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触到沈淮肩膀的一瞬间,被他反握住,往里拽了一把,拦腰抱起来。
姜早无措之间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颈,反应过来之后,她蹙眉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是想继续参加那个比赛”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语气却有些冰冷,“不好好恢复怎么参加。”
晚上的医院人很少,急诊室也只有零星几个病人在外面等着,空荡的走廊上散着药味,泛着凉意。
沈淮鲜少有明显的情绪,她也鲜少看到这样生气的沈淮。
她没有完全理解沈淮的话,直到沈淮不让她下地走路,才领悟到那句话里的意思。
好在后来医生看过片子,说只是小磕碰,到不了骨伤,这才答应她自己下地走路。
最后,她咬着牙打完第二针狂犬,在医院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才算结束。
车窗外微风习习,晚风轻柔泛着凉意,夜晚的马路不算热闹,只有零星的车流。
沈淮把车在路边停下来,侧头静静的看着坐在副驾的姜早。
路灯的半抹橘色光打在那张泛白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半寐,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心头莫名涌起一点烦躁,也渐渐被车窗外的风抚平了。
他还是不懂女人。
和小时候不懂母亲一样。
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
上一辈的婚姻,他没有从中学到任何东西,印象中,父母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感,对他也是,让他以为家人就是有距离感的。但他的夫人不是,距离不近一点,转身就找不到她了。
下一秒,女人的头往旁边无意识的倒过来,他伸手接住。
这才发觉她好像真的睡着了。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车里很暗,手机亮起的光刚好够看清上面的内容,是陆特助发来的短信。
他蹙眉,伸出的手已经来不及去按下关车窗的按钮。
远处升起一抹光弧。
沈淮双手轻轻捂着那睡梦中人的耳朵。
烟花在天空绽开的那一刹那,睡梦中的女人一直蹙着的眉也松开了。
夜越来越深,车开到了别墅楼下,他将姜早耐心的放上床,掀起被子轻轻盖上,静了好久,转身离开。
姜早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
她没睡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淮解释。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露出的夜色半角,能看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她掖了掖被角,低声喃喃:“这么晚,怎么出去了。”
是单位有事
还是江婷找他
想到这里她闭着眼蹙眉,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甚至心存侥幸的想,至少没有亲耳听到沈淮喜欢江婷。
一段感情里,谁先动心,谁就会变得敏感和卑微。
她贪恋沈淮给她的美好。
那一晚,失望替代了眷恋,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离开沈淮,走出了那扇门。
可他偏偏就站在路灯下。
眷恋代替了理智,所有理智疯一般的退缩,脑海里只剩下了他的身影。
嗯,至少,没有亲耳听到他说喜欢别人。
没有摊开在明面上,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
万一呢。
她心存侥幸的想。
万一这一切都只是谣言呢。
她也曾经历过谣言,知道谣言的可怕之处,也许沈淮喜欢江婷,也只是一个谣言。
她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梦里,她听到了耳边绽放的烟花,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照亮了半座城市,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烟花。
凌晨的街道是寂静,京A的商会楼却是夜夜笙歌。
楼下摇酒的服务生仰头望着最高层:“那间包厢今天怎么有人用了”
印象中,经理三令五申,让她们盯着,不要让人上楼。
“谁知道,好像是经理迎接上去的,应该是什么大人物。”旁边人擦着桌子道,“别管了,今天这场可不是普通的商会,据说是江氏集团组织的,还来了很多国内顶尖的上市企业,没一个普通人,我们比经理更狗腿就行了。”
顶层的包厢,穿着干净衬衫的男人静静地靠在墙上,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楼梯上,穿着西装姗姗来迟的莱总,步履匆匆。
见到面的第一瞬间,就绽开笑容,谄媚道:“多谢小沈总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淮退了一步,给他让道,轻笑着说:“里面请。”
“哎,好。”莱总挥退身后的助理,赔笑着推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将他架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挣扎声混入这喧闹的音乐中,意外的贴合,不引人注意。
沈淮神色未动,理了理衬衫的袖口。
周围都是尼古丁和酒的味道,让人觉得反感。
陆特助走过来:“小沈总,那个姓彭的女人还在公司没走,说是收钱太多,有点不好意思,还想亲自提醒你几句,帮你帮你婚姻更和谐。”
沈淮望着楼下,道:“知道了。”说完,他面无表情的走下了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董事长,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回头问。
沈淮在角落里坐下:“有点事耽搁了。”
沈董事长晃着酒杯里的酒,眼神与地下对视的那几个人对上后,友好地点头,侧头和旁边人慢慢道:“平常不见你喜欢来这种商会,怎么这次主动来了。”
沈淮下意识要拿桌上的柠檬水壶,却在触碰到提手凉意的时候停下来,不着痕迹的拿起旁边的红酒,倒了半杯:“既然已经替父亲接管了沈氏,自然要像父亲一样八面玲珑,不能让沈家的基业断在我手里。”
沈董事长闭上眼,揉了揉脖子,闻言笑了一声,却没应声。
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二位先生,德国进口糖果,有需要吗”
托盘里,五颜六色的糖果。
沈董事长往嘴里送了口酒,睨了一眼:“不用。”
沈淮伸出的手滞在半空,三秒后收了回来,微微一笑,笑若清风:“不需要,谢谢。”
沈董事长俯瞰台下,闭上了眼睛,慢慢道:“今天江婷也会来,利用好你和江婷的关系,把江家的合同拿下来。”
沈淮淡淡道:“知道了。”
第35章 第35章
次日,又一个雨夜。
姜早望着窗外,久久出神。
昨天,沈淮没有回家。
这个家又只有她一个人。
雨滴轻打着车窗,一阵电话铃混着雨声响起来。
姜早放到耳边,按下了接听。
“早早,你睡了吗”
是姜女士的声音。
姜女士很少主动和她打电话。
姜早打开窗户,风透进来,泛着凉意。
她望着窗外,如实道:“还没。”
姜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耳边是微微的风声,像是行驶在路上:“你喜不喜欢奔驰我和你爸今天去挑车都挑花眼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台还不错的,赶紧定下来了。”
姜早不禁想起了什么,半分犹豫的问:“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买车”
姜女士那边笑了两声:“给你选陪嫁呀,正好这两天车行有打折活动,贷款说是能减免多少”
电话里传来姜爸的声音:“两万块!”
姜女士笑着道:“对对对!现在办贷款的话能减免两万块,以后就没有这个活动了!”
姜早心中一沉,一种预感呼之欲出,攥着手机的指尖渐渐攥紧:“你是不是动给爸做手术的钱了”
电话里的声音静了静。
转而电话里姜爸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大男子的口气:“囡囡啊,爸这边你放心,网上说骨头慢慢养就能好,不是非要做手术的,你给的这笔钱,爸给你留着,等到你婚礼那天,一起给你,显得咱们家也有底气!咱们家虽然比他们家差很多,但是该有的一定是要有,爸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你的。”
窗外的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贯穿了全身,只剩下冷意。
“喂早早,在不在听信号是不是不好啊”
“开车当然信号不好,都说了等会停路边再打,你非要现在打。”
“我不是想着早早平时睡的早吗,咱们两个从市区开车回去都几点了。”
“行行行,你有道理,那我把电瓶车停在路边,等你打完再走。”
电话里的风声渐渐小了。
“喂,早早啊,喂,听得见吗”姜爸大声问着,生怕听筒传声不好。
姜早抬手拂过脸上的凉。
心中没有一丝感动,只有无休止的疲惫和足以把她摧毁的愧疚和压力。
她闭上眼,无力道:“爸,你去做手术行不行,我现在赚了很多钱,我的婚礼真的不缺这点钱。”
姜爸说:“你还是个学生能有多少钱,爸知道你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不用担心爸爸,爸爸现在还年轻,骨头随便养一养还能养回来,像你爷爷那样摔一跤才真的养不回来了。”
明明他说的轻松,姜早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越压越紧,几乎将她压得不能呼吸。
“电话给我,我来说。”听筒里姜女士抱怨了一声,然后电话里变成了她的声音,“你别担心你爸,现在我们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结婚这件事情,小淮家庭好,你能嫁给他我们脸上也有光,陪嫁弄的好一点,我们也有面子,不会被他们看不起。”
姜早调整了呼吸,慢慢道:“妈,我先是你们的女儿,才是他的妻子,你就让我尽一点女儿的责任行不行。”
她终于懂了那种感觉。
那种她不是她的感觉。
她可以有身份,但她首先得是她自己,她叫姜早,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是爸妈的女儿,再是沈淮的妻子,再是江大的学生,再是孩子的舞蹈老师。
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从前她向来独立,即使有多个身份,但她是她自己。
现在不是了,她好像活成了沈淮的附属品、
这不是她。
对面的妈妈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但还是以她一贯的态度反驳道;“我们也是你的父母,我们打拼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你吗到时候你婚礼不风光,我们也跟着不光彩,拼了半辈子可不能在这时候丢人。”
姜早几乎要喘不过去,烦躁的喊了一声:“妈!”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我们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妈妈训斥道。
姜早无力的在房里踱步,边走边道:“我真的不需要,妈你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姜妈理所当然道:“我们就是顾及你的感受,你的人生,才这么做啊!”
“哎,那辆大车开的怎么这么快”
“你赶紧把电瓶车去移开一点,挡在路中间,人家怎么开”
“知道了知道了,还不是以为晚上这附近没人吗”
电话里静了静,姜妈咂了声嘴后,似乎放下了手机,听筒里传来她骂的声音:“哦哟,忘记你手推不了车了,来来来,你拿手机,我来推车,这车怎么不改方向老姜!”
电话突然砸到了地上,紧接着是嘟嘟嘟的声音。
姜早四肢百骸都充斥凉意,手止不住颤抖:“喂妈怎么了”回答她的只有一连串的嘟嘟声。
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她跪倒在地上,捡起手机,用颤抖的指尖点那个手机号码。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机器女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知所措的拿着手机,浑身冷的发抖,她真的慌了,真的害怕了,惧意让她几乎大脑一片空白。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手机再一次从手上滑到地上。
回家的火车和高铁只有白天和下午,这个点是没有票的,她回不了家了,她要回家,要怎么才能回家。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她慌忙捡起手机,双手捧着,颤抖的手点亮屏幕,嘴里不断喃喃。
“沈淮!让沈淮送我回去!对!沈淮!”
她将手机放到耳边,眼里的泪几乎占满了眼眶。
“快接电话啊,沈淮,求你,快接电话”
酒局的包间,橘黄色灯光,尼古丁和酒味重合,杯酒相撞,烟灰抖落在地,到处是欢声笑语,纸醉金迷。
“老沈啊,你儿子实在是太难约了,我们几个老朋友想见他一面都排不上号,如果不是江总在这摆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顶尖上市集团的老板放下酒,与周围几个总裁对看了一眼,明明是在笑,语气却意味不明。
“听说,沈氏最近资金链出现问题了啊”有人刻意提道。
“是啊,我也听说了,小沈总,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跟叔叔伯伯说一声,叔叔伯伯能帮就帮。”
在座的都是京城站稳脚跟的顶尖集团,他们和沈董事长早年一起打拼,积累了不少情分。早年也是靠此,趁机在沈氏捞了不少油水,直到沈淮接管沈氏之后,把他们在沈氏的财路都封住了。
这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自然在意。
想要约沈淮吃饭,就是怎么也排不上号,有些人更是排号排了两三个月,两三月之后告诉他,没档期,要改期。
沈淮做的太绝了,他们很难没有怨气,只是碍于沈氏集团位置太高,怨气一直憋在心里。
直到听说沈氏最近出现资金问题,这才敢大着胆子发作。
沈董事长轻轻笑了声,没什么情绪,掸了掸手里的烟,抽了一口,没有说话。
“沈淮啊,叔叔伯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高位坐的比你久。位置太高了,容易摔下来,要想坐得稳,还是得把门打开些,这样扶的人才能进来呀。”有人用玩笑的口气说着,眼中的深邃却直勾勾的看向角落里的人。
沈淮睨了一眼身边毫无反应的父亲,低头轻笑了一声,举起酒杯站起来:“各位长辈说的对,是晚辈年轻见识短,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希望各位多多指教,别和我一般见识。”
满杯的酒,被他一点一点全部喝完。
“哟,小沈总这酒量可以啊,再提一杯。”
“好。”沈淮笑着接过酒,慢慢的往杯子里倒,波澜的酒杯里,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倒影。他举着酒杯站起来,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在众叔伯惊叹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喝下第一杯酒,接受他们的欣赏与赞美。
他当时,不过十岁。
记忆重叠,还是那些面孔,只不过,现在终于不是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