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不识月——一行贰叁【完结】
时间:2024-12-07 14:35:15

  云飞翼言及于此,语气中漾起难以掩饰的喜悦。俨然沦陷于昔日的功成名就,无暇顾及凌月所思所虑。
  “可惜我父亲是个老迂腐,昔日我方才十二岁,溜去昀京郊外一处乱葬岗,捡回了几具新鲜尸体……”
  云飞翼言及兴奋之处,行至凌月身侧,略微俯身将鼻尖贴上凌月面颊。
  “那是我第一次用人来炼蛊,可惜是几个死人。然时运不济,被我那个老迂腐的父亲发现了。将我关在家中,禁足三年。”
  凌月怔怔望着他,面上神色近乎融于冰雪。
  “你知道昀京吧?荣朝的国都,你本应待在昀京。可惜你逃走了,卿谣殿下。”
  云飞翼脸上倏尔露出狠戾之色,似忆起了令他不太愉快的人或事。
  “那几个废物,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自己的小命儿也丢了。”
  凌月闻得那句‘你本应在昀京’,心中一股恶寒须臾间窜向四肢百骸,“你因何害死我父王母后?”
  云飞翼见她愿意搭理自己,谈兴甚浓。他伸手轻抚凌月颈间那条猩红色细线,“殿下,我如何会害你父王母后?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你啊!”
  凌月怔在原地,略微向后仰首,躲避云飞翼冰凉的指尖。
  见云飞翼无意正面回应,凌月心中恨意与疑惑渐浓。她双眸淬雪,视线钉在云飞翼脸上。
  “到底为什么?”
  云飞翼倏地将手抽走,厉声道:“我说过,我只是想将你炼成傀儡。至于你父王母后,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凌月仰首,猛地朝云飞翼面上撞去。忽闻一道沉闷声响,云飞翼双手捂住口鼻站稳身形,须臾间鼻血四溢,他即刻往后躲开数步。
  “你是真疯了?”
  凌月冷眼看他,“我自是疯了,被你逼疯的。你这个疯子,往日你父亲因何不把你弄死,将你禁足至死……”
  云飞翼陡然冲到凌月跟前,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使劲儿摇晃,“闭嘴,你闭嘴。”
  凌月倏觉喉间灼热而腥甜,口鼻气息隔绝。方才发狠撞了云飞翼,此刻头脑昏沉,头疼欲裂。
  云飞翼癫狂之际瞥见凌月血色翻涌的脸颊,倏尔松开双手,心神清明过来。
  “哎呀!”
  他抬手捂住面颊,宛若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景况。
  他一面为凌月整理散乱的乌发,一面不忘念叨:“我,我差点毁了我最满意的傀儡。”
  云飞翼疯癫片刻,遂恢复如常,轻言细语道:“殿下,你知道吗?你父王母后之死,全是因为你呀!”
  这话犹如一阵惊雷轰在凌月头顶,她听见自己颤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一见到你,便想将你占为己有,唯有与他人交易,送上一份大礼。”
  凌月顿觉气息不顺,几欲断气。她扶住身侧案几,靠了上去,勉力稳住身形。
  及至此刻,凌月方才幡然醒悟,父王与母后之死,竟是因她而起,是她祸及了父王母后。
  凌月从未如此想过。
  “殿下,两月过去,我待你可有半分不周?”云飞翼抬手轻轻掰正凌月的脸庞。
  因蛊毒长期侵蚀,凌月面容煞白而几近透明。
  云飞翼目眦欲裂,“你身受蛊毒之苦,我为你疗毒。你喜易容术,我亦细心教授,而今你能化成我的模样,连我都难以辨认。你还不满意吗?”
  凌月神色木讷,眸中如淬霜雪,望着云飞翼竟是冷笑出声,“我身受蛊毒之苦,我因何而身受蛊毒之苦?”
  云飞翼顿时一噎,难以承受凌月此番责问。
  “初时见你,我心中欢喜不已,一个念头悄然浮现――我要将你雕琢成别致而完美的傀儡。又怎会忍心将你留在黔朝王庭,一生碌碌无闻,而了无生趣?”
  云飞翼慢条斯理地为凌月梳顺了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又在她鬓间别上一支刻有一朵兰花的发簪。
  “这是我娘最喜欢的发簪。”他轻抚发簪上那朵纤巧的兰花,指如修竹,姿势缱绻。
  “初时我于黔朝王庭见你,你方才五岁,眼眸明亮,宛若星辰。便在同你视线相错的一瞬,我便知你会助我成为蛊毒高手。我百般算计,奈何你父王骁勇强势,又将你护得极好,我始终难以接近你。”
  他温柔地抚摸凌月头上别着的那支兰花发簪,面上怜爱之色甚浓,“殿下,你瞧,我对你算得情深意重吧!”
  凌月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凉意,五岁时,她对此毫无印象,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云飞翼竟于那个时候便已染指黔朝王庭。
  心中一个念头渐而浮现,凌月又迅速按下。
  有些事情,她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拎出来揉碎了,细细咀嚼。
  凌月略微抬起眼皮,“我父王……”
  她顿了半晌,似难以启齿,“你刚到黔朝王庭时,便与我父王有交集,对吗?”
  她身陷西山监牢时,便知黔朝王庭的掌权者遣人炼制蛊毒、制成傀儡作战争武器。傀儡力量非凡,没有痛觉,更无自主意识,任由练蛊者操控。
  凌月昔日于黔朝王庭享尽父王母后万千宠爱,身边的人亦待她恭敬亲切。
  她未曾想过,炼制蛊毒一事,她最敬爱的父王便是那始作俑者。
  凌月只知父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令周边国家闻风丧胆。
  然她却不知,这些荣誉并非因父王本身,而是他教人炼制出来的傀儡替他守这黔朝江山,进犯别国疆域。
  云飞翼似洞穿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父王品行高洁,若非我手中蛊毒,他岂能在黔朝王庭掌权近二十年。殿下,你无须高看你那位父王。他的心肝早已烂透了,落得那般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你闭嘴!”凌月早已精疲力竭。
  云飞翼全然不顾凌月绝望的形容,“我闭嘴?正是因为习惯闭嘴的人太多了,你才会到如今才看清你那位好父王的真面目。”他满脸嘲讽,“哦,不,你并不想看清。”
  一语落下,云飞翼走到凌月面前,颀长身形略微前倾,凑近了打量凌月面上的神色。
  “我十五岁从家中逃脱,一路南下,便去了黔朝王庭。昔日你父王方才夺得王位,朝堂不稳,兵力不足,邻国虎视眈眈。”
  “我便成了他手中利刃,你瞧,他威名赫赫,威震四方,全是我的功劳啊!”
  凌月听他提及个中缘由,冷笑道:“你竟会安于听人摆布。”
  云飞翼听闻此言,倏地将手中折扇朝凌月摔来。扇骨割破凌月面颊娇嫩肌肤,血珠缓缓渗出,滴落于前襟。
  “胡言乱语,我如何会任由你那烂了心肝的父王摆布。莫非你还未猜到?殿下,因为……”
  云飞翼倏地嗤笑一声,面上神色几近癫狂,早已不复初见时那般姿容似玉。眸中隐隐寒光,春星般灵动而生辉的荧光渐渐消失殆尽。
  他眼中布满猩红血丝,面庞煞白犹如鬼魅。修长有力的十指弯曲,手背青筋鼓起,紧紧扣住凌月肩膀。
  一字一句凛然出声,“你父王为我提供活人,供我炼蛊啊!”
  忽闻一阵叩门声传来,“云大夫,发生了什么事?”?
第7章 、水中月(六)
  ◎咬痕◎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必是两人在营帐内大动肝火,闹得不可开交,闹出的动静儿惊扰了军营内的守卫。
  凌月被营帐外那一嗓子嚎得心肝儿大颤,暗中祈祷云飞翼良心尚未泯灭干净。
  云飞翼似听得了凌月此刻的心声,遂深吸一口气,面朝营帐门喊道:“无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一语方落,云飞翼穿上方才被他脱掉的外跑,慢条斯理整理一番,这才抬眸扫了凌月一眼,语气森然,“安分一点。”
  云飞翼推开营帐门,眉目含笑,朝着门外的守卫颔首致歉,“茶水洒了,黑灯瞎火的踩了上去,摔了个茶盏。”
  那守卫未曾多想,云大夫至凌州大营两月有余,声名在外,军营里无人会怀疑他行为不轨。守卫同云飞翼寒暄几句,遂往另一处营帐行去。
  云飞翼将门阖上,回身行至凌月面前,双手一摊,作无奈状,“殿下,你瞧,为了守住你那点秘密,我须得配合你撒谎欺瞒军营众人。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这份相助之心?”
  凌月沉吟不语,方从身份即将暴露的惊惶中缓和过来。思绪继而回到早先与云飞翼争论之事上。
  正如云飞翼所言,他原本与凌月的父王狼狈为奸,合谋炼制蛊毒,炼出傀儡用作战争武器对付别国疆域。
  数年之后,云飞翼偶得契机,碰上五岁的凌月,就此着了魔一般,一心只有将凌月炼制成他最心仪、最满意的傀儡。
  之后十数年,云飞翼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最终欲罢不能。遂与她四王叔――后来的黔成王,合谋害死黔宁王夫妇,却对外称她父母因感风寒引发旧疾,最终殒命。
  黔朝王庭昔日的内乱是真是假,凌月无从得知,而今亦无从追究。
  她内心疑虑逐日浓烈,势必要将黔朝王庭昔日与如今发生的事逐一探查清楚。
  凌月双眸如淬霜雪,视线钉在云飞翼脸上,“为何是那个时候?你明明很早就见过我,为何要等到十三年后才动手?”
  云飞翼嗤的一笑,“殿下,真想或许并非如你揣测的那般复杂。仅仅是因着你那位四王叔年纪尚轻,未曾生出篡位夺权之意。若非我各方试探,每日言语刺激……”
  “昔日的黔成王畏畏缩缩,安于只当个闲散王爷。其实并非如此,往后我才发现,他只是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悉数隐藏,不叫人察觉罢了。”
  凌月闻言,心中冷了半截,竟是云飞翼引诱四王叔,才会生出往后那般惨烈的事端。
  “殿下,有些事,我定是要向你如实相告的,你身为黔朝公主,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昔日你父王供给我数名略有天赋的幼儿,炼制后用着亦算得趁手,可我后来碰上你,方知他们远远不及你。事实证明,你确为炼制蛊毒的最佳活体。你瞧,再没有人能让我炼制出如你这般完美的傀儡。”
  凌月闻得这番言辞,心中寒冽到了极致。每每同云飞翼多言几句,她便会对父王昔日所行之恶举了解更甚。
  心中愧疚亦愈发强烈。
  云飞翼觑眼打量她,脸上渐而浮上一抹笑意,他伸手在腰间摸索。
  凌月察觉到云飞翼的动作,视线紧紧跟随他放在腰间那只手上。但见云飞翼摸索出一把通体黑色的匕首,凌月尚未反应他意欲何为。
  云飞翼倏地将匕首直直扎进了胸口的位置,献血喷涌而出,溅了凌月满身满脸。
  便在云飞翼将匕首插-进皮肉里的那一霎,凌月心口处陡然涌起一阵针刺般的剧痛,细细密密,须臾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种曾经感受过无数次的被虫蚁啃噬皮肉骨血的痛楚一阵阵猛烈袭来,宛若狂风过境一般,席卷了凌月全身。
  凌月倏觉浑身气力衰竭,四肢酸软无力,猛地一头栽倒在地。她脸色煞白,意识尚余几分清明。
  “你做了什么?”凌月声线颤抖,思若飘絮。
  云飞翼倏地抽出扎进心口的匕首,扔在地上,他身形踉跄,虚晃着步子朝凌月走来。
  “殿下,你可知何为畜蛊?”
  凌月宛若被抽干了力气,气若游丝,恍惚间僵硬地摇了摇头。
  “古书有云,畜蛊,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注)
  云飞翼虽因失血过多而显尽虚弱,说起自己擅长的物什,口中言辞却是清晰明了一如往常。
  “告诉你亦无妨,你,我,便是这‘器’。”云飞翼的声音宛若自遥远的苍穹飘来。
  凌月眼睁睁地望着云飞翼俯身捡起地上的那把匕首,猛地划开手腕处皙白细腻的皮肉。
  云飞翼将凌月抱上床榻,动作缱绻而温柔,他将滴血的手腕送到凌月嘴角。修长白皙的手腕上,布满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咬痕。
  “殿下,你可还记得,鲜血的味道?昔日你身处西山监牢,每日我定会前往,喂食你血液。”
  凌月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脑海中震山倒海般轰隆隆巨响。关于云飞翼喂食血液一事,她没有半分记忆。
  “什么?为何我不记得?”她勉力撑住最后一点意识,哆嗦着出声问询。
  云飞翼替她理了理被角,“因为你体内的蛊虫,与我体内的属母子蛊。蛊虫在你体内撕咬啃噬,必然会教你痛苦万分,我的血液可缓解你的皮肉之苦。”
  “然,蛊毒会让人神识恍惚,记忆损毁。殿下,你命硬,并未丧失全部记忆,却选择性的抹去了吸食血液一事。”
  因难以承受而选择性抹去了自己吸食血液这个事实。
  凌月此刻生不如死,身中蛊毒,沦为质子。以血液为食,她不禁怀疑,自己还算得正常人吗?
  无怪乎她承受不住而忘了这部分事实。
  云飞翼开始着手为她疗毒之后,凌月时常隐隐感觉心中浮起一阵阵饥饿感。那种感觉若有似无,并非常人用的饭食可以缓解。那是一种对新鲜血液的渴望,几近欲-求不满。
  此刻,凌月神识恍惚,却依然能感觉到一汩汩鲜血涌入口中,滋润了火燎般灼热的喉咙。
  血液在体内乱窜,最终涌向四肢百骸。随着鲜血的充盈,凌月的意识逐渐恢复。方才云飞翼刺伤心口而引来的噬骨之痛也随之减缓。
  眼前的景况,云飞翼方才所言,悉数回荡在凌月脑海心间。
  云飞翼竟在他身上种了蛊虫,而凌月身上的蛊虫,与之密不可分,称作母子蛊。此类蛊毒毒性更为刁钻,更难以摆脱。
  昔日她身陷西山监牢,云飞翼便用他的鲜血来缓解她的痛苦。凌月自知那无异于饮鸩止渴,虽可缓解当下的皮肉之苦,然蛊毒本身却无半分消减。
  凌月却会因此沈沦,愈陷愈深。
  “你曾提过的家中秘术,便是喂食血液吗?”
  虽理清了个中缘由,凌月仍难以承受她心中所思所虑竟是事实。
  云飞翼嗤笑一声,“殿下,而今这个景况,我无须对你隐瞒。昔日所言家中秘术,不过是一个幌子。”
  凌月气息紊乱,喉间猩甜,“幌子?什么家中小妹翎儿,便也是你随口胡诌的幌子?”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理不清呢?
  云飞翼当日方一见着凌月,便难掩心中激动,稍不留神便露出兴奋、欢喜之色。视线过于热烈,旁人一瞧便觉有异。
  故而江凌安问起时,云飞翼便信口胡诌,称凌月形似家中小妹,以此搪塞过去。
  他是老军医亲自前去请来的云大夫,竟无人对此生出怀疑。
  “云飞翼,你当真认识灵慧师太那位友人?”
  灵慧师太必是有一位略懂蛊毒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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