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不识月——一行贰叁【完结】
时间:2024-12-07 14:35:15

  尚未有机会喘息,一个傀儡如狂风般席卷而来,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撕咬个不停。
  江凌安好不容易将咬住他大腿的一个傀儡砍飞,一名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衫的陌生面孔映入眼帘。
  长衫领口处那朵含苞待放的兰花浸染鲜血,触目惊心。
  来人唇边凑着一支竖笛,笛声悠扬婉转。他身后不远处,几名神情木讷的傀儡动作统一,与军营中的将士斗得正酣。
  “将军,你杀我数名傀儡,是时候还债了。”
  吹笛人面露愠色,视线紧紧钉在江凌安身上。他将竖笛抽离唇边,周围战斗中的傀儡随之停下动作。
  江凌安神色肃然,如墨长发散落于肩背。他将顾柠护在身后,那条伤腿使不上力,身形略显佝偻。
  “黔朝军决定偷袭的时候,难道不曾考虑会有什么下场?”
  吹笛人像是被这话激怒,面上愠色更浓,不再作争口舌之争,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支竖笛,凑在唇边吹响。
  笛声一响,那人倏地退开数步,飞身掠上军营旁的一个参天栎树,遥遥指挥那几个傀儡。
  竖笛奏出的音律并非寻常旋律,凌月缓缓掀开眼帘,却似曾在某处听过,甚至不止一次,声声如烙印,刻骨铭心。
  吹笛人不容凌月细想,笛声倏尔悠扬激昂。他身后那几个傀儡一齐仰起头长啸,猛地发起进攻。
  傀儡身形一动,周围将士立刻围拢,刀枪齐出,纷纷刺向傀儡。有的刺中傀儡躯干,有的砍在肩膀、手臂、大腿等处,然而这些攻击似乎对傀儡毫无作用,却是催生了傀儡的暴戾之气。
  众傀儡双眼泛白,瞳仁几乎难以辨认,力大无比。它们猛地齐齐抬手,动作统一,将刺来的刀枪尽数抓住,纷纷发出尖锐的长啸。
  十数名将士被傀儡的巨力生生摔倒在地,"砰砰砰"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凌州大营顿时哀嚎四起,满目狼藉。
  江凌安抽出腰间长剑,刺向一个近身的傀儡胸口,那被刺中的傀儡竟是感觉不到疼痛,长剑穿身而过,傀儡直直往前逼近,招招毙命,双手铁钳一般掐住江凌安的脖子。
  凌月自榻上立身起来,只觉挡在身前的人是云飞翼,慌乱间伸手掐住对方脖颈。
  云飞翎面色紫胀,气息紊乱,忙出声解释,“凌月,我不是云飞翼。”
  她这才回神细致打量眼前之人,他的眼尾处点一粒米粒大小的黑痣,身量较云飞翼再高些。
  此人像云飞翼,却不是云飞翼。
  此刻,她心系江凌安,思绪纷乱。未及多虑,凌月倏地松开双手,奔出营帐,在混战的人群里搜寻将凌安的身影。
  远远瞧见江凌安被一傀儡扣住脖子,无力动弹。凌月倏觉头脑昏沉,轰鸣不已,心中似有烈火燎过般灼热。
  她看准那傀儡立足的方位,倏地纵身越过人群,落在江凌安跟前,飞快出手拧住那傀儡的头。
  凌月整个身体猛然向上,带着那傀儡腾空而起,弹指功夫掠至军营外一棵大树顶端。未及站稳身形,她猛地将傀儡往下一掷,那傀儡早已身首异处,滚落在满是狼藉的军营地面。
  吹笛人见状,唇边竖笛倏地失去了声音,怔在原地。他嘴唇微张,视线钉在凌月身上,遂开口询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几个打斗正酣的傀儡也随之顿住动作。
  原来傀儡须得遵循那人唇边竖笛奏响的音律,方能做出相应的动作。倘或笛声停住,傀儡亦随之丧失行动能力,宛若死物一般,毫无攻击性。
  唯有练蛊者操控,傀儡方可行动。
  吹笛人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凌月身上收回,转而看向江凌安,“未曾想到,荣朝军中竟还有此等武器。”
  一语方落,竖笛音律倏地奏响,那几个僵化的傀儡本就距离凌月二人仅几步之遥,此刻犹如被点燃的烟火,猛然炸开,纷纷扑来。
  江凌安情急之下欲拉上凌月闪身躲避,一只手伸出去却扑了空,凌月早已扑上前去同几名傀儡撕咬作一团。
  江凌安的一条伤腿成了累赘,他逃脱不及,只能堪堪抵住一个傀儡伸到眼前的双手,不被对方拗断颈骨。
  吹笛人唇边的竖笛音律愈发急促而高亢,傀儡的速度也骤然随之加快。
  凌月逐渐感到有些吃力,难以招架,吹笛人奏响的音律在她耳畔回荡,久久不散。凌月脑海中反复回想起西山上那处监牢里,也常吹奏这样的旋律,虽不能控制自己的神志,却会催生她的暴戾。
  凌月正值被那竖笛音律刺激的头昏脑胀,倏尔感觉到脖颈上有异样,锁骨处那条细长的伤疤上细细密密蔓延开噬骨的痛楚,似有东西在她体内肆意生长,仿佛要撕裂开那一处细腻的皮肤,破土而出。
  一声凄厉尖叫刺破长空,闻之似兽非兽,痛极难耐。
  江凌安听见动静,抬眼望去,只见凌月面露狰狞,原本明媚清亮的双眸,此刻只剩下两片惨白。
  凌月脖子上那条猩红色细线逐渐变宽,倏地裂开成一条豁口,正如她每次蛊毒发作之际那般,伤口幽深,却不见鲜血。
  吹笛人瞳孔中倒映着凌月一副非人的面容,奏响的旋律急促而悠长,目睹凌月飞身掠到眼前,却不及躲避。
  凌月那双初现修长的手指死死锁住吹笛人的脖颈,迫使他无力再吹响笛音。
  吹笛人倏地开始抽长气,四肢不受控地挣扎乱蹬,双手下意识地抓向凌月的手腕,试图摆脱束缚。
  旋即,吹笛人的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凌月变得不再清晰,身体亦随之无力而瘫软下去。
  余下几名傀儡失了操控者吹奏的旋律,纷纷垂首呜咽,双手僵硬地悬在身侧,宛如被霜雪凝固一般不得动弹。
  早先被狠狠摔将倒地的将士适才得以脱身,顾柠爬起身来,快步跑到江凌安跟前,请示道:“将军,这些傀儡当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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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中月(九)
  ◎同类◎
  “烧了,以免留下后患。”
  凌月扔掉吹笛人的尸首,纵身跃下参天古木,折返回营地,距离那些僵化的傀儡数步之遥。
  她抬眸仔细打量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傀儡,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参杂着悲伤、怜悯、惋惜,以及――感同身受。
  凌月泛白的双瞳尚未恢复常态,锁骨处那条裂开的伤口来不及愈合,尚余一条一指宽的细长口子。
  此刻听闻江凌安吩咐顾柠烧了这些傀儡,她心下慌乱,回首看向佝偻着身形的江凌安。
  四周静默一片,不闻人声。围在一旁的将士纷纷侧目,眼中充满戒备,皆是一脸怔愣。或许在他们看来,凌月如同方才嗜杀的傀儡一般。
  凌月眸光睡下,转身行至江凌安身侧,怔怔望着他,惨白的双眸瞧不出任何情绪。
  江凌安脖颈处那道被凌月狠咬过的皮肤仍能瞧见点点浅褐色的瘢痕,四周布满方才被那傀儡掐出来的青紫印记。
  凌月微微蹙了眉,朝江凌安靠得稍微近了些。她伸出一只手,即将靠近江凌安的脖子时,又倏地顿住,抽回手来。
  她猛地抓住江凌安的胳膊,语气急促,“不……别烧了他们。”
  那些傀儡是她的同类,和她一样身中蛊毒,才会变成此番模样,沦为黔朝军中的战争武器。
  她知那些傀儡如她一般,并非自愿,如何能烧死他们?
  江凌安未及开口,便见云飞翎行至跟前。
  他满身泥污,白皙面庞印上几枚指痕,有鲜红血丝浸出,他宛若洞悉了凌月心中所虑。
  “凌月,傀儡是死物,无法恢复正常人身,即便有蛊毒高手在此,也无力回天,若是留着,却会继续沦为祸害。”
  凌月听了这话,眼泪如决堤一般,珠泪顺着面颊滚落,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江凌安见状,强撑着伤痛的躯体挪动几步,正与出声安抚。
  “凌月……”一语未了,江凌安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倒。
  云飞翎反应迅捷,连忙接住,周围将士皆是一惊。
  -
  军营内四处掌灯,守夜将士的数量肉眼可见增加了几倍。
  江凌安在营帐内沉沉昏睡着。
  凌月坐在榻前,云飞翎拆开江凌安右膝处的纱布,正给他清洗伤口,乌黑血液顺着膝盖往下淌。
  方才一片混战,江凌安身上细细密密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
  云飞翎施针给凌月调养,又喂了些随身带的药丸,凌月早已恢复神志。
  “将军也会中蛊毒吗?”凌月心中焦虑,抬眼望着云飞翎。
  云飞翎细心包扎伤口,动作熟稔,“不会。傀儡是死物,不会感染到人身上。”
  凌月倏地想起白日里吹笛人声音凛然,“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个什么东西?
  凌月从对方这句话中获得一个消息:云飞翼并未向黔朝众人透露她的身份。
  至少,今日那名奉命于黔朝军队的沁兰山庄成员对此并不知情。
  凌月更加确信,云飞翼并不在意前朝王庭的存亡,仅是痴迷于炼制蛊毒。
  凌月思及云飞翼,遂收回思绪,倾身凑近了看云飞翎包扎伤口,眸光似能穿透夜色。
  “云飞翎,你懂得如何炼制蛊毒吗?”
  云飞翎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旋即将纱布打了个活扣,偏过头注视凌月。
  “不曾。我,自小热爱习医。但……”他似乎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在唇边轻轻止住,转而换了话题。
  “你放心,将军不会被感染,回去歇着吧。”
  凌月轻轻摇头,“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去吧。”
  云飞翎不再多劝,转身出了营帐。
  凌月又将视线落在江凌安露在被褥外的膝盖上,反复忖度方才云飞翎所言。
  今日出现的傀儡毫无自主意识,故而为死物,或是用死人炼制,如她这般神志清明的应当算得活物。
  凌月百思不得其解,活物不受人操控,炼制来作何用处?
  云飞翼曾说他和凌月都是炼制蛊毒的容器,从字面意思来看,炼制蛊毒的人将众多蛊虫放入活人体内,令其自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的那只便留存在人的身体内,将人当作容器。
  江凌安在榻上动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到坐在榻边的凌月,面色微怔,“凌月?怎么不回营帐睡觉?”
  凌月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凑到江凌安面前,低声道:“将军,我担心你会被傀儡身上的蛊毒感染,变得和他们一样。可云飞翎说傀儡是死物,你不会被感染。我仍是不放心,想亲眼看着你醒过来。”
  “将军,您可还好?”凌月指尖轻抚着江凌安露在被褥外的右腿。
  江凌安扫了一眼凌月的指尖,“无碍,暂时动不了。”
  凌月闻言,微微俯身,伸手掀开他的袍摆。
  江凌安“哎”了一声,抬手遮挡,似要退开。
  只见白色长裤下,江凌安右膝处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浸出淅沥的乌黑血丝,周围皮肤青黑一片。
  凌月望着江凌安腿上的伤口,一条长腿布满红痕紫印,颇为刺眼。她的眼圈儿渐渐泛红,几滴珠泪倏地滚落,滴在江凌安身前的外袍上,晕染开来。
  凌月在凌州大营已逗留一年有余,江凌安无数次目睹她流泪。
  此刻见状,不禁失笑,抬手轻抚她的头顶,感慨道:“一年了,一点也没有长进。”
  凌月听了这话,眼泪决堤一般。江凌安无奈,只得低声安抚。
  “将军,全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受了伤。”
  江凌安听她说完,心中略有触动,遂宽慰道:“我没事,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凌月听了,不便再作停留,抬袖轻拭眼角泪渍,遂转身便要出门而去。
  谁知江凌安在身后似又想起了什么,斟酌着字词,出声叫住她,“凌月,你可愿同我说说云飞翼的事?”
  凌月心头一紧,脚步顿时停下,她心下清楚江凌安终究会问起这件事。她本该主动告知,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又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
  凌月僵硬地转过身,眸中闪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思。她迟疑片刻,将视线虚虚落在在江凌安那张略带病气的脸上。
  江凌安眼神清明,凌月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是江凌安将她带回凌州大营,视她如亲闺女一般,细致入微。
  然凌月心中明了,她和江凌安究竟是两个对立面。她是黔朝送往荣朝的质子,因她私下逃走,荣朝使团众人尽数丧命,两国之间嫌隙愈加深重。
  近日来凌州大营屡遭偷袭,凌月不敢否认与她无关。
  凌月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矛盾,她愧疚于这一切因她而起,然她自身更是深陷其中的受害者,内心难免觉得委屈。
  她缓步朝江凌安靠近,垂首将头埋在胸前,只留头顶一个发髻朝着江凌安,声音细如蝉翼,“我其实……”
  她差点就要将自己不便言明的身份宣之于口,然又及时止住,话在唇齿间转了个弯,变了味。
  “云飞翼,便是沁兰山庄庄主――专为黔朝军炼制傀儡的人。他说我本是他炼制的傀儡,却打伤他逃走了。”
  凌月稍稍抬起头,打量江凌安,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神色未变,除却病容,并没有她害怕看到的情绪。
  她这才有勇气继续开口,“将军,可是我并不记得这些了,我不相信他。但我身上确实有蛊毒,这又很矛盾。我不敢告诉你,我怕……”
  凌月言及于此,不由的满眼又滴下珠泪来,似当真受尽了委屈。
  见她已哭的哽噎难言,江凌安着实于心不忍,遂抬手示意凌月不用解释。
  江凌安从云飞翎口中得知云飞翼的身份,孪生子双双因故离家数年,与云鹤祥再无来往,此事在昀京城内常被茶肆酒楼里的客人当作谈资。
  然云飞翼在黔朝军中炼制傀儡一事,却是闻所未闻。想必云鹤祥老先生亦是对此毫不知情,不然早已亲自上门清理门户了。
  “将军。”顾柠在营帐外轻声喊道。
  凌月起身,上前推开营帐门。
  顾柠跨进帐内,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语速飞快,“将军,京城来的加急信。”
  京城发往各地驻军的加急信函,通常分为四类。信筒上绑有缎带,颜色分别代表不同的内容。
  黄色代表天子令;白色用于朝中发生的重要事务,需优先处理;黑色指军务;红色则标示加急军务,诸如有人起兵造反、外敌入侵之类。
  顾柠手中握着的便是一个红标信筒。
  江凌安像是被那抹红色刺痛了双眸,一时忘了自己右腿上的伤,倏地起身从榻上跃下,直直往前扑了过来。
  凌月同顾柠二人皆是一惊,双双迅速拥上前去扶稳江凌安,才堪堪没让他直接摔倒在地上。
  江凌安接过信筒时手指微微发颤,手背上青筋微凸,他就那样立于营帐正中央的位置,怔怔地注视信函上的字看了许久。久到凌月以为他只是因着腿伤疼痛而不得动弹;久到顾柠以为黔朝军队攻到了昀京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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