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他简直痴心妄想,可笑至极!她不想说的什么都不会对他说,只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她没必要对他交代任何。她觉得他们俩没什么关系。
这个贱人......
秦胤胸膛起伏,眼露阴翳,他命令自己不能再细想,不能再失控,他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不能稀里糊涂的被气死。他转过头看桌案上墨迹已干的莲花图案。很好,季景澜,既然你嘴硬不肯说,那但愿你能坚持到底,有承担一切的硬气。
待伤痕累累,浑身抽搐的南疆白巫被带到休思阁时,秦胤正倚在罗汉床上把玩着棋子,榻桌上黑白对决,他两手相互着下,纵横交错,水火不容,如果懂棋如郭辉在此,一定会震惊棋局上的煞气,昭元帝棋风不同于素日里的稳中犀利,而是一眼能见的搏杀,像是短兵相交,一方出手很辣,快刀斩乱麻,势如破竹,另一方剑走偏锋,以诡异的棋路针锋相对,隐隐成了死局,终将不能负荷,好像那路断人亡,有了同归于尽的狠辣。
秦胤两指夹着黑子落下最后一招,偏过头看向白巫,缓声问道:“你一定了解南疆圣女和南疆族长,朕想知道。”
这时候的秦胤虽然脸色苍白,却面色平静,姿态潇洒,一双眼锐利如箭,身上有着难掩的帝王之气,又兼被世人传颂出的那一些些如神如鬼的举措,无论好还是坏的,他已成了被仰望的人物。总会让人莫名地联想到无所不能。
蓬头垢发的白巫恐惧地看着不远处的英俊男人,大宇的昭元帝,听清对方的问题后,他身子瑟瑟发抖,身上的铁链跟着哗哗响动,终于来了!这个问题是他最害怕的,如果他说出了南疆族最高隐秘,是不是意味着离灭族不远了?!克鲁绝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必定会残忍迫害。一时间白巫头皮发麻,绝望的感觉袭遍全身,现在他只想这些大宇人能给他一个痛快,整死他了事,他实在被折磨怕了,更不想当南疆的罪人,这时候他竟想到一句蛊唱:精血万千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这到底是在说蛊毒霸道还是在预示他们施蛊人的结局?
见白巫眼睛惶恐乱转,半天没吭声,秦胤淡淡又道:“朕没时间等你考虑,你此刻不说,朕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话音一落,金二立马上前。
为防止白巫咬舌自尽,也忌惮他施蛊,金二把他的牙全都给敲了,手骨更是被锤子砸的粉碎。见金二走了过来,白巫眼珠子像被人扎着,浑浊泪水不断流出,两只脚不住的后退。事实上金二并没有动他,他也被锁着动不了丝毫,一切都是幻觉,白巫已经吓破了胆又被下了药。
“我......说,我说,但我有个条件.......”白巫半张着嘴,痛苦不堪,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没有牙的他话语模糊不清,他感觉脑袋像被人拿刀给劈开了。
“你没资格与朕谈条件。”昭元帝紧凭那口型就知道白巫在说什么,这多亏他常年与王太医沟通交流,他会唇语。
“我只想要我的家人活着,求皇上成全!”拼着力气,白巫喊了出来。克鲁太阴毒,他现在只想儿女能好好活下去,忘掉蛊术做个平常人。
秦胤不紧不慢地回了句:“那要看你有没有那等本事让朕成全。”
白巫觉得他说完后没准就能死了,已经盼这一刻盼好久了,他现在就想死。
他咳了咳,虚弱道:“在..我们南疆,圣女一向神秘,要具备极高天分,不是谁都能胜任的。被选中的女子各个体质阴柔,她们首先要练成一种胭脂蛊,并能承受住这种蛊的才是真正圣女,练成后胸口会出现莲花印迹,昼舒夜合,其实是有万蛊凝合在里面,这种蛊说是霸道难练但练成后对自身没有危害,只是圣女在与男人第一次jiao()合时,会把蛊下给男人,从此,这个男人便是她的仆,圣女生,男人生,圣女死,男人身体里的蛊发作,与之相随而去。所以,圣女的地位崇高,与圣女结合的都是南疆族长,用一生保护圣女,伺候圣女,同时族长又用降头控制着圣女,两人孕育下一代族长,圣女继续寻觅下一代圣女,传授一些连族长都不知道的顶级秘术,这是我们那的规矩。”
秦胤下了罗汉床,来到书案前,拿起毛笔重重一划,那上面两朵手绘莲花顿时像被刀给横切两半,他用一种极平静的口气问:“被下了胭脂蛊的男人会有什么特征,可会痛苦不堪?”
“与圣女结合的族长身上都有一个明显特征,胸口正中间有一道线,深红色,指宽,半寸长,不会痛苦,他只受主蛊影响,中了胭脂蛊的男人一般不受其它蛊虫侵害。”
秦胤一眼不眨地盯着白巫的嘴,手指紧攥着毛笔,不知不觉间白玉笔杆啪的断裂,他缓缓放下,待心底不知哪冒出来的嘲笑声消失后,又取过另一支细两号的笔,蘸了蘸砚台,俯下身笔端漆黑的墨汁飞快浸入,一挥而就般迅速成画,那是一位女子的脸: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透过笔端能让人看到她的精致灵动。
烛心的炸跳,如灵蛇闪动,瞬间拉长了秦胤倒映在窗纸上的身影,眼尖的金二看见皇上微微抬起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似怒似恨,似水似冰,目光带上了晃动的重量。
秦胤展开纸让白巫看:“你可见过她?”
白巫凝目瞧去,虚弱的眼睛定定看着,露出迷茫神色,他摇头。
秦胤团起画像攥住,又问:“你们上一代圣女怎么死的?”
白巫的眼神陷入了回忆,疲惫的眨了眨:“她不肯与族长结合,叛族逃跑,后被族长带人追杀,焚烧过程中,她挣扎着跳下了峡谷,但她没死,因为能识别她身上降头的巫山雕后来又追到了阿尔克拉山.......”
白巫说到这里终于声嘶力竭,奄奄一息的垂下了脑袋。
金二躬身道:“属下弄醒他。”
秦胤摆了摆手。最近金二一直逼供白巫,虽然是一位风系用蛊高手,但他也是人,承受到一定极限后就会崩溃。而显然他对赤阳蛊和赤阴蛊所知甚少,他们那些人游走在绝壁之上,族规森严,有着古来的传承,本身就神秘莫测,有些事,看来也只有南疆族长和圣女知道。
金二将白巫带走了,他刚刚也看到了那幅画,只要见过昭景皇后一面的人就能认出,画上的人是她.......
金大、金二还有福安,常年陪在昭元帝身边的他们都发现,这一夜,他们的皇上看着那张被他攥皱的画看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射在昭元帝憔悴的脸上,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窗外,远处的花园里传来清新馥郁的香气,让他感觉到生命的美好,昨天终于过去,发生的事情太混乱。今天他需要好好考虑当前情况,自从当了皇帝,他大多为了掌控皇权、发展大宇而努力,很少考虑个人私事,唯一的也就是他身上的蛊,他现在虽然没事,但谁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他倒在了皇宫里某一个阴暗角落,被别人发现时已经被蛊虫攻陷,翻涌攀爬。就像当初的奶娘,浑身都是腥臭的燎泡。
接连不断的毒发,解蛊刻不容缓。他也不允许自己坐以待毙,那些盼着他死的人或许能如愿也说不一定。不过,就算他死,他们一个个的也别想好过。
该来的,都来吧。秦胤松开了手中的画,再没看一眼,他缓缓离开,那张画被他踩了过去,老话说的好,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以前他做的还可以,以后只能会更好,秦胤唇边露出冷酷的笑意,
秦胤简单用过早餐后,走向侧殿,看着正在吃药的王太医,微笑着说:“明天,给朕解蛊。”
王太医点点头,早上时分,他脑子最清醒,凝重又坦白道:“臣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索,多年来一直观察物色着,老臣的几个徒弟,与那阿鱼比起来,都有不足之处,为保险起见,老臣想请她来协助?”
秦胤一愣,脑中再次闪现出奶娘死时的悲惨画面,他皱眉回道:“不用她,换别人。”
王太医灵光了一瞬,察觉到那阿鱼与昭元帝之间一定有着不为外人道的隐情,这两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这灵光马上流逝,他马上又开始糊涂,只能用药物控制,甚至忘了前面说过的话,唯一记住了季景澜曾反复对他提过的名字,他机械重复道:“臣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索,最近一直观察物色着,老臣的几个徒弟,与那郑卓然比起来,都有不足之处,为保险起见,老臣想请他来协助?”
秦胤微微蹙眉,郑卓然?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了她的人。
不,这话错了,哪个是她的人?何必拘泥于形式?秦胤冷笑着想,整个大宇都是他秦胤的,他们都是他的棋子,包括她。
“准!”
秦胤不允许自己再多想她,当即命令福安秘密传唤郭辉到上书房商议要事。
福安一哆嗦,只觉这一刻的昭元帝就像一把宝剑,高耸利刃,直博天际,险绝异常.......
这天早上昭元帝继他去乌拉族之前给郭辉下了两道秘旨后又给郭辉下了两道。
一道,他驾崩,季家女,景澜,陪葬。
一道,升偏将军季景昀为镇东将军,永守旺岭边塞,没调令不得回京。从新皇秦宗山身边调出金、银各二十名顶尖暗卫留其支配。贬季博彦季景江为庶民,永不得入仕。
郭辉震惊,季景澜没死?他又十分好奇,皇上这次去乌拉族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两道旨意处处与季家有关?
他肃然领命,心里再惊诧莫名,嘴上却没有问。
多年来,昭元帝与郭辉亦君臣亦朋友,郭辉是皇帝心腹,一旦秦胤出事,郭辉便是第一顾命大臣。所以在他去乌拉族前,曾下过两道圣旨,一道,秦宗山登基,首要之事便是赐死王意潇。一道,关于政务的详细安排。
秦胤垂手而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冷笑,如果他不幸死了,他让她活葬。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么他一定要让她重新认识认识他。
.......
饬装侵晓月,奔策逐残星。
一众人分几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的向大平赶去,他们翻过一座座崇山峻岭,跨过一条条奔腾的河流。两岸巍峨,尽闪于后,因为大宇关卡森严,他们大多趁着夜色伪装前行,就算饮食都在马背上解决,行程也较之平日慢了不少。
一年了,江晏州一年没有回过大平,若不是因为季景澜,他也不会这么早赶过来,时机不对。
在这一年里江晏州的身份发生了巨变,他从大宇的一个将军变成了很多人口中的东周余孽。
他的追随者也越来越多,周学已经开始招兵买马,大多都是不被世俗所容的土匪狂霸或是作奸犯科的罪犯,那些人是一帮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游走在夹缝里生存,唯一剩下的就是心狠手辣!和他一样的六亲不认。
江晏州喜欢穿深色衣服,不是黑就是青,一如他的性格,总是给人狠绝阴暗的气息。
掌上轮星天上应,定就乾坤阴与晴。
此时,有位半瞎的老头落脚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他双腿都断了,苟延残喘的趴在村西头的烂草堆里,贪婪地闻着远处庄家的气息,身边有几条恶犬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啃咬他骨肉。有个好心的小男孩时不时的过来看看他,偶尔给他一个馒头,他舍不得一下吃完,天气热了,放个一两天就会发霉,但他尝不出好坏,本该死去了事,偏又心有留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有着浓浓煞气的高大男人,乃是青龙降世之相,只是可惜了.......老头努力睁开朦胧的一只眼,抬头看着夜空,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老毛病又犯了,迷迷糊糊地说道:此乃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薇,星象风云变,天狼入东阁之兆啊。
他旁边的五岁小男孩喃喃重复着,竟是一下子就记住了。
......
这一天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充满特殊意义的一天。
农历十四,郑卓然一早按约定去了中景园。他背着医药箱明明和平日差不多,却感觉重如千斤,手心都在冒汗,等他终于到了目的地。季景澜坐在客厅里低头把玩着空茶杯,让颚亥给他倒了一杯绿茶提神。
她说:“别紧张,拿出你的家学本领就行。你看我多配合,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滴水未进,就等你大显身手。”
这样的开场白并未让郑卓然感到轻松,他低头回道:“臣没有把握。”
“很正常,如果你把握十足,那你就成神仙了。”季景澜缓缓说着:“这么给你讲吧,我见过很多医生,人们需要他们开刀前都会签署一份协议,成功与否一要靠医生手艺,二要靠个人运气,三要看天意。”前世,母亲手术时,是她签的手术协议,事后她大悲大怒,恨不得撕了那张薄薄的纸,但过后想想,哪个医生不想患者药到病除?签协议,也是为了让医生们在放松的状态下操作,这样成功几率才会更大。季景澜看着郑卓然,她必须给他吃下几颗定心丸:“你放心,我母亲曾给我算过命,我这人起起伏伏,往往都是柳暗花明,多少年来,我一直坚信自己命硬,请你也务必相信。”
郑卓然看昭景皇后语笑嫣然,气定神闲,似胸有成竹之态,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赶紧收敛心神地点点头。忐忑不安的情绪稍有松缓。虽然没人告诉他是昭元帝中了蛊毒,但这段时间经常往来中景园他可以猜,甚至可以猜到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定与皇帝有关,就算眼前女子让他称她为季小姐,她依然还是大宇皇后。
这位皇后身上有着太多秘密,性格容貌与之前比皆变化太大,让他无法参透,但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他却一直记着:“你可以多想但别多问也不要多说。”
郑卓然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是为他考虑。
季景澜已经换了一套得体衣装,正黄色高领长裙,压了黑亮缎边,豆粒大小的黑宝石盘扣从脖颈处斜着弧度一直延伸到脚面,她微一动,衣服光泽闪闪,华贵又端庄。头发被她梳的一丝不苟,整个盘成了发髻置于脑后,横插了一根简单的黄翡簪,簪头简单,清澈如水滴。如同前世,每次做重大决策前她都会保持妆容精致,尤其眉眼和嘴唇,勾勒的棱角分明,让整个人显得明媚利落又能压住周围气场,连带着压住各方妖魔鬼怪。
她将昨晚的一切掩藏的很好,外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时辰差不多了,他们一起向事先消过毒的室内走去,季景澜让颚亥做郑卓然助手,这样会方便很多。好在颚亥这次再没有多嘴多舌,难得的严肃认真,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见郑卓然着手开始准备,季景澜在一旁瞧的津津有味,尤其对针头的打磨组装,她心里还算满意,光溜溜的,又精又细,术后绝对不见疤痕,想必郑卓然费了不少脑细胞。她与他开着玩笑缓解气氛:“虽说他是皇上,但关键时刻还要仰仗你,而我也曾仰仗过你夫人,你们一家三口都是福星转世,等哪日让咱们皇上给你们颁发块奖牌,免死的那种。”
郑卓然听了这话又紧张又好笑,他有些明白昭景皇后在说什么,当初她在虹山坠崖的内情,青竹定是知道一二的,却一直隐瞒着,几年来连对他都不曾讲过丝毫,可见口舌之严。定是暗中协助过昭景皇后,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都是死罪啊。郑卓然不能深想,铿锵回道:“谢娘娘恩典,免死令牌有固然好,没有,臣努力争取!”
季景澜听后爽然大笑:“好,勇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