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断尾鱼的日记——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12-07 14:43:29

  秦瑶移开视线:“安慰你一下而已……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天沉下来一半,整个世界的人都像是被缓慢地装进了一个密封的匣子里,一口一口被暗色吞噬。她指尖拎着钥匙,银色的鱼尾挂件慢悠悠地晃着,刚抬头看了一眼,天就完全黑了。
  时间的流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就像是NPC的人生也只是受到世界主角的牵制而已,他快就快,他慢就慢,本来陈淮还打算问一下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是不是要在这里待几十年一直到孙福生跳楼,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石油大院里住着几户附近石油厂的家属,最里间那个最大的屋子是秦瑶的,她没有来历,也没有父母,一个人孤零零地住了进来,邻居的婶子都以为她父母出了事,说她怪可怜的。
  陈淮站在她靠窗的木桌边上,低垂着眸子,指尖牵动几张纸页,那本日记本上还是没有出现一个字――除了扉页上那个奇怪的书名。
  这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很像他自己的那间小出租屋,尽管面积大了不少,但是家具摆放的习惯都跟自己如出一辙,不知道是哪门子默契。
  秦瑶家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书架,就那么放在潮湿的地面上,书架上摆了很多书,有很多并不是这个年代就发行的书,也出现在了她的书架上。
  封皮已经很旧了,陈淮粗略扫了几眼,有很多推理类的书籍,大多也都是社会派推理类的,本格类的少,看样子她对那种类型并不是很感兴趣。
  秦瑶随手把钥匙扔在书桌上,然后也站到书架前面,指尖慢吞吞从书脊上滑过,一本正经地哀叹着:“我生前应该是想当个作家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了这么多书给我,还都是旧书,连本新的都不愿意烧给我,好小气。”
  她像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本子上写了个书名,说不定就是我打算把日记手稿发给出版社帮我出书。”
  “也常有这种类型的书吧,比如《安妮日记》,犹太人写的日记体,也很出名呢。”
  陈淮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人家写的有历史意义和时代背景,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秦瑶侧头看着他,陈淮看见她不断眨动的眼睫毛,跟池塘傍晚被晚风吹荡的芦苇丛一样,慢悠悠的,带着股惬意的闲情逸致。
  “我们的生活很平静吗不见得吧。”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能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好不好。”
  “直觉吧,感觉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过得都没那么舒服。”她笑笑,“我要是过得好,我们俩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在飘在天上了啊。”
  “对了。”她指尖划过书架上一本深绿色封皮的书,抽了出来,又开始乱七八糟地猜,“你知道《将死未死的青》吗说不定我们也是一样。”
  她看着陈淮的眼睛,“我是你的幻觉,是你的本心。”
  
第04章 第4章
  如果不是碰不到她,陈淮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会翻个白眼再用手指把她的脑袋顶回去,看看里面会不会倒出水来。
  “我的另一个自己也不可能像你一样蠢。”
  没有手机和电视,没有任何娱乐方式,陈淮让秦瑶随便给他抽了一本书,正好就是秦瑶刚刚挂在嘴上的《将死未死的青》,主题是校园霸凌。
  他把书桌边上的靠椅拖出来,靠坐在上面就开始懒散地半阖着眼睛看,偶尔还打几个呵欠。
  这屋子在角落,路灯的光是从门口照进来的,窗户是背面,一点儿亮色都没有,就煤油灯那点微弱的灯光,照得人眼睛又干又疼,陈淮看了几行就懒得看了,觉得无奈又无聊。
  他扔下书,刚想出去看看情况,秦瑶正好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西瓜,看样子已经跟职工大院的老太太们打成一片了。
  她把西瓜籽吐在手里,陈淮扯了下唇角,从羽绒服兜里掏出几截卫生纸,垫在掌心伸过去,让她扔在自己手里,动作流畅得不得了。
  秦瑶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西瓜籽全部都掉在了地上,才反应过来现在陈淮碰不到东西。
  她眉头轻蹙着,只得自己低头去捡,还嘀嘀咕咕的:“真是的,你干嘛伸手过来啊。”
  陈淮无语:“那你干嘛往我手里倒!”
  “我是下意识的啊。”
  “我就不是!”
  秦瑶进屋拿扫把把地扫了,顺便把西瓜皮丢掉,跑到井口泵了一口水上来把嘴角的汁水洗掉,然后指着对面说:“果果被叫进去了,我们现在可以再过去看一会儿。”
  外头没什么风,还挺热,但是陈淮现在没什么体温,所以穿羽绒服也无所谓了,只不过跟秦瑶站在一起的时候像两个季节的人。
  他盯着掌心的卫生纸,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唇抿得紧了些,很快把纸又塞回口袋里,跟秦瑶一先一后出了石油大院。
  没人能看到陈淮,他也乐得清闲,抱着手靠在孙福生窗边,家里人好像都已经睡了,陈淮偏头看见秦瑶搬着小板凳跟几个奶奶围在一起聊得哈哈大笑,口袋里塞满了苹果、枣子之类的水果,禁不住感到头痛,认为自己跟这样不靠谱的鬼合作简直弊大于利。
  屋子里传来OO@@的响声,陈淮的注意力回笼,从秦瑶那边撤离到房子里,眯起眼睛往大厅里看,一个矮冬瓜努力地踮脚够着大门的门闩,一边轻手轻脚地挑开门锁,一边偷偷往屋子里看,确保没有惊动大人。
  果果偷偷从家里逃了出来,踮着脚走到花坛边上,把那个沾满了灰的泡泡水瓶子捡起来,在浇花的瓦罐里涮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了一手。
  她一边把挖出来的一小团肥皂往瓶子里塞,一边说:“完蛋了完蛋了,口袋里都是肥皂,妈妈又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果果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皱了皱脸,舔一下嘴唇,把那点馋虫逼回肚子里,搅动着自己的泡泡水,只是肥皂加了太多,半天也没化开。
  于是她的肚子就又叫了一声,陈淮怀疑胡娟今晚根本没给她吃饭。
  “你肚子饿了呀”秦瑶跨过排成一排的花坛,走进来,看了一眼陈淮,又把视线移到果果身上,小孩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因为不认识,不敢说话。
  瓦砾上的夜鸟叽咕叽咕叫,声声不绝,秦瑶提一下裤子,跟果果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头从自己的兜里把刚刚别人送的水果都掏出来,“姐姐口袋里有苹果,你喜欢吃吧。”
  果果谨慎地盯着她,往旁边挪了一寸,秦瑶心下了然,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徒手把苹果掰成两半,自己咬了一口,把另一半递给她。
  “院子里的王婶给我的,没关系的,要是有毒我比你先死。”
  果果真的很饿,想接过来,但是手里拿了泡泡水,秦瑶就把她的泡泡水接过来,帮着她搅。
  她三两下就把半个苹果吃进肚子里,果果还小口小口地品,吃一下抹一下嘴,陈淮走过来坐在秦瑶旁边,两条腿伸得很长,鞋尖碰到了前面摆的铃兰花,又穿过去。
  院子大门没人看管,大大敞着,夜里起了风就直往里灌,秦瑶见肥皂都融化了,沾了几下想看看能不能吹出泡泡,结果迎面一阵风把泡泡水都吹到她脸上,秦瑶被呛了一下。
  陈淮轻吐一口气,说她真够笨的。秦瑶睨了他一眼,坐在边上的果果也笑了几声。
  秦瑶把盖子盖上:“不行啊,只有肥皂吹不起来泡泡,明天我给你买新的泡泡水,你带到学校去偷偷去吹吧。”
  小女孩捧着半个苹果,这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问:“你送给我吗!”
  “对啊。”秦瑶看着她,但果果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只会很幼稚地问她为什么。
  秦瑶叹一口气,两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搭着,在短暂地缄默后回答:“没有为什么啊,因为你很好很可爱,如果要报答我的话――”
  “果果,要坚持读书。”秦瑶说,“就算你妈妈不让你读书,你也要想办法读。”
  她偏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果果,陈淮只能看见她被风吹起的几缕头发,沉思了一秒,在心里默默为刚才觉得这个人不靠谱而道歉。
  空气里散着一股不知道是苹果还是西瓜,抑或是脚边铃兰花的香味,渐渐让人的神思都安宁下来。
  果果把嘴里的苹果嚼了几下咽下去:“要是没办法呢我们家太穷了,妈妈想让弟弟上幼儿园,说他一定能去北京上大学。”
  秦瑶的声音变轻变缓:“那你就留在这里,你以后的钱也绝对不要给家里,一毛钱都不要给。”
  “果果,你不要去北京。”
  “她们说北京很好,很漂亮,有长城、故宫,还有天安门,还可以挣很多很多钱。”
  “再好也不要去。”
  秦瑶把话说得很死。
  五岁的孩子听不明白这些,只眨了几下眼睛,没拒绝也没答应,秦瑶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给她填肚子,答应她以后要是又没饭吃就去对面的院子左边最后一间屋子里找她,她给果果吃东西。
  夜太深了,果果吃完以后把核都扔到隔壁王婶门口的大垃圾桶里,把吹不出泡泡的肥皂水也扔了进去,只是还是没舍得把瓶子扔掉,在瓦罐里涮干净以后又藏到了王婶的窗户下面。
  她跟秦瑶挥手说再见,把嘴边的汁水洗干净,沾了水的两只小手往很紧身的上衣上一擦,就又偷偷踮脚进了屋子里去。
  秦瑶一直站在门口看她把门锁上才松一口气,陈淮双手揣着兜,不咸不淡地问她:“为什么不能去北京!”
  “去了北京,她这辈子都会活得很苦,很难。”
  “你认识她!”
  秦瑶沉默了很久,“穿进照片里的时候看见了一点儿。”
  第一幕结束的时候,果果五岁,离“小曜”出现还有几十年。
  两个人一起回了家,秦瑶拎着一盆洗漱用品,说要去洗澡,陈淮说那我怎么办,她笑眯眯地讽刺:“一只鬼洗什么澡飘着吧。”
  “……”
  大院外面都挂满了各种红彤彤的横幅,巷口的路被修过,填了新的水泥,看上去平整了不少。
  他很自觉地躺在床上,后脑勺压着枕头,周遭一片黑暗,无边的寂静里只有后山的池塘里传来的蛙鸣和风声,一下一下扰人睡意。
  陈淮睁着眼睛,一种熟悉感从指尖逐渐蔓延到心底,觉得自己在好多好多年前,也许也听见过这样一声蛙鸣,但是又回忆不起来。
  他看见秦瑶扔在书桌上的钥匙在反光,一个拇指大的挂件垂在桌沿摆来摆去,他眯着眼睛细瞧,发现是一只断了尾巴的鱼。
  就像她那个莫名其妙的日记一样――“断尾鱼”,他们至今没有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
  在他将要睡着的时候,木门“吱呀”响了一声,秦瑶把毛巾都挂了起来,膝盖先蹭上了床,却没有躺下来,只是跪坐在床尾,陈淮闻见她身上湿漉漉的气息,跟淋过雨一样,潮的、温凉的,像夏天的雨。
  陈淮听见她用细小的声音咕哝,说他可真够自觉的,明明挂在天花板上就能睡觉,还非要占她一半的床。
  窗户是这间屋子唯一透气的出口,像是跟外部世界交换呼吸的通道,是人的鼻息,是鱼的鳃。
  冬季凛冽的晚风钻进来,秦瑶想借着这点风把头发吹干,就一直坐在那里,是睁着眼的还是闭着眼的,是脑袋空空还是心烦意乱,陈淮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快睡着了。
  只是呼吸之间一直充斥着很淡的洗发水香味,像是跟风缠在一起了似的。
  陈淮的睡眠一直以来都不太好,夜间多梦,回回都睡不安稳,早上也醒得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剧烈的喘息,每次坐起身以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秦瑶还没醒,背过身子睡在另一头,长长的头发铺洒开来,有几缕挂在耳朵上。
  陈淮突然回忆起昨天在院子里,她温声跟果果说话时,头发飘起来,空气里散着淡淡的水果香。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发尾,已经干透了,不过被风吹得有些发凉。
  兴许是听见了动静,秦瑶动了动脖子,他抓住的几缕头发就从指缝里划过去,最后完全脱离。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眼睛半睁不睁的,揉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没怎么睡好,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刚睡醒的人,却急急忙忙催促起陈淮来:“醒了就快下去,这里时间流速不正常,睡一觉起来,孙福生老得牙齿都得掉光了。”
  陈淮盯着自己的手发了几秒的呆,然后从容不迫地套上自己挂在椅背上的黑色羽绒服,把拉链拉到头,对着大开的窗户吹了几秒的风。
  额前的碎发像蝴蝶一样飞起来,陈淮轻轻眯住眼,浮起的那点冷汗被吹干,他艰难地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梦。
  秦瑶看他跟个佛祖一样岿然不动,幽幽道:“你难不成每天起床以后还要对天做一次祷告!”
  “对啊。”他懒洋洋的,“走投无路的人只能求神佛庇佑。”
  秦瑶多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这句话,偏头岔开了话题:“快点洗漱吧,我们尽早出去吧,你还想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成!”
  时间的步调确实乱七八糟,一夜过去,外头的街景都不一样了,路上落了一层枯黄的叶子,应该是被大风刮下来的。
  灰色的砖瓦上到处挂着皱巴巴的横幅,写着千禧年好,举国欢庆新世纪,但那横幅看上去已经挂了挺久了,边缘都破掉了,陈淮猜测现在应该已经二零零几年了。
  孙福生这个时候依旧住在原来的职工大院里,依然是领着孩子回家,只不过上次牵着女儿果果,这次是已经上高中的小儿子。
  陈淮的视线追随着他,这场面渐渐与记忆里重合,孙老头那天把饥肠辘辘的他领回家时,也是这个样子的,走路的时候左脚有点跛,腰弯着,手里拎着两个没热气的包子。
  老头说,天黑了就要回家,那时候只有陈淮自己知道,有的人啊,天亮了也回不了家。
  
第05章 第5章
  “妈,学校催着交校服费了。”
  唐娟听了儿子这话,脸一下子垮掉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敲,又发起脾气来:“催我有什么用,有本事找你爹要,上个月纺织厂倒了,你爸现在喜提下岗,咱家是一点儿经济来源都没有了。”
  他一横眉:“姐不是还在厂里缝衣服吗!”
  唐娟冷哼一声:“她缝衣服能挣几个钱咱家里四口人,要养四张嘴!”
  说完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捉了筷子就去敲儿子的头:“你也不是个东西,一家人都供着你上学,结果还天天给我拿那点儿分回来,当初还不如让你姐继续上学,她成绩比你好多了。”
  他被打得唉唉直叫,哀嚎:“那你让她继续上啊,干嘛逼着我读书!”
  唐娟又敲他一筷子,叫他小点声:“你姐想读书都没得读,你还叫上了……什么味儿你是不是又拿给你买鸡蛋的钱拿去买烟抽了!”
  他扒了一口饭,忙说“戒了戒了”,孙福生把他的胳膊拎起来,呵斥他:“戒了手指甲盖能黑成这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