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近两月发生的事,以前那些关于江家的就算季博彦不说,季景澜也很清楚。她虽身在远方,却有渠道能探听朝中变动。
听说过江晏州名字的人的都说他看似大义灭亲,实则是弑父杀兄,大逆不道,早晚会遭到天打雷劈。季景澜曾左右猜测,不太明白江晏州种种举动。但她隐隐觉得里面一定有着不知外人所知的隐情。
而秦胤关于乌拉山上那些杀手定义为东周余孽,似乎说明了什么,至少江晏州应该和东周旧部有关。
秦胤作为一名精于用人之道的帝王,一开始为了生存,他先抛去了个人喜好,甚至恩怨仇恨,在他那里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敌和友。手中无剑胜有剑,充分利用他所能利用的。彼敌国之材臣来为己用,大有进取之良资的姿态,大开大合,细细周旋,几乎将江晏州当作一把战刀来用,刀锋所向,危险而诡异,极可能掉头砍掉他这个皇帝的脑袋,他却精打细算,不惜以身涉险,成功干掉安亲王秦坤的举动可充分说明他用人做事的一个显著特点,他把别人都当成了棋子,下的精细漂亮,左右兼顾,像是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偏又十分爱惜羽毛。
自打秦坤被劝下朝堂,秦胤一边给他富饶之处做封地,金银珠宝,美女佳肴随手赏赐,直到把安亲王养肥了,养贪心了,大举造反,让世人看到了秦坤的不识好歹,贪心不足,昭元帝名正言顺的平复逆贼,师出有名,借江晏州之手一举镇压,又牵扯出根基深厚的王家人,有人在后面支持秦坤,正好一举两得,纷纷拿下。如今想来,他肯定摸准了江晏州有利可图,才会甘愿被他驱使。
秦胤像是一个逗弄动物的公子哥,让人看到的永远是英俊潇洒,面带微笑,没有凶煞之气。
仁德者得百姓心,他想让他的一统天下成为众望所归。
正是秦胤思巧诡辩,不拘一格用人才,大宇得人,于斯为盛。短短几年,他做到了昕元帝一直想做却未曾做到的。
季景澜不想时刻去剖析他,也不想面对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但他们近期又时常相见,他说他是秦毅,也好,那就永远别在她面前称朕了.......
她从父亲房里走出去时,透过树枝花丛,就看到颚亥正顶着一张丑脸在院里逗鸟玩,不远处的季景昀斜靠在树上,手上来回摆弄着一把小匕首,当他看那黑鸟随着颚亥嘴里咕咕之音摆头又摇头时,他目光专注起来,眼神透出几分惊讶......
季景澜微微眯起眼,嘴角微牵,带着一抹笑意,也没打扰他们,走的悄无声息。
别看颚亥平日里风风火火,神神道道的,却是训鸟高手,无论是麻雀还是老鹰,在她手上摆弄个几日,大多会听她话。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从不以时间、种族为标准,真善美无所存在,短短两日。颚亥很得陈氏的喜欢,尤其得知她的那些遭遇,对她更是怜惜有加。颚亥很快与季家人打成了一片,连季博彦都觉得这姑娘身上有青柏之坚勇,寻常之中又有绝非寻常之势。
第77章 过往
自称到寺庙辟谷修行的昭元帝重返朝堂,这日早朝,他认真听取各方人士的汇报,对臣子们举棋不定之大事做出相应决策。最后甩出一道口谕:朕之所向意在天下黎民百姓,多年来对后宫疏忽怠慢,朕子嗣艰难,故在朕身,内务府按宫妃品阶拟定赏赐,以表朕亏欠补偿之心。
这是什么意思?!臣子们各个垂眼,有姑娘在后宫里的,心里更是暗自琢磨起来。皇帝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自有他的目的。
他是皇上,谈何补偿?故在他身,这是有隐疾?如若真这样,更应该掩人耳目才对,帝王的颜面与天地平齐,为何明晃晃的去挑破?还是皇上要借此做出什么实质性打压?大家还记得一个月前,大平军营里可是有几场激烈绞杀,死伤不少人。
一时间,听闻者大多猜测不断,弄不懂昭元帝的真正意图。他们更多的是在自省,绞尽脑汁回想最近有无犯什么致命性错误?一颗颗鲜红的心当真像鼓一样,在胸腔里砰砰擂响。
现在的大宇朝野,文武百官,岗位清晰,职责分明,位高权重者没有鲜明的大家贵族之分。其中被人熟知的郭辉,出生普通言情书网,他被昭元帝从太史令直接提拔为丞相。可见被重视程度。
鲜为人知的李肃,身材中等偏上,长有一对大耳朵,厚嘴唇,一双手脚也比普通人大一半,边塞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官,看起来忠厚老实,一双黑眼认真看人时眼珠炯炯有神,异常灼亮,近半年来,被昭元帝四次提拔,如今做到了镇国大将军。据说曾与煞神江晏州对决过两次,能完好无损的存活下来武功可见一斑,也据说此人乃是昭元帝的心腹,自小神力,被秘密培养。
而兵部尚书一职则是跨界而来的,安西省巡抚张成远,原兵部尚书江淮的儿女亲家。让人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但一段时间下来却没有任何违和感。其四子张智悍勇,被升为镇南将军。其另一名儿女亲家黑虎将军魏西凉家里三个儿子都随了他,口语粗鲁,但性格悍勇,其三子魏三斗为镇北将军,一家两个将军,皇上明显对魏家有所偏爱。镇西将军则是李中启,曾因运送粮草疏忽一事,被皇上打了五十大板,贬成庶民,又复被启用,自此兢兢业业,对昭元帝忠心耿耿。同时还有一个与李中启命运类似,历经两朝的刑部尚书陈广谦,他私下里被称为政坛常青树。精明的老狐狸,在昭元帝面前恪守本分,不敢耍花招。
礼部自打沈家罪责逆天被满门抄斩后,礼部尚书一职空缺,由礼部侍郎宋立人暂时接手主持政务,他也是张成远小舅子。
通观看来,兵部尚书张成远位高权重,人脉极广,与很多人沾亲带故,但他敢拉帮结派,玩弄权术吗?当然不敢!昭元帝面带微笑,手中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牢牢地捆着他,当初他把他三女嫁到江家时,随嫁的一个丫鬟不仅是东周余孽,还是东周尚存的一个公主!
昭元帝对他讲过,不知者不怪,但张成远可不敢这么想,他总觉得有利剑高悬在颈,惟有全力以赴,殚精竭虑,老老实实为大宇效忠才能洗刷他犯上作乱、通敌卖国的罪名。不然张家一家老小全部毁在他手里了!
张成远肠子都快悔青了,更恨发妻有眼无珠,当初怎么就相信了那个老和尚,一时受了忽悠,收留了一个祸胎!
尤其一个多月前,皇帝下令围剿东周余孽时,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周密安排,悄悄行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惜还是让江晏州带着一群人跑了,也不知是哪个奸细走露了风声!他现在只想尽快一举消灭江晏州,以此表明他的忠心!
以上只是朝堂的一角,大宇的中流砥柱们,如季家两兄弟这样的人才,不在少数。昭元帝无不做出层层安排,那些人中有真正忠心于他的,也有相互牵制、相互监督,被他揪着小辫子诚惶诚恐的.......就算他遇到突发状况不坐镇太极殿,也能保证朝堂不乱。敢用人,会用人,擅谋略,这是昭元帝的厉害之处。
现在皇帝要补偿后宫,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礼部的内务府官员只得乖乖听话,心里为难,这个补偿的标准是什么......
长风入内,中午时分,王意潇睡梦中,好像看到多年前,她去庄子别院探望祖父祖母,就见一个七八岁少年,一脸脏兮兮的从莲花池里爬出来,衣服上还有血,狼狈至极。偏他眼神冰冷又倔强,像漩涡一样吸引人,那眼仁和她一样,不是黑色的,她一时找到了同类的感觉,看他受伤,手掌像是割破了正在冒血,便有些不忍心,走上前递了一方手帕过去:“你手疼不疼?送给你按住伤口。”
他却理都没理她,绕着她走了过去,她不甘心,挣脱嬷嬷的手,追了上去拽他衣服,他甩手,那手劲大,一把将她甩倒,她又疼又难堪,呜呜哭起来,嬷嬷惊吓的跑过来,大喊着叫起了家丁护院,她坐在那不起,他走了几步后,又回来,蹲下身冲他伸手。
她哭诉:“你长的真丑。”
他平静道:“你哭起来也很丑。”
她一时不服气,收住了哭声,气鼓鼓的,可当她看向他的眼睛时,又不那么生气了,吸吸鼻子说:“念你受伤不开心,本小姐暂且饶恕你。”她见他面无表情,又说:“本小姐赏你颗糖吃,吃完人也就变甜了。”
说着果真从荷包里翻出来一颗递给了他。她觉得她有些犯傻,明明摔了一跤,还给人吃食。可话已说出,当然不能改口。
他蹲在那没接,她生气,一下子站起来,飞快塞入了他唇间:“甜不甜?”
他一愣,扭头给吐了。
她不甘心,心里发恼,重新拿一颗糖递过去,执着的举着,时间一长,她觉得深受委屈,眼圈泛红,就在她想找家丁把他给绑起来时,他却笑了,站起身来俯身看着她:“哭起来也不是那么丑。”
她立即没了情绪,扬起脸愣愣看他,他的笑容那么好看,连眼仁都在笑,她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长的真高,和他一样高,你有妹妹吗?我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王意潇。”江敏珠有哥哥啊,他哥哥对她可好了,她也想有哥哥。她兀自笑着:“你做我哥哥好不好,我们眼睛颜色很相像啊,比我那些堂哥们都像呢。”
他眼睛微微眯起,轻轻念着:“王意潇。”
一个激灵,王意潇被推门声惊醒,她陡然睁开眼,从床上侧头看去,门廊上方的阳光如万道利箭,映照在一身明黄上,刺眼的光直直反射来,她微微闭上眼,再次睁开,原来不是睡糊涂了,真是他徐徐而来,光影恍惚,一时间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身边“看守”她的太监宫女倒是看清了,他们全体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意潇嘴角紧抿,她缓缓下了床,笔直的立在那,盯着那男人:“秦胤,你什么意思?囚禁我吗?!”
话一出口,福安立即上前:“大胆!皇上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
王意潇瞪着秦胤――她命定的夫君。她因他而被家人送进皇宫,因他被封为贞安皇后,而现在又被他囚禁在一个安宁宫里!
秦胤挥挥手,示意福安退下。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开口:“你不该愤怒。本来你与朕之间可以和平共处,朕给你一辈子皇后之位。奈何你不安分,试图勾结逆贼掌控朕,偏还没那等本事,朕只好限制你出行。”
王意潇心里愤恨阴郁,走上两步,避开刺眼光线,她冷笑:“如果不是我当初劝说祖母给了你那一块水晶,你早死了,秦胤,你忘恩负义!这一生,你给我的是什么皇后之位?你用你的尊号册封一个死人为皇后,昭告天下与你同葬一处,你让我成了世人笑柄,后世提到我会是什么样的评语?秦胤,你对不起我!”为他争取了水晶,就如同最初的那两颗糖,都是鬼使神差。可如果他能像不要她的糖那般坚决也就好了,至少现在她不会备受折磨!
“当初?”秦胤低声重复着,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你当初为何主动给朕赤阳晶,你自己不清楚?”他背着手,不温不火的继续:“如若不是朕素来小心谨慎,窥破你和你身边丫鬟的猫腻,事先准备了动物血妄想冒充处子血,当时的事情还真不好办。你有个极厉害又会报复人的祖父,朕终于把他给盼死了,好在你有个刚愎自负、野心勃勃想掌控皇权又过于自以为是的二叔,你担心你的不听话破坏了他的计划,会遭到他迫害,也会连累你父亲、母亲,又因为年纪小,被朕用计将住,才不得不与朕说实话,行缓兵之策,朕乐观其成。外加你那个善妒的祖母,不想留下你祖父那姘头的邪物,才被你成功说服,丢出了赤阳晶。正因为你二叔和你祖母,朕才有了喘息时间。用佛语解释,这也算是另一种因果循环。”
王意潇突然被堵的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脸色惨白.......他们之间的一切剪不断理还乱!
秦胤想起当年被下蛊后,他觉得他活不成了,当然要拉上一些人同赴黄泉,为首就是曾教过先帝和他的太子太师王利。他经过周密策划,层层部署,三道连环杀,将人干掉了,庆幸有惊无险,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才有了以后。
秦胤打住了回忆,说道:“既然王家把你推上了他们想要的位置,你就只能呆在那,念在你帮过朕的份上,朕不杀你,也默许你对那男人身心忠贞,但朕的颜面不允许任何人踩踏,这一辈子你都只能呆在这皇宫内院,孤独寂寞也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而你家族的人,朕是秉公办理,实事求是,以法论定,朕不夸大,也不舞弊,所以朕很奇怪,当初并不是朕想娶你,而是你家人将你强塞给朕,在定下婚期后,你又与人私会,行了苟且之事,你今天为何反过来骂朕,怨恨朕?”
他太可怕了!可怕的令人心如针扎!他用这种淡然的态度能将她活活杀死.......王意潇一颗心抽搐着,狠狠的咬住唇,眼圈一瞬间通红,像是强忍着泪水:“你今日胜利了才如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如果你现在仍是苟延残喘,就像当年被各大家族时刻监控着,限制着,你还能这般镇定自若,大放阙词吗?”
秦胤摇头:“你们王家人都自诩聪明,在朕看来却是偏执愚蠢,一向看不出事情的本质,这可能是你们的家传血统问题。你祖父自以为给朕下了蛊毒,便能折磨朕,便能一解心头之强烈仇恨,你二叔和你祖母在你祖父死后,觉得有了蛊毒就有了权杖,朕能被他们狠狠压在手下成为傀儡。”秦胤语气一直平缓,却用着一种极狠的讽刺语言,他看着她慢声说:“痴心妄想。人之降生,自有它的高低贵贱之分,命运注定朕是主而你们是仆,仆犯主,不得善终。你曾说过,拓跋燕死后解蛊之法早就失传,朕可以明白告诉你,即便没了,朕照样可以解蛊,可以活下去,活的长命百岁,你可以抱着你祖父祖母的骨头渣子好好看着。”
“你!”王意潇浑身颤抖,抬起一指,怒火中烧的瞪着秦胤,见他稳稳的站在那,面色平淡,她想起一事,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不可能解蛊的――”王意潇摇头:“你缺了东西怎么可能解蛊,不可能!”
秦胤眼露笃定:“你是指那个赤阳鼎?”他淡笑:“现在都在朕手里。”
“你.......你找到了?怎么,怎么可能.......他呢?”王意潇后退一步,有种猜测在心中。突然间两眼微微失神,有一瞬的混乱复杂凝聚其上,迟疑问道:“你.......你把他杀了?”
王意潇从未对他挑明过那个男人是谁,自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但精细如秦胤岂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并不是因为被戴绿帽子而紧追不放,只是出于更好的掌握全局,反败为胜就是靠这一点一滴的积累。无论对人还是对事,他一向能忍耐,不动声色的在一旁冷眼旁观,待得到合适机会,猝然出手,力求一击必中!
如今从王意潇的语态中可以窥见,那个赤阳鼎在江晏州手中。激怒王意潇,诈得佯获,他要的就是这个确认。然而这样的结果也清楚的反应出一个事实,那鼎十之八九早被销毁,现在的江晏州从江淮那接手了一些乌合之众,又得到了秦坤和王家的部分财力,接连在军营中锻炼了大批东周余孽,深以为得到他想要的,做事自不会再留余地。无所不用其极的只想杀了他,好一举杀入大平,建国立业。
日积月累下来的凝练,秦胤已经很少情绪外露,即便事关生死,他也只是轻轻一笑:“朕不是暴君,只杀可杀之人。你既然对他下过蛊,他的命留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