷久了,已经有股味儿了。”
奉五娘在一旁无辜道:“这我就实在没办法了,放在外头不安全,封在这里,我也没法把它拿出去晒太阳。”
“没关系,潮了些而已,收货吧。不过,毕竟不算完好无缺,我还得想法子给它弄干,您得给我折些折损费?”宁不羡对着她笑道,“您这里安全,我货多,下次还望您这里放?”
奉五娘眼皮子抽了抽,看来这些贵人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行吧行吧,就给您折个七成吧?”
“多谢。”
奉五娘指挥着那些仆役将茶叶清点装车,足足有好几百斤,费了奉五娘足足十余辆板车,声势浩大的,看得人咋舌。
阿水诧异:“你什么时候运到这里来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要知道了,那陶谦早就知道了。”宁不羡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
送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带走的时候却是声势浩大。
不出一个时辰,全京城的茶铺都知道,宁不羡从奉五娘处凭空拖走了上百斤陈茶,带回六羡茶庄,这些茶量,解决这旬的货量,绰绰有余。
陶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延庆坊内看宅子。
从前他身份太低,家私再多,也不能在皇城边买宅子,和官员们混居一处。如今入了仕,纵使还未参加殿试与吏部的选官考核,但士子的身份已然板上钉钉。
他的新宅子,就在宁府不远处。
他知道宁不羡和她那个姐姐关系不错,将来若是住在这里,她想要回家看姐姐,也方便得很。
得知宁不羡搞定了茶叶,他也只是一笑。
“本来,只是断了她的供,也不可能让她低头。”
下属道:“那些京商们要我转告您,说是有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打着陈茶的名头不接那些茶叶。”
陶谦勾起嘴角:“你看过他们的契书?”
“没……没有。”
“没用的,他们的契书上一定没有只收新茶这一条。签契书那会儿是阿羡最风光,那些人都恨不得上赶子巴结她的时候,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想不到以后,她肯定在契书里给那些人埋了不少坑。”
事实正如陶谦所说,当那些京商得了消息,嚷嚷着不收陈茶的时候,六羡茶庄内炒青的炉子正烧得热浪扑天。
回潮的茶叶经过高温炒制,虽不及第一道炒出的茶香馥郁,却也算是起死回生了大半,香气飘了大半条街,引得不少过路客人驻足观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六羡茶庄的门开了,两个仆役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牌子,竖到了门口的空地上。
过路客人围了上去,对着那招牌上的字一个一个地认道:“斗茶大会头名获奖茶饼,今日上新。”
话音刚落,门开了。
两名茶工并抬着一方放着大铜盘的桌子,置于招牌后。铜盘之上,一尾巨形的戏珠游鱼,周身踏浪,口吐醴泉,栩栩如生,竟是比当初在斗茶大会上所献的那个,要大上十数倍。
众人正惊诧咋舌,庄门开启,宁不羡自门后款款走出。
“斗茶大会届满一年,本着为今年新赛新冠讨个好彩头,这方游鱼吸珠并所制秘方,一并出售,只此一次,价高者得。诸位,可有兴趣出价?”
四下哗然。
什么?除了这鱼,还卖秘方?!
第二百零三章 拍卖竞价
一年前,京城的斗茶大会上,东市六羡茶庄和西市清源茶铺联手献上了这一手游鱼戏珠,在京中一举夺魁。之后,整整一年,京中茶客都再没在这两家的茶单上看到这样茶品。
曾有茶客问过:“怎么不上那一味?”
但他们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掌柜的说了,不好做,能成一次全看运气,总不能靠运气过活。”
于是,他们便真的以为,这东西做不出来。
直到今天,宁不羡把铜盘抬了出来。
不但做出来了,还是很明显的,放大了数倍的,难度也上升了数倍的,茶饼。
围观的百姓看热闹看得很兴奋,东市那几家茶铺的掌柜们则是牙花子都快咬碎了:“不是……做不出来吗?”
宁不羡笑笑:“灵犀忽至,实难抵挡。”
“……”胡说八道!谁信你!要真那么容易做出来,你那么贪能不卖?!
宁不羡对那些掌柜们的难看脸色视若无睹,五指纤纤,指向茶饼:“茶饼连秘方,请诸位,出价吧。”
天海茗的掌柜试探着问了一句:“敢问底价是多少?”
他琢磨着,如果宁不羡出的底价过高的话,他们就可以几家联合着起来,不再往上抬价,以最低价将其买下来,到时候共享秘方。不过这秘方估计也不怎么好用,不然宁不羡也不会这个时候抬出来,显然是想找个噱头赚一笔,毕竟,现在浮云茶庄似乎不打算保她了。
听说是因为,陶庄主与这位有私情,如今沈家出了事,陶庄主想这位改嫁,这位不肯,这才闹崩。
宁不羡笑笑:“没有底价,诸位随意即可。”
天海茗的掌柜一愣:“没有底价?那我出一枚铜钱你也卖?”
“卖。”宁不羡笑笑,“只要,在您之后没有人再抬高价格。”
天海茗的掌柜冷笑:“行啊,那我就先出一枚铜钱。”
说完,他摆出了一副任君作妖的架势。
宁不羡也不恼,而是抬手就照着身旁伙计身上拎着的锣锤照着一瞧。
“铛!”鸣金声震耳欲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市锣鼓。
伙计高声喊道:“天海茗出价,一枚铜钱——!”
“哈哈!这老于也太抠了!一枚铜钱!开什么玩笑呢?”
“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再怎么说也是头奖的东西,我回回楼加价——再加一枚铜钱!”
回回楼的掌柜说完,四周掌柜们的笑声又大了一些。
这价钱加的,明摆着就是顺着天海茗掌柜的话羞辱宁不羡。
从前六羡茶庄仗着自家的家世背景还有和陶庄主的故旧,耀武扬威欺负他们惯了,如今二者皆失,他们倒要看看,这一介女流,不仰仗着男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和他们较量!
宁不羡自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的,她也不恼,只是又敲了一下锣。
“回回楼,两枚铜钱。”
宁不羡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已经有人加价了,如今日头不到正午,以此时为限,日落鸣金收铺之时为止,最后一位加价者,将得到此茶饼以及其秘方。”
“不过是陈茶做的茶饼,两枚铜钱,我看着刚刚好啊!”
“是啊,哈哈哈哈哈……”
宁不羡似乎是被他们说得有些不悦,神色僵硬地点了下头:“那,诸位自便。”
说着,她退回了院中。
主人家走了,这热闹显然就没那么热闹了。
四下围观的百姓们也觉得无趣,正打算散了,却被一旁候着的茶工叫住了他们。
“天气严寒,诸位在门外许久,不如喝杯热茶再走?”
“要钱么?”
茶工摇头:“不要。”
“那来一杯!”不要钱的茶,还是六羡茶庄的茶!谁不知道六羡茶庄只卖浮云茶,这么好的茶叶市价不知有多高,平日里尝上一口都难得,今日有免费的,不喝白不喝!
“好嘞!”
热茶一个托盘一个托盘地往外送。
入口很香,和寻常的茶水似乎有区别,青涩味完全没有,反而带着一股子酥油香气,有人试探着,将杯中稀稀落落的叶片一并入口,嚼了嚼,随即惊呼:“这是不是就是这个鱼?!”
一旁看戏的掌柜们竖起了耳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鱼?”
品出味来的人大呼:“这送的茶水,就是那个点心茶汤啊!”
“什么?!”
他这么一嚷嚷,方才那些如牛饮般解渴的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游鱼戏珠,茶点入汤,这便是一年前斗茶大会的头名。
这么稀罕的东西,今日在场全部白送?!
“真的假的?”
“我刚才没仔细品,能再来一杯试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