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宁深吸一口气,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圈殿内华贵的装饰,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殿内正中央熠熠生辉的王座。
“酆都大帝”
赵时宁咂摸着这几个字,不免想起梦中的情景,若是谢临濯和齐不眠真的会为了那个躺在冰棺中的女人斗得你死我活,她赵时宁未尝不能渔翁得利。
她心中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得响,先前那点恐惧全然消失不见。
“为了女人斗得你死我活?你渔翁得利?”
低哑的男声如同一阵森冷的风,贴着耳朵灌进来,凉嗖嗖的,把赵时宁的骨头关节都给冻得咯吱作响。
赵时宁“扑通”一声栽坐在地上,她缓缓转过头,看到了绣着繁杂纹路的玄色衣摆,还有那几乎及足的墨发。
她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入目的便是一张苍白颓倦的面容,但他的唇却好像沾了血,艳得摄魂夺魄,视线再往上,她看到他那双绿色的眸,犹如森森鬼火的颜色,骇得赵时宁连呼吸都忘却。
齐不眠垂着眸,淡淡地睨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会……读心术?”
半晌,赵时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问。
齐不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朝着王座走去,“是啊,鬼族特有的天赋。”
他一甩宽大华丽的袖袍,斜靠在座椅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下一下。
每敲一下赵时宁都好像听到有无数被锁住的恶鬼在嘶吼,仿佛下一刻就会生吞了她。
赵时宁抬手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珠,挤出一个谄媚的笑:“魔尊大人真厉害呵呵呵。”
齐不眠又打了个哈欠,好像极为疲惫的模样,“小废物,你过来。”
赵时宁闻言默默咬了咬后槽牙,她最讨厌别人叫她废物,虽然她确实很废就是了……
这些年来,谢临濯并没有阻拦过她修炼,但赵时宁灵根浑浊根本不是适合修仙的体质,她也忍受不了洗髓的剧痛,犹记得她初次洗髓时才十岁,下了洗髓池当即痛得昏厥过去,浑身都是血,可灵根也没洗净多少。自那以后,她便认清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以至于在长留十几年还是个炼气。
她的师尊可是长留数百年唯一飞升成仙的剑尊,而她则是长留有名的废柴……
如若不是三年前她频繁做梦,梦见师尊将她捅了个对穿,只怕她还在长留做个整日溜猫逗狗的街溜子。
正因此赵时宁这才动了叛逃的心思,她灵根不适合修仙,那她就去当魔修,做魔修又不需要灵根。
等她修成归来之日,定要杀上长留,让谢临濯好看!
想到此,赵时宁的惶恐少了些许,一瘸一拐地走到齐不眠身前,离得更近些,她这才从馥郁的夜昙香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陡然想起船上万殊说的话,谢临濯才把齐不眠给伤了,这个恶鬼不会要吃了她滋补养伤,顺带报了谢临濯的一剑之仇。
赵时宁手指不停地揪着碧色的衣角,脸色由青变白,心中不断地哀嚎惨叫。
“你吵到我了。”
齐不眠重重咳嗽一声,狠狠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双眸紧紧锁着她。
“你师父伤的可不比我轻,你这么恨他,不如趁此机会……将他杀了……”
听到这话,赵时宁连忙摆手,苦着脸道:“魔尊大人,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炼气期的废物如何能杀死一个仙人……再说了杀死仙人可是要遭天谴的。”
齐不眠根本懒得听她的话,他早已打定主意把这女子做成傀儡以此盛放他的力量,只要她能进入无羁阁,必能再度重创谢临濯。
他掌心缓缓凝聚出一团黑雾,打算将赵时宁的魂魄尽数抽出。
可齐不眠刚要动作,赵时宁猛得握住他的手,十分狗腿地笑道:“大人,其实您完全可以将无羁阁地下冰室的女子复活过来,谢临濯修的是无情道,那女子一醒必将乱了他的道心,待他修为大减,您再将他一击必杀,岂不妙哉。”
齐不眠眼皮微掀,落在赵时宁娇俏的面孔上,长相还算清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你说的对,既然如此,坏你师尊道心的重任就交付于你吧。”
赵时宁笑容一僵,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魔尊大人,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与师尊怎么可能呢。”
赵时宁自幼就怕极了谢临濯,见到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要是非让她去勾引谢临濯,还不如让她去和……
她的目光落在齐不眠身上,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哀怨。
齐不眠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咯吱作响,声音难得恼怒:“将你的污言秽语收一收。”
赵时宁还未说话,身处的宫殿正缓缓消失,周遭的环境再度变化,成了无边的苦海,翻滚着咸腥的巨浪。
而在那苦海中有好几个赤身裸体的人在不停地挣扎着,试图游到岸边,而在他们的身后几只巨大的怪鱼在不停地追随,等这几个人游到筋疲力尽时,怪鱼张开血淋淋的巨口将这几个人撕咬成碎片。
哀嚎声连天又缓缓消失,不过眨眼的片刻,那几个人又瞬间恢复成了原状,继续哀嚎着往前游泳,再度被怪物要成碎片,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赵时宁终于明白过来,她这是到了地狱,真正意义上的“地狱”。这几个人生前与人苟合,杀妻奸女,罪大恶极,死后灵魂坠入苦海地狱,永世地遭受痛楚,不得解脱。”
齐不眠轻轻拍了一下赵时宁的肩膀,嗓音如鬼魅:“若你再敢有下次,对本尊产生淫欲,本尊定要把你丢入这苦海中,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为期半月,谢临濯道心若毁,我魔界大门为你而开,若是谢临濯安然无恙……”
剩下的话,齐不眠不必多说,赵时宁已经完全了然。
她忙不迭点头,想拽他的袖子又不敢触碰他,生怕他真的将她扔下去。
宫殿的门已经紧闭。
赵时宁瘫坐在殿前的地上,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尚且还没从地狱的惨烈景象中回过神。
万殊半蹲在她身前,奇怪地盯着她看,“喂,主人让我把你送回长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要死的模样。”
赵时宁身体一软,直接栽进了万殊怀中。
万殊浑身的毛瞬间炸开,想也不想就要推开赵时宁,可是怀里的人紧紧箍着他的腰身,怎么着也不愿松手。
“万殊大人,我没有力气了,你抱着我……回长留吧。”
赵时宁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夜昙味,睫毛轻颤,一滴泪珠从眼角缓缓滚下,将他抱得愈发紧。
万殊迷惘地盯着她眼角的泪痕,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哭过,今日与这女人才见了两面,她就已经哭了好多次。
他指尖轻点她眼角的泪水,放在口中尝了尝。
是苦的。
万殊皱眉。
他精壮的臂膀稳稳地抱起赵时宁,他高大的身躯衬得他怀中的少女愈发娇小。
赵时宁扯了扯唇角。
活了几千年的恶鬼她骗不了。
这只乳臭未干的小老虎她总能骗骗吧。
第3章 师尊,你那里有一颗红痣
总而言之,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赵时宁再度回到无羁阁,心情十分复杂,一路踢着石子,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里只住着她和谢临濯两个人,而谢临濯大多数时候是见不到面的,这么多年,赵时宁已经完全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每日听着风声雪声醒来,再伴着风雪声入睡。
谢临濯将她带上山后,就没怎么管过她,他总是很忙,神仙有神仙的职责,赵时宁也不知道他的职责是什么,大概是斩妖除魔,庇护人间这类的。
她今天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心中带着股难以疏解的怨气,直接恶狠狠踹开了门。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到头。”她掸了掸衣袍上的雪,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赵时宁的房间是空旷冷清的,借着外面的雪光,她凭着感觉往床榻走去,刚走几步又陡然停下脚步。
怎么好像地上好像躺了个人。
她笨拙地捏了个生火决,指尖催生出一点微弱的小火苗,点燃蜡烛,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
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了来者是谁。
赵时宁原本散漫的神情陡然变化,错愕地惊唤:“师父,你怎么在这?”
她凑近再看,才发觉谢临濯已经不省人事。
他身上的素白的衣袍浸染了血污,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落在旁边的寒霜剑同样沾满了血迹,安静地躺在谢临濯身旁。
“师父,你是不是快死了?”
赵时宁满脸忧虑关心,伸出手探了下气息,随即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谢临濯,不得不说的是,即便是这般狼狈也不能掩饰他的风华。
赵时宁跪坐在他身畔,手指轻轻抚过在他脸颊的细小的血痕,葱根般的指甲恶作剧似的掐入那道血痕中,血珠缓缓滚落,划过苍白的皮肤,滚入堆成墨的青丝中。
她观察着手指上的鲜血,用舌尖轻轻舔了舔。
“啧。”
神仙血的滋味与她的血相比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谢临濯与她完全不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在人间时出身簪缨世家身份高贵,在修仙界十岁就拜入长留掌门座下,十五岁已经金丹修士,二十岁便已化神,是修仙界百年难遇的天才,三十五岁以大乘修为迎战魔尊齐不眠,以身殉道,飞升成仙。
要知道修仙界的绝大部分修士,有的修炼几百年最终结果也不过落了个金丹的境界。
别人一辈子的终点,而是他谢临濯的起点。
赵时宁想想就嫉妒得发疯。
“师父,我本来还发愁怎么坏你的道心,你怎么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赵时宁的手指缓缓落到谢临濯的腰封处,将红线系着的玉佩粗暴地拽开,玉佩摔在地面碎成了几瓣。
连同素色的腰封交缠在一起。
赵时宁被关在无羁阁多年,自然无人教她晓事。
不过她家道未落时也是富庶人家的小姐,经商的母亲豢养的面首无数,她自幼耳濡目染母亲狎弄男妓的手段。
但命运捉弄人,很快她家就家道中落,母亲早逝,她只能去街头做乞儿,常常在烟柳之地的门前找个小角落蹲下,面前摆个小碗,故而男女间的风月事她也瞧过许多回。
只不过这些事当时她不懂,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模模糊糊的对此男女之事有了懵懂的认知。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停在了……
纵使隔着层里衣,但不该看到的已经尽收眼底,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这处。
赵时宁的呼吸莫名变得急促,连同指尖都在颤抖,她狠狠咬了下唇,“谢临濯,你别怪我。”
她的手慢慢伸出,就要触碰到时,赵时宁的手腕骤然被紧紧扣住。
“赵时宁,你在做什么?”
谢临濯眼神如刀,冰凌凌的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玉佩和腰封,扣着她手腕的力度骤然变重。
赵时宁“哎呀”一声,连声叫疼。
“说话。”
他面上如同覆了层寒霜,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她的手,黑沉沉的目光冷厉得骇人。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您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色胆包天,求您快松开我,我手腕要被您捏碎了!”
赵时宁是真的被吓去了半条命,眼泪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下,越哭越凶。
谢临濯不仅没松开她,反倒脸色愈发的差,吓得赵时宁又连忙止住哭声,红通通的眼眸无辜地盯着他看。
“师尊,您别生气了,弟子知错了。”
他想到了什么,按捺住心底的腾腾杀意,松开了赵时宁。
赵时宁连忙捂住手腕,不住地抽气,疼得她龇牙咧嘴。
“今日你逃去了哪里?”
谢临濯提及此脸色愈发冷凝,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向来胆小如鼠的徒弟竟然敢逃。
他与齐不眠正斗得难舍难分,第一时间便察觉赵时宁逃了,因此分神没躲开齐不眠的杀招,从酆都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赵时宁哽了一下,眼神变得躲闪,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有逃,我只是下山玩了玩。”
谢临濯扫过她脸上的泪痕,心中讽意更深。
他负伤搜遍了整个长留,完全没有她的气息。
不得不说血脉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纵使赵时宁七岁就被他带上了长留,他曾试图教她认字读书,教她去做个懂得大义的修士,可也改变不了赵时宁骨子里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劣根性。
满口谎言。
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赵时宁贼心不死,纵使她怕谢临濯怕的要死,却还大着胆子,试探性地一点点靠近他。
“师父,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谢临濯眸光微动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赵时宁却敏感地察觉出他的嘲笑。
他明明如此狼狈不堪,但又好像她的任何手段在他眼中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
赵时宁脸青一阵白一阵,越看谢临濯越不顺眼,只恨不能把他这不动如山的冷漠彻底撕碎。
“谢临濯,你猜猜看,方才你昏迷时……我对你做了什么?”
她浮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谢临濯早已掐了个法决,身上的法袍恢复如新,淡淡的云纹潺潺流动,银冠将墨发束起,脸颊的血痕也消失不见,好像从没有受过伤。
他的神情终于生出一丝波澜,静静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对我做了什么?”
赵时宁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仰头去看他,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尊,莫不会以为我刚才没有得手吧。”
“方才不是开始,而是结束,师尊守了百年的童子身……”
赵时宁话还没有说完,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寒霜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梦中也是这把剑将她一剑穿心。
从灵魂深处的惧怕紧紧缠绕着她,几乎让她本能的畏惧,可纵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师尊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主动,你若不信,大可搜我的魂看看,看看我与师尊是如何缠绵恩爱的。”
她这话已经是大逆不道,从寒霜剑越来越尖锐的嗡鸣声,赵时宁知道谢临濯只怕已经快气死了。
如果不是他留着她的性命有用处,只怕此刻将她一剑穿心也不是不行。
“赵时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临濯目光幽沉如海,在这海中翻滚着滔天的怒意,寒霜剑只要再靠近一寸,赵时宁的喉管就可以被割断。
他生平头一遭被这么忤逆,只觉得心中有一团怒火在不停地乱撞,血流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