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昀飞步跑去,近到跟前,嘎然止步。他细细地,一眼不错地盯着季景澜,季景澜也一眨不眨眼的在看他,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热烈。
从未有这一刻,让他们感觉到他们是如此地想念彼此,如此毫不掩饰心中的挂牵。
没有任何迟疑的,季景昀上前一步展开双臂用力的搂住了季景澜,将她纤细的小身板搂在了怀里。
“阿鱼.......”那声音已经哽咽,那肩膀是颤抖的。季景昀喘息的沉重,眼眶泛起不正常的红,虎目里湿意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一样:“你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是从胸腔里重重发出的,低沉中汹涌出一种澎湃。
傻瓜啊,旁边还有一个人呢,你这话一出,他就能给你定罪了。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是黑是白,是小孩,少年还是成熟的青年男子,他一直是她眼中的景昀。季景澜微微闭眼,这种感觉真好,她其实很想念他,也曾找过他,想远远的看上一眼,遗憾的是,阴错阳差晚了一步。没人能体会她的心,她曾经把他当过玩具,有时候会是弟弟,有时候是同伴,有时候又是“小哥哥”,他在她过往人生中充当了太多角色。
就在兄妹二人情感泛滥之时,一只手隔了进来,他拍了拍季景昀的臂膀:“松开吧,你勒的太紧了。”
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很严肃。
季景昀这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而这个人,他过去曾看过两回,那时候是明黄一身,高坐龙椅上。虽然隔得远,但那丰神俊朗之姿给他留下深刻记忆,刚刚在最初的一眼里他已经惊涛骇浪,但小妹的乍然出现抵挡了其他外在一切。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想起该要怎么做。
他下意识的松开季景澜,刚想着行叩拜之礼,就听对方淡淡开口:“免礼,这里没有皇上。”
秦胤说完,手臂一伸,不着痕迹的搂住了季景澜的腰,季景澜皱眉想挣脱,在景昀面前,秦胤的举动让她分外的别扭。挣扎了下,秦胤不但不松手,还越扣越紧:“腿上还有伤,不想好了是吧?”
季景澜斜着眼小声警告:“我不想不愉快,想必你也一样。”
秦胤目视前方,旁若无人的回:“从来都是你惹我。”
季景澜缓缓的,用狠劲拉下他的手:“保持你的帝王形象。”
秦胤淡淡一笑:“众象皆虚,众象皆空。阿鱼,你着相了。”
“.......”季景澜假装没听见,不理他,看向季景昀:“爹娘大哥大嫂呢?”
听着刚刚两人对话,季景昀有点反应不过来,有种怎会如此又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他用手指了指里面。
“咱们走吧。”
说走就走,季景澜没有顾忌的走在了最前面,因为腿伤步子慢,心情却越发急切。然后是错半步的秦胤,寸步不离的金大。季景昀和颚亥并排走在最后。季景昀看着前面的皇上,脑袋非常懵,他家季景澜现在是什么状况?!
颚亥打量着身边的季景昀,小声问:“你是阿鱼的哥哥啊?”
季景昀想着心事,想不出所以然,很是心不在焉,也没搭理人。
鄂亥不在意,继续小声说:“我是照顾阿鱼的鄂亥,以后咱们就住一个屋子里了。”颚亥兴奋地说着,盯着旁边的季景昀,她赞赏有加:“你长的挺男人啊,小胡子也好看。”她这话颇直接,大胆。透着异族女子的奔放。
啧,季景昀终于看了一眼颚亥,他眼梢微挑。有些奇怪,这哪来的女人啊。说话也不知道注意个分寸,还打扮成这么一副鬼样子,我c!整个一跳大神的小巫婆。
因为答应了季景澜,颚亥脸上仍故意涂弄出脓疮,只是她不仔细,东一块西一块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是造假。
季景昀越看心里直膈应:“你脸上涂的什么?”
“青石膏和豆腐渣啊。”颚亥也不隐瞒,笑嘻嘻的表示友好:“你看出来了,好厉害的眼神,不愧是阿鱼的哥哥。”
季景昀哼笑:“就你这手艺,还易容,骗傻子吧。”
“是阿鱼让我弄的。”颚亥摸了摸脸,笑着问:“你手艺很好吗,那以后你帮我涂啊,我让你弄行不行。”她双目湛湛有神,秋波流转,很有一番诡异的机灵。
“.......”季景昀脸一转,这女的可真有病,他跟她很熟吗?也不知道阿鱼从哪带回来的阿猫阿狗。
......................
未进屋门,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人未到声先至,不多时,有人扶着门框,待看清外面的女孩子,陈氏胸口起伏,她一向温婉得体,此刻竟是急了,嘴唇颤抖了几下也没有发出一音,眼里泛着泪花,她伸出手臂步履匆匆,身子不稳的跑出来。
季景澜咬着唇飞快迎上前。
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地域,世界上随处可见这样的一双手:母亲的手。婴儿时她给我们拍背抱着我们入睡,生病时,她不休不眠,彻夜守护,娃娃时她牵着我们蹒跚学步,一路呵护,这双手给我们洗衣做饭,做一切她能做的事,做好属于母亲的榜样,当我们长大时,这双手终于含泪放开,是那么的不舍和牵念......
陈氏越过身边的季博彦和季景江,上前飞快抓住季景澜的手腕,细细端详,随着一声:阿鱼,眼泪瞬间落下。
季景澜看着陈氏,搂住了母亲的腰,哽咽叫着:“娘.......”
曾经一脸圆润的陈氏,现在变的清瘦,岁月已在她的眼角眉梢添上了皱纹,有多少是为她操心担忧所致?愧疚袭上了心头,有些势不可挡。
陈氏紧紧回报着女儿,抹了把眼泪,哭着将孩子拉到眼前细细看着。
长开了的脸庞,真真实实,一双眼,乖乖巧巧,泪眼朦胧的,那鼻那唇那眉那手,是她的女儿没错,五年未见,无数次的想像,她如今长成了大姑娘了。
陈氏一把紧紧抱住季景澜,一字一字哽咽地说:“知不知道,娘想你想的心都快碎了。”母女两人抱头而泣。陈氏把季景澜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再也不放她离开。
“女儿不好,对不起.......-”季景澜往陈氏的怀里拱了拱,她本想着一直牵着陈氏的手,就如当初陈氏的手接管了她生命的那根接力棒一样.......
陈氏摇头:“傻孩子,是爹娘对不起你啊,娘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不求别的。”
这一幕,母女两人的表情,语言,动作,至情至性,赵相宜的眼泪潸然而下。天下众生,谁人都有母亲,她是母亲的女儿,也是儿女的母亲,所以,她更理解这份情感。
一家人,无不眼酸鼻热,季博彦面色严肃,双目泛红地望着夫人女儿,后面季景昀低着头狠捏着鼻梁,季景江紧紧抿着嘴角,在视线一转时,眼睛又透出惊骇,待真正确认后,如五雷轰顶,他的脸一瞬间白的厉害,他用一双探索、猜测的目光,望着那人,下一刻就要上前叩拜,就在这时,身边闪过一个刀疤男,微微用力提起了他的臂膀,低声说了句话,季景江怔愣在那,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半响后,季景澜抹了抹眼,像小时候一样,拉着陈氏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来回摩挲着小声说:“娘,你别哭,我不走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们。”
陈氏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是的,父母在,不远行。季景澜一转身冲着季博彦,双膝一跪:“爹,女儿任性,让爹娘伤心,女儿愧对父母。”
想起她腿上还有伤,秦胤走了过去。
季博彦比他近比他快,伸手托起了季景澜,打量着几年未见的女儿,一颗心当真酸楚难当,又复杂至极,他吸了口气,稳稳道:“你是个姑娘,自你一出生,爹和娘就只想着娇养你,又因你乖巧懂事,很多时候我们都觉得高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漂泊在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回来了,让爹怎么怪你,是爹无能啊......”他看着女儿认真说:“爹知道你在自责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哭,也不要怕,一家人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一起顶着。”
有这样一些家人,她幸运。季景澜不想哭,却是忍不住,她用手指拢盖着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连连点头。
被亲人捧在手心的感觉,美好的令人感动。
颚亥垂着眼睛,泪珠滚出了眼眶。她不知她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可她的阿妈与眼前阿鱼的娘是一样的,孩子就是阿妈的命。如果父母健在,她会不会也很幸福?也很满足?她从不是爱哭的人,可在这一刻,她格外的想念父母,她心里一直缺着一大块,她羡慕阿鱼!
季博彦像一座山,季夫人是那水,这一刻的季景澜也是有血有肉,形象丰满的女儿。秦胤看着那一家老小,突然有些被触动。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强烈的能引人共鸣的真挚情感,那叫亲情,而这样的亲情看似寻常,大宇的普通百姓家随处可见,在帝王家却罕有。父母兄弟的情分随时可以抛弃,周围间隔了太多人、太多事,也间断了骨肉血亲。
陈氏吸了吸鼻子,拉着季景澜的手:“阿鱼,你爹说的对,不哭也不用怕,世事均有定数,我家阿鱼是大富大贵之命,定然能逢凶化吉,一帆风顺。”
季博彦将目光移到不远处的三个陌生人,他第一时间就注意了那位身着白衫的男子身上,那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神色间透着潇洒,普通的装扮也掩不住他的卓尔不群,季博彦有着惊异,心里猜测他是谁?
秦胤的眼睛也从季景澜身上移向了季博彦,他走上两步,微微含笑:“在下秦毅,见过季大人。”他微微抱拳,风度翩翩,有着芝兰玉树之姿。
秦毅?秦.......季博彦混迹官场多年,自小处一路跌爬滚打的走过来,自有一双判定人的眼睛。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而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倏然震惊又难以置信,他的心一凛,嘴唇蠕动,好像想说话,又迟疑的什么也没说出,表情微僵,只有两眼来回闪动的两下。
秦胤将他脸上的神色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心知这位季知府定是猜到了,他微微一笑,客气着:“初来乍到,失礼之处还望季大人别见怪.......”
季博彦猛然回神,一时间千思百虑,五味陈杂,他极力收住心神,猜度着对方意图,片刻后,微微垂首抱拳回道:“秦公子客气。”
身后的季景江没有看到季博彦表情,他暗自里提心吊胆,手脚发凉,爹从未见过皇上,不知是否看出眼前的秦公子就是大宇的昭元帝!今日之事当真如激流拍案,一波强过一波,很是让人无所是从。
“这里并不是季家,季某也是初来乍到,如若秦公子不嫌弃,季某借花献佛就在此处招待秦公子,请入内小坐休息。”季博彦凭着多年的政治敏感性,他看到出这位“秦公子”暂时没有恶意。更何况女儿的举止没有诚惶诚恐,他初时震动后,如今已定下心神。事到如今已不是怕就能躲过,不如坦然处之,放手一搏,也是一种姿态。
秦胤见这位季知府很是沉稳镇定,说话办事也极有章法,表现的不卑不亢,可圈可点,确实不是寻常人,也难怪儿女们都出色。
他点了点头,并未多作客套:“多谢季大人。”
季景澜平复心情后,回头飞快扫了眼秦胤,视线一移转向季景江,当她看到大哥身旁的金大时,心下明白秦胤的心细周到。
季景澜走向季景江:“阿鱼见过大哥。”
季景江是一个自持内敛之人,平素很少表露情感,此时此刻,家人重逢,又因特殊境况,他心里伤感之余还有十分的紧绷惶惑,他不知那位想要做什么。此刻见阿鱼过来,他心里复杂至极,极力调节着脸上表情,不至于显得太严肃:“多大的人了,哭的还像个孩子,这么一看,和你侄女一样。”
闻言,季景澜嘴角微勾:“恭喜大哥当父亲。”她转头去看赵相宜:“见过大嫂,大嫂辛苦了。”多年未见,赵相宜的长相变了一些模样,可能跟她生产有关。
赵相宜靠近两步,执起季景澜的手,端详着小姑子的五官:“我在家里算不得辛苦,阿鱼,你.......是真的高了,也C了,吃苦了。”她不得不压下种种疑惑。只以一个长嫂的身份面对眼前混乱的一切。
“大嫂,我很好。”季景澜微微一笑:“你都当娘了,我再一脸婴儿肥也说不过去啊。”
这个三妹早不是初见时的中规中矩,沉默寡言,长的高挑苗条,肌肤莹白如玉,五官妍丽,一双眼哭的发红,可身上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风华,尤其那偶然间的一个眼光流盼,眉目间自有一副沉稳端严之气,给她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三妹实非常人。
“我侄女侄子呢。”
“在内室,咱们进屋看去。”见季景澜如此的风轻云淡,赵相宜却忘不了眼前这还是皇后。好像家人都忘了这个事实,她余光中的那个白衣男人是谁?虽然忧心忡忡,赵相宜还是笑着,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说话不紧不慢,言行举止一板一眼。
就这样,一家人在季博彦的牵头下,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大厅。虽然大家都故意装糊涂,但从行走位置上多少可看出端倪。
季博彦走在最右边,他左边让给了秦胤。然后是金大、季景江、季景昀、季景澜和赵相宜一左一右的伴随陈氏,颚亥在季景澜旁边。
季景江和季景昀兄弟俩因为往日见过昭元帝,自然表现出恭敬。季博彦就要故作不知了,只在言语上拿捏着分寸。
没有想太多的也就是一直抓着女儿的陈氏。
不过,昭元帝不想大张旗鼓,季家男人又岂会傻乎乎的去挑明,也许这样的粉饰太平便是转机。待静观其变吧......
所以,季家三个男人不管各自心里多么的惊涛骇浪,表面上都暂时做到了从容。
秦胤一副谦谦君子,不笑不说话的模样,与她的父兄相谈甚欢,大多主动挑拣话题,季景澜静静看着,没有想象中的三呼万岁,他们只有和平交谈,温声浅语,秦胤甚至表现出一种晚辈对长辈才有的恭敬之态,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婿上老丈人家一样。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她阻止不了。
到了屋里,有下人打扮的太监安排茶水,点心,无需任何吩咐,伺候的面面俱到。
趁着陈氏和赵相宜准备吃食离开之际。
季景澜抱完侄女季礼涵,又抱着侄子季礼洵。两个小家伙长的都白嫩可爱,奶香味十足,虽然还小,但脸上有着季景江和赵相宜的遗传,季景澜一时间爱不释手。做了姑姑抱起孩子的刹那,立刻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自然而然的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爱护来,很强烈。
季景昀凑到她一边坐,低声的发牢骚:“怎么你抱他们就不哭,我一抱,就暴躁的不行,尤其礼洵那臭小子,十回有八回会尿我一身。”
季景澜忍不住笑:“那是你长的吓人。”她拿手指着他的嘴,小声道:“你照镜子瞧瞧去,跟个小流氓一样,修的倒整齐,打理起来费劲吧?我可记得,咱们二少爷有多懒。”
季景昀哼了声,反驳着:“你知道什么,这叫帅。”
“啧啧,细看看倒也不那么流氓,还真是帅.......”季景澜似笑非笑:“那你帅给谁看啊?有心上人吗?有就带过来给我瞧瞧呗。”
季景昀也啧了声:“看你这样就知道你又要损我。别瞧不起人啊,实话告诉你,追我的姑娘多了去,要是排,能从凌源街到前道口二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