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蕴笑了笑:“我去做早饭啊。”
“早得很……”
许知蕴把他的手轻轻扯开:“程烨然同志,已经十点了。”
听到这个数字,程烨然像是突然清醒了,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左一撇右一搭。许知蕴觉得好笑,伸手过去,帮他把头发捋顺了。
今天的早饭是许知蕴做的。她非常强势地占用了厨房。
前些天出门采购时买的材料总算配上用场。许知蕴将锅里的水烧开,加入汤圆,随后慢慢地倒入早已打散好的蛋液,搅开,最后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放酒酿、一勺红糖、枸杞和少许的桂花酱。
酒香和桂花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许知蕴给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嗯,甜度刚刚好。她将一大锅都端了出去,放在桌上。热腾腾的,使人感觉冬天也没那么寒冷了。
“新年还是吃汤圆最好啊。”许知蕴轻轻咬开汤圆。她和程烨然都喜欢吃芝麻馅的,因此买的也是芝麻馅的汤圆。
甜丝丝的,混合着酒的香甜。
“过农历新年呢?”程烨然好奇道,“你们家吃什么?”
“当然是年糕了。”许知蕴说,“年糕拿来煮汤,放点青菜和鸡蛋,撒点胡椒粉。很清淡,但不知怎么,吃起来特别香。”
他们开始聊起过年时的事情。农历的新年:灯笼、春联、鞭炮……聊着聊着,许知蕴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1月1号了。她脑海中的日历忽然浮现出来,在某个地方画下了一道沉默的线。黑色的,如此鲜明。
许知蕴状似轻松地问:“程烨然,你3号是不是就要回去啦?”
程烨然的身形一瞬间顿了顿。他几乎是叹息着应了一声:“我……3号当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然后呢?”
“那天没有直达的航班,所以我得先坐到慕尼黑,然后坐火车回海德堡。”
许知蕴喝了一口汤:“那应该要……很久吧。”
“嗯。”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春节的时候,还会回来吗?”
程烨然说,原则上是不放假的,但他是中国人,向导师申请,或许能有几天假期――只是到底能放几天,他也说不准。
许知蕴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但还是止不住地想问。就好像期待着,只要自己问了,就能收获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只是再怎么问,或许答案都是固定的。
她的思绪飘忽在空中,正在走神,头顶忽然感受到一片温热。那是程烨然的手掌,温和地抚过她的不安。她听见他低声说,我会找时间回来的,要是实在回不来,我一定提前给你打电话。许知蕴笑说,你就算不回来,我也才不会想你呢。程烨然逗她,说,你真的不会想我吗?许知蕴同志,你可得说真话哦。
在那瞬间,她忽然短暂地愣了一下。
如同海浪冲击礁石,她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伸出双手,示意程烨然过来。他起身过去,她就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旁。她感受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还有他的体温。
许知蕴慢慢地说:“现在,我是不会想你的。你就算打电话过来,跟你通电话的我,也是不会想你的。但……吃饭的时候,我会想,要是某个人和我一起吃就好了,刚好和我一起吃这道难吃的菜;睡觉的时候,有个人和我一起分被子就好了;一人份的饮料没有家庭装的划算,有个人和我一起喝就好了……每当这种时候,我才会想起你来。你说――”
“你说,我这是算想你,还是算不想你呢?”
回应她的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笑声。
她靠在他胸口上,能感受到他笑时胸腔的震动感。心跳似乎更急促了。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程烨然的头搭在许知蕴的肩膀上,因此许知蕴也就看不见,在他笑着的时候,有那么一滴几乎看不见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程烨然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聊天。
2号的白天,他们去了博物馆。馆内有新的展览,是埃及运过来的文物。许知蕴租了VR眼镜,兴致勃勃地给玻璃窗里的文物们拍照,并扬言,自己一定不会放弃去埃及看真正的金字塔的。她还要看最震撼的木乃伊。走走停停四个小时,两个人都累得不得了,在馆里买了几个面包,两杯热咖啡,坐着一张张欣赏手机里的照片。
翻阅的时候,手机里突然出现好几张模糊的鬼影――原来是拿在手上的时候误触了。但许知蕴舍不得删掉,因为这些误触的照片,都倒着拍到了几个程烨然的脸,把他的脸型扭曲了,五官乱飞,不成样子。程烨然说:“要不还是删掉吧。多不好看。”
许知蕴逗他:“你有偶像包袱呀?”
“没有是没有,但――”
许知蕴笑盈盈地盯着他。
程烨然最终还是说:“好吧,还是有一点……”
许知蕴眯起眼睛笑起来。程烨然好笑地拉过她的手,耸了耸肩:“不过,不删也没关系的。”
“――我很乐意留在你的手机里当纪念。”
逛完博物馆,他们开车回家。路上又下雨了,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打开车载,许知蕴随便挑了几首音乐来播放。动感的、舒缓的、英文的、中文的……一连不知道放了多少首,前边堵车的盛况终于缓解。播到一首公路歌曲时,伴随着萨克斯,他们的车子终于启动。雨刷不断在车窗前摆动,红色的车灯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地晕染成一团。许知蕴无端希望这段回家的时光能够再久一点――因为一旦回到家,这一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而她不想那么快结束。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地持续下去。
可路都是有尽头的。
他们回到了家。夜幕早已经降临。
许知蕴躺在床上,想起路上见到过的人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雨水顺着伞骨的痕迹滑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在雨天中陷入了灰蒙蒙的纱罩。
她忽然翻过身,去亲吻他的脸,他的嘴唇。他也回应起来,似乎两个人都不希望这个夜晚仅仅只在聊天后便结束。吻得久了,他们短暂分开,许知蕴微微喘着气,而她的眼睛亮亮的。她把手放在程烨然的睡衣领子上,作势要解开他的扣子。程烨然抓住她的手,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她,在做什么。
许知蕴小声地问:“要继续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很肯定。程烨然忽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在许知蕴的脸上停留着,似乎要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他的语气很复杂。在那复杂之中,似乎又有更深沉的情绪:“知蕴……你确定吗?”
许知蕴说:“我确定。我们继续吧。”
“我――”
他本来想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他想说,他有很大的信心来经营好这一段关系,但……他有患得患失的私心。他能成为她的最后一个吗?他是她的良配吗?他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害怕最终失去她,因此不敢占有她。他想了那么多,最后说出来的却词不达意,寥寥无几。语言系统像被堵塞住了,生锈的水管,吱呀作响。
许知蕴只是微微笑着,听他说话。她想,程烨然很少有这样结巴的时候。她却爱看他结巴的样子。
等他断断续续说完,迎接他的是许知蕴不安分的手。她认真地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仍然希望你继续。你要是不继续,我就要不高兴了。”
程烨然的声音很哑:“你……确定吗?”
“嗯,我确定。”
“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程烨然,我为什么要后悔?”
她解开了程烨然的第二颗纽扣。
许知蕴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你知道吗,在日本,胸前的第二颗纽扣很重要,因为这是离心脏最近的一颗纽扣。”
……
程烨然的动作很温柔。
许知蕴一向认为,该快乐的时候,就得快乐才对。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一阵一阵的浪潮涌来。外边是风的声音,是下雨的声音,她的内心深处则发出欢愉的声音,从她的心脏出发,在她的唇齿间满溢而出。
在那个瞬间,她恍惚自己看到了一个尖尖的屋顶。里边有人敲一口低沉的钟,回音朗朗,缱绻悠长――末了她终于在喘息中发觉,那其实是两个人的心跳声。
合二为一,就像原本就是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已经很晚了。
身侧的枕头冰凉――他一定早走了。那么早的飞机,他当然起得很早。
许知蕴翻身下床,像往常无数的早上一样,穿棉衣、洗漱、到厨房里拿程烨然给她准备好的早餐。暖融融的豆浆和吐司煎蛋,上边依旧放了她喜欢的青瓜味沙拉酱。她听着英文播客吃早餐,随后来到书房,进行一天的工作。她要把编辑发来的内容再次删改,提交,然后――
等等。
放东西的那个人肯定知道她的小习惯,将东西放在了她平日里最喜欢堆各式各样草稿的地方。
即使他稍微做了些隐藏的小把戏,但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日常”中的“不日常”。
许知蕴走过去。
――她看见了那个墨绿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他们终于实现生命大和谐啦!!
感动ing~~
欢迎宝宝们来留评呀!
第48章
◎Ich liebe dich.◎
日子过得飞快。
许知蕴现在想想,都惊异于时间真的如流水一般,掬起一捧,很快就从指尖流走了,一点一滴都不剩。
她仍然会想起那段日子――年三十的晚上,她一边看电视守岁,一边和程烨然打电话。他此刻也在看中央台的转播,正播到小品的部分,演员抖了一个包袱,他们就齐齐笑起来。到了后来开始倒数的时候,尽管她知道,程烨然那边当然没有到晚上――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同她一起倒计时:十、九、八、七……
倒数第三秒、倒数第二秒、最后一秒――
窗外的夜空迸发出盛大的烟花。在轰隆隆的声音中,她听见程烨然在电话那头对她说:
“知蕴,新年快乐!”
隔着透明的电话线,他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过来。
视频里他的脸模糊了,但声音却很清晰。
第二天,她就踏上了去德国的航班。许父许母对她的决定简直就是大力支持。许母问她:“要在那里玩多久呢?”
许知蕴说:“我……我还没买回程的机票呢。”
她坐了很久的飞机,拿了本书看,最后实在看不动了,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到广播响起,她才猛然惊醒。跟随人流下了飞机,耳朵里弥漫着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她在转盘处取了行李,就这样慢慢地走出了机场。
很冷。她打了一个喷嚏。幸好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衣服,身上这件羽绒服因为实在太厚,几乎没怎么穿过,变成了压箱底的款式。她没急着去海德堡,而是优哉游哉地将慕尼黑逛了个遍。她在玛利亚广场逗留了一会,随后去到老彼得教堂――爬上去太高了,提着行李,只好放弃。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还想多多参观几个博物馆。
她搭上火车,前往最终的目的地。程烨然居住的公寓就在大学附近,很快就能找到。这时暮色降临,晚霞很美,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一只鸟儿从镜头前飞过了。由于飞得太快,她辨认不出它的品种。最后她走到公寓的台阶门口,却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她想,自己既然是要准备一个惊喜,那究竟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
就在她有些为难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提过多次的一个房东太太。满头银发,性格和蔼。许知蕴都准备打开手机里提前下载好的翻译器了,却听见老太太的口中蹦出略微生涩但能听得懂的英语:“请问你是……”
许知蕴刚要解释,却看见房东太太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她把许知蕴拉进来,走进温暖的室内,替她准备好了毛茸茸的拖鞋,帮她将外头的羽绒服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你是程的女朋友,我知道你……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许知蕴磕磕巴巴道:“这、这样……”
房东太太请她坐下,说请她喝东西。许知蕴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说要去帮忙。房东太太给她一个手势,让她安心坐下:“亲爱的,从中国跑过来一定很累,稍微休息一会吧。”
不多时,两杯热巧克力就被端出来。许知蕴双手捧着杯子,暖融融的,感觉自己也和巧克力一样被融化掉了。
“程知道你要来吗?”房东太太问。
许知蕴摇摇头:“不,他不知道。我是瞒着他来的。”
“年轻真好呀。”房东太太笑道,“年轻时我也做过一样的事,不过我不像你一样勇敢。我去的地方不远,只是阿姆斯特丹。那个时候也不是冬天,而是夏天――好喝吗?我不确定你的口味。我听说东方人不嗜甜,所以没有放很多糖。”
许知蕴赶紧道:“好喝的,味道也很好。谢谢您了。”
“真好。程或许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方便的话,你可以同我讲讲中国的事情吗?什么都行。”
“当然可以!今天是我们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聊着,忽然听见脚步声和“咔哒”一声,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程烨然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厚实的毛线帽,抬腿迈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正与什么人打电话。他看见客厅里房东太太的身影,习惯性地问好,目光却在触及沙发的一刻怔住了――
他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还是程烨然足够眼疾手快,一手抄了起来,手机才避免被摔坏的命运。
“我……”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你……”
许知蕴则朝他挥挥手,笑着说:
“晚上好呀,帅哥。”
许知蕴在德国度过了短暂却快乐的几天。
程烨然没空的时候,她就自得其乐地在各个城市的景点里乱晃。有时她在某天特别想看某两个景点,但它们并不在一个城市,许知蕴就会起一个大早,乘火车在一天之内将两个地方都跑遍。程烨然终于请到了假期,他们就跑到柏林,甚至跑到法兰克福,搭一趟去巴黎的火车,短暂地在法国待上半天。
他们也终于去到了科隆。这段时间德国不下雪,天气晴朗,天空泛着冷冷的湛蓝,大教堂的尖顶高耸,她跟着程烨然一起爬上了最顶端。其实科隆只是一座很小的城市,若是没有这座教堂,它未必会这么出名。许知蕴快乐地踩着台阶走下来,他们出了教堂的门,看见一堆人围在不远处,像是在拍电影。许知蕴偷偷指着里边被众星拱月的演员问程烨然:“你认识他们吗?很出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