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澜没有追问海坨谷袭击秦胤的那些人情况如何,现下事态不明,待看到家人后再从长计议。
秦胤自会找消遣,能安静地坐在那看书,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也会招呼她下棋消磨时间,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谈琴棋书画.......在她有需要时他会适时的做出一些帮助,让人心情舒适的帮助,不突兀,不讨好,却显出默契和细心。
季景澜有时会觉得心惊肉跳,她发现,很多时候,他们想法惊人的相似,理智稍微一迷糊,就容易着了他的道。她尽量想着家人,拾捡起对未来的筹划,以此分解对他的注意力。很奇怪,他从不主动问赤阳蛊之事,像是把命全权交给了她.......
随着时常一起,他没有动手动脚,也不花言巧语,更没有再胡作非为,只是偶尔开几句玩笑,她自不会没事找事,把关系弄僵,他们之间的气氛还算友好。
但不可否认的,她的情绪,或多或少受了他影响,他们就不应该接触。人与人相处久了,尤其是男人和女人,自然而然的生出各种纠葛,有的会彼此生厌,有的能成为好友,有的则会生出鲜明情感,而这种情感无法控制,七情六欲一旦存在,就像落地生根,会随着时间,空间不断发酵、变化、加深,会联想,会回忆,会串联.......
有人曾说过样的一段话,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匆匆过客,有些人与之邂逅,转身即忘,有些人相互擦肩,必然回首,有些人两两相对,终会沉沦,所有的相遇、回眸和纠缠都是缘分,当一个人下意识留意某个侧影,关注的眼神里,有了波动,有了热度,有了闪躲时,就意味着已经心系情愫。
如果秦胤不是皇帝,如果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他只是一名博学多才,风度翩翩的师者,季景澜不会生出抵触。她想她会喜欢,很喜欢。以一个雌性对雄性的原始喜欢,因为他皮毛光亮,长的好,性格坚毅又有气魄。
如果季景澜不是逃跑的皇后,如果她不是那么的奇变百出,如果她只是一名简简单单的闺阁女子,秦胤不会过多关注。他早就把她遗忘,彻底遗忘。而如今,他要追求,要征服,以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欲望和姿态,让她臣服。
只因初遇寻常,再遇震动太大,变数太多,季景澜清楚知道一旦松口便再无退路,她也就成了一个笑话,所以她紧咬牙关。
秦胤唯有在她那里自称秦毅,一点点的攻克她的理智、她的心,给彼此一个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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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城的东边区域山清水秀,那里泉响叮咚,蝴蝶戏花。日午蝉鸣,暮色庭荫。又有风竹清吟,白云写意,是个居住的好处所。
落户人大多是清贵的书生门第,因为离皇家军营较近,住在这里非常有安全感,远远看去,房屋布局成“井”字状,很是整齐。
其中靠近繁华街道,隔着一个杨柳湖,有个闹中取静的宅院,外面红墙绿瓦,与别家无异,大门一打开,穿堂而过,到了后面,景色格外别致,奇花异草,林木错落有致,细微处的物事摆件,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这处院落被起名中景园。
季景江与妻子赵相宜已经住了五天,五天前他们连夜被带了过来,虽然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可他们却无法安心享受,尤其是赵相宜,因为不明所以,摸不着丝毫头绪整日里心慌意乱,到底怎么回事?她问丈夫,丈夫只是说了四字,静观其变。
两天后季景昀也到了,兄弟两人也是众多分析,听闻今日父亲和母亲也即将会来。几乎第一时间他们猜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定与小妹有关。
第二日中午,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并排摆着的两把官帽椅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他们刚刚赶到,风尘仆仆也顾不得梳洗。男的身着宝蓝色长袍,腰间坠着一枚青玉,相貌齐整,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不苟言笑,垂着眼睛,整个人严肃又稳重。
一旁的妇人,也是人近中年,眼角虽然留下了岁月的鱼尾纹,但头发梳理的干净利落,高高盘起,露出一张略有些憔悴的脸,端庄地双手交叠。
下首左边是一对年轻夫妇,二十八九岁年纪,男子清癯,一身的书卷气息,闭目想着什么,身边女子脸上微微发福,是那种生产后体型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浮肿,一脸凝重,因为丈夫刚刚私下里的几句话,解了心中些许疑惑,她眼中有着无法消化的震惊,后面两名嬷嬷分别抱着两个孩子,大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小的包在襁褓中横躺在嬷嬷怀里,看不出性别。
下首右边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竹色衣衫,皮肤是那种后天晒出的古铜,一看就是经过风雨捶打的精瘦和刚健。他上唇处留的一抹小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深沉又男人味儿十足,此刻正双腿交叠,一手托着下巴,半垂着眼睛歪靠椅背上,有些失神,算是屋内神色最放松的一个。
这些人坐在那,从容貌上就能看出是一家子人。只是他们都沉默不语,大厅里的气氛沉闷。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除了季景澜外,季家所有成员。
季景昀有点受不了,嗖的站了起来。他看向对面季景江:“大哥,昨天通报的人怎么对你说的?原话是什么来着,你给爹娘重复一遍。”
刚刚季博彦夫妇一进门,陈氏就小声问,是不是阿鱼.......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再清楚不过,是不是阿鱼的事情败露了?
季景江睁开眼:“爹、娘,确实如你们所猜,咱们之所以都被带到这来,的确是因为小妹。”他缓缓陈述:“昨晚有人来交代,让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安心等三妹归来,安全起见,最好不要踏出院门一步。生活起居,都会有专门人伺候,外面有守卫。”
话一落地,季博彦和陈氏愣愣出神,他们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
季景昀接话:“那些守卫走路无声无息,太阳穴鼓起,各个都是绝顶高手,什么叫安全起见?这是我一直琢磨不透的地方?”他扬起下巴,显得倨傲:“不过,我觉的没什么可怕的,最担惊受怕的日子早过去了,你们不是想坏了你们的宝贝女儿吗,现在回来了,该高兴才是,其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说着季景昀停顿一下,手来回指了指:“看看这些个安排,要是论罪,还能有人伺候咱们?”他嗤的一笑:“别逗了,咱们早就被人抓进了天牢,挨个的皮鞭沾盐水的抽.......”
“祸从口出!”季博彦瞪过去,低斥季景昀。
季景昀讪讪的地一抹脑袋:“行吧,我不搁这了,还没等怎么的,就被你们给吓着了,我到院子里转一圈缓解缓解情绪。”
季博彦并未阻止,最开始的惊骇后,他已慢慢平静,细细琢磨着两个儿子的话。
季景澜即将归来的消息冲破了季景昀心中所有阴霾。就算死,一家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这离死还差好大一截。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否则不会以这样的一种诡异方式,季景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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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季景澜终于拿到了他所说的免死金牌,一种亚铜色混合金属,暗自比了比,有秦胤手掌那么大,正面烫着漆黑莲花细纹,反面有太祖的名讳和印章。季景澜翻来覆去的看了几次,疑惑的问:“这东西,造假也不难吧,你怎么判断它的真伪。”
秦胤也没加隐瞒,直接粘了红泥印在纸上,指着其中九个细小点状物围成的太阳图案说:“这就是秘密。”
季景澜收好令牌,却隐忧难除,眼看要到大平,一颗心越发沉重,她双目微凝道:“秦胤,如果我真能治好你,能发个誓吗?虽然誓言无用,但苍天在看。”
“什么誓?”这是季景澜第一次叫他名字,而这一声的呼唤,让他心情不错,可以纵容。
季景澜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秦胤发誓,永远不伤害季博彦一家人,季景澜除外。如违反此誓,天打雷劈,死后轮回,男为奴,女为娼,畜为猪狗,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秦胤眉头皱起,淡淡回视她,那幽深眼神顷刻间像是结了冰,带着寒意。
她不为所动,继续盯着他问:“你能发这个誓吗?”
秦胤喉结滚动了一下,沉着脸问:“为了你那些家人,你竟然让我发此毒誓?”
季景澜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如果我能医治好你。”她突然笑了笑:“我怕有一天,看到你伤害他们。如果你不想发誓,那我就不走了,我有的是办法留在这.......-”
“好样的,季景澜。”秦胤一把抓住她手指,眼睛微眯起来:“三番两次的想杀我,拿莫须有的事来咒诅我还不够,竟然还玩起了威胁。”
季景澜没避开他,任他攥紧她五指,力气有些大,一点点收缩,给了她痛感,她没动一下,执着的看着他:“永远别伤害季家人,有事直接找我。”
秦胤怒极反笑:“你本事。”说着抬起她的右手,对着她小黑痣位置亲了一下,他毫不迟疑地开口:“秦胤发誓,永远不伤害季博彦一家人,季景澜除外。如违反此誓,天打雷劈,死后轮回,男为奴,女为娼,畜为猪狗,生生世世,断子、绝孙。”他沉声说完最后四个字后,又咬她的中指指根,像是对此处情有独钟:“只要我不想,任何人都不能威胁我。”
秦胤的话让季景澜心中十分复杂。她低头看着自己中指处的黑痣,想起曾经看相人说过的话,难不成,他就是今生来寻她的前世爱人?
季景澜对那些相术抱着听罢即过的态度,她更不大相信起誓赌咒,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可她走了两世,谁又能保证秦胤会不会经历三世?她也只能通过这些对他做出一种震慑,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昼夜兼程,待到了大平,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这一日,终于再见家人。
季景澜神色看起来一片平静,心里早就激动万分。她的腿还没好利索,但已经能走路了,步伐间显出急切,三步并两步的赶到门前,颚亥不放心在一旁扶着。
秦胤说季家人就在里面,季景澜此刻迫不及待又有些情怯,她鼓足了勇气要敲门。
这时候,后面有个声音:“我与你一起进去?”
季景澜侧过身,是秦胤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金大,她拧眉不语。说好的,他先不要露面。
颚亥注意力全在眼前的房子上,惊讶门板的稀奇壮观,左摸摸右敲敲的研究着厚度。心道,阿鱼家里可真有钱啊,这门安全,骑马都撞不开啊。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有好日子过了,嘻嘻,太好了,这回真是时来运转,重新把做人啊!颚亥向往不已,兴高采烈。
而她旁边的季景澜却抿唇不快。
“虽说你不想我出现,但早晚都要见,我也好奇季大人夫妇,想来能把儿女各个教育的出类拔萃也不是普通人。”秦胤笑了下,别有深意地低声道:“顺便也让他们放心,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季景澜听着他那字字机锋,微笑:“皇上,大宇百姓怕是连吃奶的小娃娃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无论到了何处何地,一旦你亮出了身份,定是一片膜拜,三呼万岁,赞歌不绝。”秦胤听她明褒暗贬的讥诮话,立马明白她的厌烦出在哪。她能这么说话总好过她的无所谓,也意味着,她对他又放开了一些。
秦胤眉头摇了摇头:“你想多了,在下秦毅。”
季景澜似笑非笑:“那,你还当叔叔吧,这样你和我爹娘就平辈了,他们会更放心一些。”
闻言,秦胤脸一僵。
暗卫金大常年僵硬的脸抽动了一下,心下愕然,感觉有些被噎住。作为昭元帝身边的第一高手亲信,他当然知道眼前季景澜身份,一路上也见识了皇上对她的重视程度,只是每接触此女一次,他就震惊一次.......无法形容心里感受,每当她定定看着你时,会让你感觉她的眼睛犀利无比,给人无处遁形之感。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位昭景皇后,比较容易想到的是强势,有手段,聪慧。否则也不会让皇上对她另眼相看,包容有加。虽然她一直冷冷淡淡的,不怎么说话,但眼角眉梢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无法让人忽视,给他一种能掌控大局的沉练,作为保护皇上的一等暗卫,他有些担忧,担忧昭景皇后有一天会伤害到皇上。
同时脸颊抽动的还有震惊到骇住的颚亥,她瞪大眼睛盯着大门板:皇上.......皇什么上.......刚刚阿鱼说秦公子是皇上,她没听错吧?!没有听错吧!!!哎呀呀!我的雪祖,身后的男人竟然是大宇的皇上?!!大宇皇上站在了她身后?!是不是啊?!颚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整个人惊呆在那。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两个人来,他们身材中等偏瘦,立在大门口两侧,就见金大一挥手,他们无声领命,将大门打开。
季景澜来回看了眼,手一摆冲身后人道:“请高抬贵脚,长辈。”说完她轻咳了声。以前随便乱叫叔叔,也不觉如何,但经过上次他轻佻流氓的行为,这再叫心里真有些窘意。
就在季景澜抓着傻愣愣的鄂亥,催促着赶紧走时。被后面的秦胤伸手轻捏了一把她的腰。
那轻轻的一下,又痒又麻,正好是痒肉处,季景澜轻呼一声,腰身微扭,回眸瞪他。
“胡说八道也不分个场合。”
“.......”你不是有点心里变态吗,分什么场合。季景澜此时此刻没心情搭理他,抬腿就走。
“你腿伤未愈。”
季景澜隔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多谢,你也一样,我们各自管好自己。”
他受伤的手臂被她打的有些疼,轻轻甩了甩,哼笑:“还真是只白眼狼。”
季景澜没说话。
“你哭起来不好看,别当着外人动不动就掉泪。”
要见家人的季景澜心跳加快,偏秦胤一个劲儿的没完,烦的她直皱眉。
秦胤又提醒一句:“注意点身份。”
又来了.......季景澜眉头皱起又松开:“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你慢点走。”
“要不你打头阵,先认认表哥表嫂?”季景澜甩了一句,彻底无视他。
“.......”秦胤微微愣神,接着啼笑皆非。
瞄着身边走着的两人,颚亥开始默默无语,小心翼翼,仔细观察.......暗自咋舌,这阿鱼口舌锋利,斩美男于马下,关键是敢跟皇帝叫板,太威武了,太好了!她听的好激动。这皇上也够臭不要脸的,一个劲儿的纠缠阿鱼。
金大又变的面无表情,他只警惕地站在属于他的位置,若有突然袭击,来则防,攻则杀。
眼睛直勾勾盯着季景澜的不止颚亥一个,斜对面不远处一直望向这边的季景昀几乎石化了一般,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瞳孔大睁,终于不再迟疑,冲口大喊:“阿鱼!”声音很高,简单的两个字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季景澜顿住脚步,视线瞬间滑过。
一年四季,来去匆匆,各处风景,一轮又一轮,可是不曾忘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成了双生子。往昔的点滴,一起走路,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喜怒哀乐是家里架子上熟了的葡萄,酸酸甜甜,很多很多的回忆。隔着岁月打捞,那些被时光浸泡过的片段,虽已沉淀,依然是心底最美好最纯真的印记。
季景澜低声唤着:“景昀.......”她唇角大牵:“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