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首辅(重生)——池霏【完结】
时间:2024-12-07 23:01:23

  ……
  礼部供官员用的书房有四个,江丰茂的书房挨着花厅,若没有他的指令,不会有人从这儿过路。
  陆隽整理完景元三年的礼部公文,礼部员外郎就来喊他,说尚书大人有指令,让他去趟书房。
  书房外便是一院子的花卉,房内点着驱蚊的艾草,闻着略有刺鼻的气味。
  “莫要拘束,坐罢。”江丰茂让陆隽坐在他书案前的官帽椅,说道,“你来礼部有小半个月了,跟同僚们相处的怎样”
  江丰茂看了陆隽的户帖,陆隽的村庄有些不讲道理的刁民,即便在陆隽中了解元后,也敢公然扎堆在村里挑衅欺负他。
  而陆隽能够在这十年间忍气吞声,对刁民不予理会,已超出常人的耐力。
  江丰茂认为,能忍到这种地步的,若是彻底惹怒他,大抵不会是省油的灯。
  “回尚书大人,陆某与同僚们相处的还好。”陆隽颔首道。
  陆隽入了书房,并不胆怯。江丰茂问他什么,他回答的皆是中规中矩。
  江丰茂问不出想听的话,双手相握,笑道:“本官读了你撰修的那两篇公文,确有状元之姿。按礼部往年的惯例,新官上任,一般要由侍郎大人和主事大人带你们熟悉熟悉衙门。不过今年礼部要比往年忙碌,侍郎大人要准备接待西域使者,主事大人要筹备五月底的祭祀。”
  陆隽只点头,不接话。
  “全是不能腾空的重事,本官便没按往年的办。侍郎大人今日点卯,来我书房吃了早茶,他道今年来礼部的年轻人踏实,也叫他省心。”江丰茂的语气不算严肃。
  陆隽寡言少语,且做事细致。
  但凡在朝廷的老官,眼光不差的,都赏识陆隽。江丰茂看过陆隽写的公文,再见他为人和传言果真一致,喜怒不形于色,不主动跟人靠拢,可若说他完美无瑕,倒是不对了。
  像陆隽如此闷头做事的人,是最不懂人情世故的。若想在官场迈大步,几乎不可能。
  陆隽说:“有侍郎大人指教陆某和同僚撰修公文,否则陆某也不知晓要从何做起。”
  江丰茂道:“圣上给了你司务一职,我本觉得不妥。如今看来,不论圣上让你担任哪个职位,不说做得样样出色,至少出不了岔子。”他向陆隽讲起笑话,“本官在书院苦读十几年考到金陵来的,那时先帝在世,当初我去的是户部,别的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本官却似是傻瓜在那儿坐着拨算盘珠。”
  说到此处,江丰茂眼角的皱纹深的像条鱼尾巴,他问:“后来户部有一笔天大的篓子,你猜是谁顶的锅”
  陆隽垂眸思忖,答道:“是尚书大人。”
  “你倒是直言不讳,不给本官拐一点弯子。”江丰茂相握的手松了,他往后一靠,官帽椅发出微弱地响声。
  江丰茂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这条路走得艰辛。平心而论,赏识陆隽是真,不喜陆隽的性子也是真。他为官半生,不是没见过如陆隽这样清高的年轻人,嘴里吐不出一句阿谀奉承的话。
  陆隽不为所动地问:“陆某答对了吗”
  江丰茂笑道:“不错。那次本官替户部侍郎顶锅,险些葬送仕途。这件事礼部知道的人不多,我既说给你听,便是认可你,今后若在礼部遇着棘手的,本官会帮你一二。”他点出翟佑的名字,道,“本官明日调翟佑去铸印局,你尽量避着此人。”
  陆隽垂着的眼眸微仰,江丰茂年老的面容浮着狡猾地笑。
  江丰茂的一席话,明显知道翟佑为难他的事。或是江丰茂安插的眼线告知,或是翟佑昨日跟江丰茂提及了他――
  这便是尚书大人要掌握的手段么
  陆隽做不出感恩戴德地神情,轻笑道:“多谢尚书大人照拂陆某。”
  江丰茂笑声渐止,和善地问:“陆隽,我瞧了你的户帖,本官的儿子小你两岁。你娶妻生子了吗”
  “陆某未娶妻。”
  “你这年纪还未娶妻,好也不好。你是南郢的状元郎,若有娶妻的想法,成亲不是难事。但圣上素来要给状元郎赐婚,那么你的婚事便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了。”江丰茂言尽于此,说,“到时辰了,你去用膳罢。”
  因陆隽未娶妻,不仅礼部的官员私下谈论,其他的衙门也在寻思着,圣上会不会把淳安公主许配给状元郎。
  若不会,状元郎可是香饽饽。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趁着圣上旨意摇摆不定,争着要抓住机会嫁给陆隽。
  翟佑被调去铸印局,次日休沐,他强拽着陆隽去丰乐楼吃酒。
  “陆隽,陆大人。这杯酒咱们两个碰一碰。”翟佑蓄意要借这场酒席灌醉陆隽,他拿了块蜜饯吃下,笑说道,“今日我把德海兄请来了,可惜他不跟咱们一起在礼部,想见面都得等到休沐了才行。”
  “陆大人,陆大人,我敬你。”庞安志喝得直打酒嗝,笑嘻嘻地把手搭在陆隽肩上敲了两下,“你那字是怎么写出来的唉,侍郎大人昨儿骂我的字像狗爬,为何你写的跟字帖似的,你是不是没事闲得慌,就去练字了”
  案边的空酒坛一巴掌也数不清了。陆隽能躲则躲,但仍抵不住翟佑和庞安志左右夹击。
  翟佑给陆隽的酒盏添满,说:“陆大人以前在村镇辛苦摆摊卖字帖,那字帖是他亲手写的,你能比得上吗”
  庞安志半信半疑地问:“陆大人摆摊翟兄,你听哪厮说的”
  “燕王世子啊。”翟佑讥讽地笑,他看着陆隽,问,“燕王世子的话,不能有假吧”
  
第67章 有愧
  人有七情六欲,翟佑不相信这世上存在着白玉无瑕的人。
  那日在琼林宴上,陆隽一言一行备受人瞩目。然他回应地敷衍,旁人夸他文采,他只垂首道谢。问他写策论有何技巧,也是简短的一句话了事。
  翟佑看陆隽处处不顺眼。都是读书人,陆隽生在穷山恶水,到了这皇城,傲气得像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世,不知姓甚名谁了。
  他们主动与陆隽交好,对陆隽是莫大的抬举,可陆隽却拒人千里之外。
  翟佑想到这儿,真想当着陆隽的面,敞亮地呸一声,撕开这厮的假面皮,叫他别装清高了。
  庞安志憨厚地笑道:“陆状元,你还见过燕王世子呢了不得。”
  陆隽淡然把酒杯放到食案,提筷夹了一块藕片,慢条斯理地咀嚼。他没理由句句要答两个酒疯子,翟佑的揶揄和羞辱,他听得明白。
  他顺从喝下翟佑递来的酒,已是在清醒地做着蠢事。
  现在的局势,只适合做蠢事,下蠢棋。
  在一边默然不语的梁德海终于忍不住,甩了筷子,道:“闹够了吗你们还当是在国子监,随意欺凌后生若让尚书大人,让圣上瞧了,定要撤了你们的官职。”
  翟佑摇头笑道:“德海兄,你此言差矣,怎么能把欺凌后生这样大的帽子戴我头上陆大人长我几岁,算不得是后生啊。”
  “你――”梁德海把话硬憋了回去,他十分后悔答应翟佑过来用膳。
  梁德海念着昔日同窗共读的情分,所以没推辞。
  翟佑在国子监便私下欺辱后生,挑软柿子捏。梁德海起初有所阻拦,但翟佑不愿听,他能有什么办法索性不管了,一心读圣贤书。只是他料不到翟佑会嫌恶陆隽,拿人家的身世当笑话讲。
  陆隽既然沉得住气,他何必白费口舌去给陆隽出头。
  梁德海拾起筷子,看见陆隽的脸色染上一层虚白。
  那案边的空坛子有一半是翟佑灌给陆隽喝的。梁德海心里冷笑一声,让翟佑挫挫陆隽的锐气也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自找苦吃。
  陆隽察觉到梁德海的目光,遂回看他一眼。
  “梁大人方才要说什么”陆隽问。
  “哦,没什么。”梁德海颇是意外,其实陆隽若放下清高的架子,随和的跟翟佑相处,翟佑不至于针对他。
  “我听闻陆大人在礼部勤勤恳恳,半个月就把一个月的事做完了,其中不出一丝疏漏。”梁德海笑道,“在下以为,在朝廷做官,若一人把事情全揽尽了,让其他同僚如何自处呢”
  言毕,梁德海斟了一盏酒,朝陆隽坐的位置示意敬他。
  梁德海本可以不说这番话。诚然,陆隽是聪明人,缺憾的便是不通人情世故,纵使读再多的书,身上改不掉小门小户的狭隘,固执己见。
  做官跟干活是两码事,梁德海暗忖,陆隽觉得做事越多,这官路就走得舒坦了吗
  陆隽淡然抬眼,看向翟佑,说:“翟大人让陆某替他撰修了公文,不知是自己把事情全揽尽了。梁大人所言,陆某日后会仔细斟酌。”
  翟佑的脸皮绿的像刚熟的芭蕉,又惊又恼,他故作糊涂地说:“陆大人,你这是何意”
  梁德海不知晓翟佑背地做了这等事,陆隽这么一问,语气稍弱:“在下指的是陆公子不用过于勤勉,应当注意着身子。”
  “勤能补拙。”陆隽眼神灼灼,随即盯着翟佑,“翟大人,陆某说的可有错”
  翟佑咬牙切齿道:“是,多亏了陆大人的照顾,不然我那公文写不出来。”
  梁德海无言吐了一口长气,他方才还想指点陆隽不要逞威风,要顾着同僚的颜面。结果陆隽轻描淡写的,打了他的脸。
  怪只怪翟佑不争气,公文都懒得写。
  庞安志早忘了翟佑交代的东西,醉得思绪飘到九霄云外,“翟兄!你要的小娘子怎么不上来伺候”
  梁德海神色难堪,问:“什么小娘子”
  翟佑含糊其辞:“庞五说醉话呢。”他伸腿就给庞安志一脚,“陆大人喝得比你多,也没听人家要小娘子。大白天的,你在这儿做白日梦,丢人现眼。”
  末了,陆隽以身体不适为由,要回府歇息。他不给翟佑说话的机会,起身便离席走了。
  厢房门关上,梁德海到了这会儿,也明白今日翟佑闹得是哪一出了。
  “翟佑,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得出色。”梁德海没有回座,他站在门后,负手说道,“你想把陆隽的脸面揉碎踩在地下,这我管不着,更不想管。我顾及同窗之情,来赴你的约,庞五说的娘子,适才若是出现在这厢房,你陷我于何地”
  翟佑被说得脸上无光,烦躁的揉搓着头发,道:“梁兄,我就是逗陆隽玩。”
  “玩”梁德海笑道:“你玩得过他吗归根结底,你和陆隽同在礼部共事,你若拿不到他把柄,便收敛些。单凭你嘲讽他的身世,你注定玩不过他。”
  翟佑似懂非懂,然后顿悟道:“谨听梁兄教诲。”
  陆隽从丰乐楼出来,观言顶着一头热汗迎上。
  暑气在五月已经冒了尖,城中的百姓说今年的庄稼地又要大旱。
  观言手持一把青竹折扇,给陆隽扇风,奈何他个子不如陆隽高,只好踮着脚。
  他吸了吸鼻子,嗅到浓郁的酒味。
  “主子,您……您是不是被那两个官老爷灌酒了”观言悄声问,“奴才去给您买醒酒药吧,哪怕是酒量如海的人,也遭不住这罪呀。”
  陆隽走路平缓,呼吸却是紊乱的。好在他往日饮过酒,得以今天不在丰乐楼倒下。
  “府邸备的有醒酒药吗”陆隽说不清此刻的不适,他肩上沉甸甸的,好似压了两块硬石。
  观言收了扇子,把它别在腰带上,手搀着陆隽的胳膊,说:“郑管家跟奴才说,主子若要跟那些老爷们用膳,府里一定要备醒酒药。奴才前几日忙着主子给我的明细购置物件,一时疏忽,不记得郑管家有没有买醒酒药。”
  “主子,咱们先走慢点。我爹生前酗酒,大夫说喝醉了最不能着急动火,容易伤着身子。”观言顿了顿,他怕主子误会这句话,道,“主子辛苦,要应付酒局宴席,奴才送您回去,再去药铺买醒酒的。”
  陆隽意识逐渐模糊,但观言的话他听进去了。医书记载着醉酒之人的症状,有言语混乱者,打架惹事;有昏睡者;亦有因此丧命者。
  他爹娘在世若生疾发病,舍不得问大夫买药诊治,就拿着民间的偏方去山里挖草药。陆隽入了学堂读书,学着去看医书,看人体的穴位。
  陆隽虽不明他醉酒的程度,但只要没有频死的感觉,喝了醒酒药歇一夜便好。
  街市人潮涌动,正是热闹。陆隽停下脚步,他有些站不稳了。
  “让一让!让一让!”两个身着军装的青年男子骑骏马穿过,很是威风。
  百姓见了倒不稀奇,天子脚下,自然是有厉害的人马。譬如在宫里的九千岁冯璞玉,飞檐走壁的锦衣卫,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观言扶住陆隽的手,说:“主子,奴才带您直接去找大夫。”
  “吁――”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观言头顶响起,“你是哪家的奴才”
  观言吓了一跳,差点没蹦起来。他挺着脖子,壮胆望坐在马上的男人,竟是个身穿墨色衣袍的老爷,嘴角两侧有一缕胡茬。
  “我……我是陆府的奴才。”
  “你主子怎么了”那老爷纵身下马,手牵缰绳,致使骏马不胡乱扬蹄。
  陆隽少有的失措,他低眸说道:“陆某见过虞将军。”
  虞鸿皱了皱鼻子,问:“第一天休沐,就开始吃酒了”
  今日天气闷,虞鸿去了城外打猎,行军的兵将眼力好使。加之陆隽曾和进士们在大殿拜了圣上,状元郎的样貌,虞鸿有几分印象。
  且这家奴从远处看着不对劲,他便策马过来问这家奴的府邸。
  陆隽回道:“陆某无奈赴宴,被灌了酒。”
  “我瞧你腿都软了”虞鸿打量着陆隽,若不及时让这状元郎醒酒,圣上怕是要损失一个人才,他道:“你府邸在何处,我送你一程。”
  虞鸿身为武将,他与朝廷的文臣总是说不了两句便要争论。文臣有一肚子的墨水,想要跟他辩论,如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他不计较得失,不怕麻烦,若在路上撞着不平之事,他不可能视若无睹。
  由观言引路,虞鸿让陆隽坐在马背上,送他回了陆府。
  怎料陆隽刚到府邸,却吐出腹中未消解的酒水,弄脏了虞鸿的鞋履。
  郑管家慌忙叫小厮把陆隽扶进厢房。
  陆隽在厢房换了衣物,喝下醒酒药,沉沉地睡着了。
  “将军,我家主子要奴才传话。他说今天有愧虞将军,改日一定去府上向将军道谢。”观言从库房拿出一双新鞋履,躬身呈给虞鸿,“奴才看了虞将军的鞋履,去库房翻找了一番。”
  观言这方知晓虞鸿是镇国大将军,虞娘子的父亲,主子未来的岳丈……
  思及此,观言闭紧了眼睛,他替主子惋惜,初次见岳丈,醉酒不说,还吐脏了岳丈的鞋履。
  虞鸿接了鞋履,笑道:“甚么有愧无愧的,顺手的事。鞋脏了有何大惊小怪让你主子别放心上。”
  观言恭敬地说:“大夫说主子饮酒过量,幸好及时诊治。将军是主子的救命恩人,您把主子送回来了,这份恩情,主子肯定要还的。”
  虞鸿沉吟道:“既如此,等他身子恢复再来镇国将军府罢。”他知道文人讲究知恩图报,举手之劳也要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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