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这时气象台的节目也放完了,下一场就是动物世界。许知蕴不太爱看动物世界,但程烨然爱看。她也就没换台。
倒是程烨然问她:“不换台吗?”
许知蕴向后一倒,瘫在沙发上:“不换了,看看动物世界挺好的。”
她现在对于看电视没什么兴趣,脑子里还在想这几天台风的事情。当然了,还有那件最为紧要的:出国。昨天晚上她看了一个很长的旅游博主的vlog,地点在柏林、汉堡和慕尼黑之间随机切换。而程烨然要在那边待上一年之久。她看着镜头里那些或淡漠或浓烈的景色,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如同一片羽毛,有片刻的失重。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来台风的话,你们还要上班吗?”
程烨然摇摇头,无奈道,“现在也没有通知下来,或许还是正常上。”
“这样。”
“我这几天要加班,或许会回来得晚一些。”他说,“晚饭我不一定能赶得及回来吃,你先吃吧,我会自己解决的。”
“……是之前那个方案吗?”
“嗯。设计稿已经出来了,现在主要在做ADHD相关的辅助治疗玩具。”程烨然将自己的工作表和排班表给她看,密密麻麻的两个表格,许知蕴都不忍心细看,“我们先前同几位心理专家讨论过,希望能做出一些真正有用的作品――但愿可以。”
许知蕴沉默了一会。
“你去德国的那个项目,跟什么有关呢?”
程烨然一愣。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导师那边没有具体说明,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许知蕴继续躺倒在沙发上。程烨然刚想说话,就被许知蕴一伸手给按住了。
“你先别开口。”她说,“你肯定又要安慰我。但我现在不需要你安慰。我只是……我只是没想明白而已。给几天时间我去想,或许就能想通了。真的,你别安慰我。”
她是真的这么想。或许事实就是如同陈美芝说的那样,凡事只要放一放,可能就会有新的解法。
程烨然果然没有开口。他只是捉住了许知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他的手温暖而干燥,触碰的时候,总是令人感觉安心。
过了十几秒,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我会等的。”
作者有话说:
嘿嘿欢迎大家收藏和评论~~
第40章
◎“没有信号。”◎
天气阴沉得吓人。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灰黑色,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几乎是一起床,许知蕴就感受到了不同于之前的寒冷。她给自己披了件袍子,吃完早餐,就开始继续工作。手机里朋友发来信息,说是昨晚下班进地铁之前,看到的薰衣草色的晚霞。紫红交织,十分美丽。许知蕴刚想回复,朋友又发过来一条:
[你说,晚霞这么好看,会不会是因为台风啊。]
许知蕴一愣。朋友的消息传过来,说天气就算下大暴雨,老板也要让他们上班。许知蕴说,实在不行,你还是请假吧。朋友却说,这个月想拼一拼全勤,请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许知蕴颇为忧心地抬眼看了看窗外。
阴沉沉、灰蒙蒙的天,伴随着若有若无,“呜呜”作响的风声。小区附近的店铺已经关门了,外卖也不开放。
只是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
昨晚临睡前,她和程烨然一起关好了门窗,将落地窗前的东西转移,把阳台的衣服全部收走,做好了防护措施。程烨然叮嘱她,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不过,看这样的天气,似乎除了风大一点之外,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
许知蕴还算乐观地想。
可过了中午,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它时重时轻地拍打着窗户,似乎只要进不来,就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空气中弥漫着“呜呜”声,如同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儿。
光听风声,似乎无法判断它的强度。许知蕴从贴了胶布的落地窗望去,看见那株玉兰树,被吹得七零八落,似乎马上就要被连根拔起。伴随着风声的,还有不少东西被吹裂的声音。
天空越来越黑了。
大片的乌云翻滚着涌来,层层叠叠,像给这个世界罩了一层铁桶。
她打了个电话给程烨然。
电话刚接通,程烨然就立马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事情。”外面太黑,许知蕴把书房的灯调亮了一个度,“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你听见这个风声了吗,特别大。公司还不给你们提前下班吗……按我来说,今天就根本不应该上班……”
她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声音里仍然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张。
“别担心,别着急。”程烨然说,“我下午尽量提前下班赶回来,最重要的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出门。叔叔阿姨那边怎么样?”
“他们在家呢,我给他们打过视频,看着他们把措施做好才挂掉的。”
“那就好。知蕴,不要过度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相信科学的力量……”他笑道,“我们可往窗上粘了好多胶布,这些小玩意总是能派上用场的,对吧?”
许知蕴抿了抿嘴:“……果然没错。”
声音在手机里显得不是那么清晰。程烨然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他这一问,许知蕴却笑了。
“我说,你很会安慰人。果然没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打这么久电话,领导会不会说你摸鱼啊……”
她不想那么快地挂掉这个电话。外边风声一阵一阵,时不时夹杂着路边的花盆被吹翻,被风拖拽在地上的声音。面前的电脑亮着,冷白的屏幕。桌上的热咖啡已经失去了温度,或许只有放在耳边的这只手机,能够带给人一些温暖的慰藉。
程烨然温声道:“没关系,这办公室里大部分人也没怎么认真工作。”
他环视了一阵四周。霍夫曼正颇为烦躁地敲键盘,时不时拿出手机摆弄一下。海莉对着窗外的景色不知拍了多少照片,手下打字打得飞快,时不时调开天气预报看一看,然后跟身边人抱怨:“未来全都是暴雨预警,这天气是疯了吧!”
他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小声说:“我看领导也有点着急了,或许今晚提前下班有望。”
许知蕴低低地应了一声。
“注意安全。”她深吸一口气,“要是下大暴雨,你就别着急回来了……躲雨要紧。”
“哎,知道了。”
许知蕴最终还是挂掉了电话。如果她不主动挂断,她知道程烨然会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关掉电脑,合上词典。客厅里的电视被她打开了,调到了气象台。外边的风声更加大了,她在家里走了一圈,检查有什么遗漏。她又摁开两个充电宝,看见电量是百分之百,总算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她抬眼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钟。
……但愿什么都不要发生。
但这份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四点半,一阵刺眼的紫色闪电划破天空,几乎刺痛了人的眼皮。紧接而来的就是“轰――”的一声,仿佛能够毁天灭地的惊雷。许知蕴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倾盆大雨落下,只需要一瞬间。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暴雨。它降下来,就如同从天而降一扇坚不可摧的铁幕,将整个世界都倒扣在了其中。透过雨,她甚至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能看见一片片树木统一朝一个方向弯下腰去,它们的叶子在狂风骤雨中颤抖着。
原来风真的是有形状的。
许知蕴忽然无端地想,幸好已经过了广玉兰开花的时节。不然,这些花朵几秒钟之内就会归为尘土。
窗户发出更激烈的“哐哐”声,远处的灯光变得模糊。过了一阵,许知蕴仿佛听见了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她打开手机,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不是给这个发消息,就是给那个发消息。业主群里说,刚刚掉下来的东西,是某位商户挂在二楼的广告牌。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金属。
许知蕴也在发消息。
她给在本城的朋友发,给程烨然发,在自己和许父许母的三人小群里发,给陈美芝发。这个时候,人们似乎都在手机里边,同身边的人取得联系。许父许母说,家里很安全,让她不要担心。陈美芝说,这里好着呢,雨势还没有那么大。程烨然说,不要担心,雨会变小的,一旦变小了,他就回去。
许知蕴点点头。末了她忽然意识到,程烨然不在她面前,是看不见她点头的。又连忙回了个消息过去。
客厅有巨大的落地窗,她没有去客厅,而是呆在书房。她看着外边的天,黑得如同打泼的墨水,晕染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狭小的缝隙。时不时掠过刺眼的闪电,响过雷声,然后雨势又变得更大,仿佛无休无止,仿佛要将地面打穿。
她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家的窗户碎掉的声音。窗户从高高的阳台上掉下来,摔在地上,一阵脆响。每一声脆响,都是一片细小的玻璃碎屑。
在往常,许知蕴很喜欢雨天的时候窝在家里看书。但现在的情况,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她一遍遍地刷着社交媒体,看台风的经过路线,把它放大,看看到底会经过哪一片区域。信号闪动着,一下子变成微弱的二格,一下又升回三格或满格。许知蕴在内心暗暗祈祷,wifi信号一定不要断掉。
她注视着外边的雨势,看着它一会大一会小,看着外边的树木,这一阵风后,又有那么几棵倒在地上,永远也不会醒来。她看见有那么几件衣服,颇为滑稽地在空中飘来飘去。窗户、铁板、空调外机……她觉得时间实在过得很慢,她多么希望这阵风雨能够过去。
但现在只不过是晚上六点钟。
许知蕴将厨房里放着的饼干吃完了。她给程烨然发消息,想问他吃饭了没有,但却发现消息发出去的速度变慢了。那个象征缓冲的圆圈一圈圈地转着,转得人心焦。
接收消息的速度也变慢了,从她发出去到程烨然回复,短短两条消息,竟然用了五分钟。程烨然说他吃了公司提供的面包,这个时候雨小了,正和同事们商量怎么回去。许知蕴想告诉他,实在回不了,就不要回了。但她的这条消息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去。
wifi信号没有了。
她切换了移动数据,但发现移动数据也是一样地慢。那条消息转了整整三分钟,最后留下来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昭示着信号的全面消失。
许知蕴忽然害怕起来。
她握着手机,想着究竟要不要给程烨然打电话。她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了解他的情况,但又担心自己这一通贸然的电话会打扰他。他在开车吗?在着急地躲雨吗?究竟还停留在公司,还是在回家的路上?
许知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
等待总是漫长的。
几乎是接通的一瞬间,许知蕴就急急忙忙地开口:“程烨然,程烨然?听得到吗?你在哪里?你还――”
但她也听见了程烨然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电流声,仿佛罩了层绒布,声音也消融在里边。她只听见程烨然不清不楚的说话声,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又被滋滋的电流声打断。她只听清楚“你”“回家”“不要”等词语,随后的,她就再也听不到了。
她料想自己的声音传达到对面时,或许也是这样。但她仍然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再多说几句,总能听到一些呢?她一连叫了好几遍程烨然的名字,耳朵边却仍是嗡嗡的。这样的噪音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过了几秒,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知蕴――”
她面上一喜,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机突如其来地震动了一下。
由于信号太差,通话被迫结束。
许知蕴怔怔地放下手机,盯着上边“结束通话”的页面发呆。
――连通话的信号也没有了。
第41章
◎“我回来了。”◎
没有信号,就意味着无法联络外界。
许知蕴现在只好庆幸,起码还有电。要是连电也没有了,那是真的一片漆黑了。
她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最坏的后果。她在书房里坐着,但坐一下就要起来走一会。她很希望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缓解她的焦虑,但没有通话信号也没有网络,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感到了一阵恐惧似的孤独。那样的孤独攫住她的心,让那颗心被吊起来,久久无法落地。
明明什么事也没做,但却无端感到一阵疲惫。
可就算是疲惫着,也无法入睡。风雨声和雷声轮番在耳边响起,反而使人在疲惫中还带着亢奋。
许知蕴窝在书房的沙发椅上,戳一戳面前呆呆的小恐龙。玩偶好像永远都没有心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小恐龙,小声道:“……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惜这个问题并不会有应答。
她漫无目的地发着呆。手机的信号时有时无,可那微弱的一格也改变不了什么。她靠着椅子,脑海里掠过无数思绪,那些思绪就像空中飘着的蒲公英的绒毛。人想得多了,就容易变困。她握着手机,头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头发慢慢滑落下去,闭着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沉入梦乡当中。
她想那么多,但却不如什么也不要想。想得越多,越令人害怕。
梦里似乎也会有无止境的风雨声。
但这场梦终究是做不成。
因为在世界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那是皮鞋拍打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带着潮湿的气息,飞奔着,由远及近。
仿佛在这脚步声所经过的地方,所有的门都被一扇扇打开了,所有的灯光都被一盏盏点亮了。这一阵阵的声音,紧凑得使人感到无端的紧张。
但许知蕴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踩着拖鞋,也不管穿反没有,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没有看见人,但她确信这人绝对就是程烨然。一定没有别的可能。
她有些哆嗦着伸出手来拧门把手,门吱呀一下开了。外边的冷气袭上她的面颊。
而就在这时,那双湿淋淋的皮鞋的主人就正正好奔到她的面前,站定住了,一分一秒也不差。许知蕴的视线从那双不断淌水的皮鞋,流连到他湿透的裤子,再到往下滴水的皱巴巴的衬衫、脖颈、最后到他的脸上。
“知蕴,我回来啦。”
他的头发湿得彻彻底底,一绺一绺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睫毛似乎也挂着水珠,一眨眼就要落下来。只是那双眼睛仍然是亮晶晶的,比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要亮,比所有的探照灯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