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无法让他的心变得平静安宁,反倒搅弄得他本就枯竭的心湖越来越泥泞,甚至滋生了刺鼻的恶臭。
白琮月胃部又开始不适,明明已经将孩子生下,他还是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
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那顶凤凰花编织而成的花冠,散发着淡淡的清幽香味。
他一直用术法维持着花朵不凋零,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自从生产之后便没有找到。
花冠与桌面上的果子随意摆在一处,而另一个他编织的花冠已经被扯烂了,仅剩下一些散乱的枝条堆叠在桌面,在枝条下方他看到了被撕碎的草编的狐狸。
恰在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赵时宁低声说了一句:“阿绣,我好喜欢你。”
白琮月流露出一丝冷笑,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将象征矢志不渝爱情的凤凰花撕扯下。
昔日漂亮的花朵在他掌心,像是一摊干涸的血。
就像是他与她之间,从头至尾只剩下欺骗的婚姻。
白琮月将凤凰花拿在手中,又打量了片刻,然后咬下花瓣,慢慢在口中咀嚼,然后吞咽而下。
月色皎洁。
他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慢慢滚落。
好像不是在吃花,而是再咽下他自己模糊的血肉。
一瓣。
两瓣。
一朵。
两朵。
他们之间虚假的爱情,都随着这艳丽的凤凰花,慢慢被他尽数吞咽。
不需要被她亲手毁掉。
只有与他的骨血融合在一块。
只有他才能好好守护着他与她的情分。
白琮月手中握着被剪碎的草编狐狸,有时候好像月光也不落在他身上。
他最爱之人的情事已经到了最高点,他能听见她不由自主发出的哼声,喉咙里的腥甜越来越重,整个人仿佛在遭受着最残酷的刑罚。
甚至是他亲手递给她的刑具。
他嘴中花朵苦涩的味道已经完全被这疼痛所覆盖,白琮月的眼泪一滴滴滚落入唇边,他尝到了又咸又苦的味道。
房间里的动静彻底停歇。
而白琮月的衣襟已经染上了残酷的血色。
他完全失力,跌坐在地面,不断地干呕出鲜血,直至痛到彻底晕厥。
――――
赵时宁第二早醒来,一身清爽,这些日子的郁气也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阿绣红着脸伺候她穿衣,神仙有了身孕必然有所感应,他同样是如此。
他腹中几个小光点很微弱,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他与她的孩子们。
但赵时宁却还在心心念念着如何逃走,完全没有过问他一句,甚至也没有多看他几眼。
阿绣见她心事重重,不敢打扰她,更没有敢对她说怀了身孕这回事,害怕她要替她烦忧,更怕被白琮月知晓。
“我等会出去一趟。”
赵时宁思来想去,既然她出不去青丘,那可以找别人帮忙带她离开青丘。
她在青丘认识的人不多,除了白琮月和阿绣,那就只有狐仙和小狐仙了。
赵时宁想着她就是恨着狐仙进来的,狐仙也早就想把她从青丘赶走,现在不是正好可以顺遂狐仙的心愿。
她狐狸尾巴拿到了,白琮月孩子也生了,在青丘一天都不想待,只恨不得立刻就离开青丘。
“阿绣,你没有怀孕吧?”
赵时宁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生子系统面对不是人族的神仙,根本没有办法像面对谢临濯那样立刻就能测出。
阿绣连忙摇头,“没有。”
他纵使相信赵时宁会保护好他和他的孩子,可是白琮月到底是青丘的帝君,实力过于悬殊,说不定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他。
阿绣根本不敢露出任何的端倪,生怕被白琮月知道他怀了身孕。
“怎么可能这么快。”
阿绣脸有些红。
赵时宁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自身难保的情形下,她反倒害怕阿绣真的怀了孕,到时候阿绣怀着孩子没有自保能力,光靠她……她谁也保护不了。
“没事,下次总会怀上的。”
赵时宁敷衍地安慰了她几句,就想着抓紧去找狐仙。
她知道白琮月没有监视她。
可能刚开始几日他还会看她在做什么,但她行事愈发荒唐不是和仙侍厮混就是在和仙侍喝交杯酒。
白琮月抱着孩子质问她与人喝交杯酒这事,她因为他监视他这件事,酒劲上头就扇了他一巴掌。
那还是她第一次对他动手。
也正因为这事,白琮月便不再对她用术法,时时刻刻盯着她做了什么事情。
赵时宁只是被困着出不去青丘,但在青丘这一方世界里来去自如,甚至青丘的神仙各个都很尊敬她。
但赵时宁知道都是因为青丘帝妃的名号。
她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小狐仙的住处。
青丘绝大部分神仙都保留着族类的习性,比如狐仙一族基本都在这一整个聚落中。
小狐仙石头砌成了房子前,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狐尾草,时不时狐族的小狐狸们在毛茸茸的狐尾草中一蹦一跳,来回追逐打闹。
赵时宁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走在狐尾草中颇为惊奇,尤其方才人间市集一样的街道,热闹非凡,街头有各种仙人卖仙草的,卖仙药的,卖灵兽的。
等到她走到街道尽头,整个世界又彻底安静下来,目光所及除了各种各样漂亮的房子,就是一望无际的狐尾草。
好像真的来到了世外桃源。
小狐仙就坐在家门前的石阶上,手中不停地摇着蒲扇,即使是大白天也时不时有几只流萤飞过来。
赵时宁这才发觉狐仙住的地方,竟然已经是夏天了。
而不像她在帝君府邸,好像一天到头只有春天。
“瞧你那土包子的样子,青丘虽然一年四季都是春天,但是本狐仙还是最喜欢一年四季都有,所以我们这如人间那般四季轮换。”
小狐仙一如既往的刻薄。
她发髻上梳成的两个狐狸尖尖委实可爱,穿着单薄的襦裙坐在门前,脸颊热得的红彤彤的,过分精致的眉眼一见着她就浮起了怒容。
青丘的神仙果然没有一个丑的,就连她讨厌的小狐仙也长得这么好看。
赵时宁撇了撇嘴,对她的嘲讽不甚在意,“我就是土包子怎么了,你娘亲呢?”
“你找我娘亲做什么?我娘亲已经回人间了?你这凡人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小狐仙一脸警惕地问道。
赵时宁反倒笑了,“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我能打什么坏主意?你都说了我只是个凡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能做什么?”
小狐仙满脸怒气,“你还好意思说,你小时候就是个坏蛋,破坏了帝君给我的赐福不说,甚至还对帝君做了那样大不敬的事情。”
“大不敬?”
赵时宁咂摸着三个字,觉得有些好玩。
“你是指让白琮月怀了孩子这件事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小狐仙气得差点跳了起来,这段时间赵时宁对白琮月做的渣事几乎传遍了青丘。
整个青丘都知道一个凡人不仅在婚礼上抛弃了帝君,甚至帝君拼死拼活刚产下了孩子,这凡人便与帝君府邸中的仙侍厮混在了一起。
“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你这么辜负帝君的一番痴心,帝君喜欢你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小狐仙也算是看着白琮月从小狐狸到成人,只要想到那日婚礼赵时宁抛弃白琮月的事情,便气得牙痒痒。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不如带我离开青丘,我只要离开青丘肯定就祸害不了你们帝君。”赵时宁非常认真地建议道。
小狐仙闻言却蹙眉:“你想要离开青丘?为什么?帝君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敢想着离开青丘?”
“是啊,我现在不离开,我怕控制不住让你们帝君再生几胎。”
赵时宁随手抱住一只在狐尾草中打滚的小狐狸,抱在怀中摸了几下,直到小狐狸各种哼唧想要继续玩,才把小狐狸又重新放在了地上。
小狐仙握着蒲扇反复扇了几下,漂亮的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赵时宁,蓦然笑了笑:“你想利用我离开青丘?我像是有那么蠢,可以让你随随便便利用的吗?”
赵时宁还真没想过这种好事,所以她手中还握着半瓶风灵草,准备强行动用武力让小狐仙带她离开。
反正小狐仙每次见着她都没说好话,她忍了小狐仙这么久,这次就都让她还回来。
可小狐仙手中扇子一转,扇子挡着半边脸,眉眼弯弯,“也罢,你这祸害是跟着我进来的,总归也要我来结束你们这孽缘。”
她轻柔地叹息一声,“你这小乞丐自小我就看出你是个祸害,这么些年未见你,本以为你这祸害已经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要走就赶紧走。”
小狐仙袅娜起身,用蒲扇扇了扇襦裙上不存在的灰尘。
“这么突然?”
赵时宁愣了一下,事情超乎她想象的顺利,本来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和小狐仙打一架的准备。
“那不然呢,难不成让你这个低贱的凡人……继续祸害帝君?”
小狐仙还是那个刻薄的小狐仙。
赵时宁却不甚在意了,只要小狐仙能真的愿意带她离开,小狐仙再怎么嘴她也无所谓了。
她总归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连忙跟着点头道:“那麻烦狐仙姐姐了。”
这回反倒是小狐仙呆了一下,她拎着蒲扇眨了眨眼,笑声如银铃:“谁是你姐姐。”
赵时宁还记挂着阿绣,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传话符,告诉阿绣她先走了,如果想接着跟着她,可以去合欢宗等她。
小狐仙带着她转瞬就到了青丘的结界前。
上次赵时宁就是跟着小狐仙嫁人的队伍来的这里。
当时她对青丘的一切都很好奇,走在桃花林中时不时看看这里,时不时看看那里,没想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么些日子都过去了。
她也已经对青丘熟得不能再熟,像是她第二个家一样。
小狐仙站在结界前,双手结印,缓缓打开结界。
“快走吧,别回来了,这里本就不是你一个凡人该待的地方。”
赵时宁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但手腕上的镯子陡然变烫,再一眨眼间白琮月就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赵时宁意识到她手腕上白琮月的镯子,生子系统口中的上古神器,虽然救过她的一命,但是却也可以让白琮月随时知道她的位置。
白琮月满脸憔悴,脸色惨白,好像刚遭受了一场酷刑
他神色仓皇,“小宁……不要丢下我……”
赵时宁将镯子取下,随便一扔,这满载他情意送出的镯子就这样砸在了地面。
碎成了几瓣。
她还记得这是他娘亲的遗物,当时收到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愤怒。
“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怪不得遇见齐不眠那次,你那么快就能找到我。”
“白琮月,你可真让我恶心。”
白琮月被她这几句话钉在了原地,他想为自己解释,想要去辩解。
他只是想要保护她,并没有想过要去监视她。
可赵时宁厌恶的眼神让他难过。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反复地呢喃:“不要丢下我……”
像是着了魔一般。
小狐仙的白眼要翻到了天上,骂道:“还不快走啊,再敢骂帝君一句,你就留在这陪我吧。”
赵时宁摔了玉镯这才解了气,听见小狐仙的话连忙要飞到结界外。
可白琮月怎么可能允许她离开,空中的藤蔓就要捆住她的腰肢。
赵时宁心里暗道要完,可突然出现一道白光顷刻击碎了藤蔓。
小狐仙见着突然出现的阿绣,挑了挑眉。
赵时宁背对着身正往结界外飞,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小狐仙暗讽赵时宁艳福不浅,随后直接拽着赵时宁,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绣心中的大石落下,专心致志操控着纤细的枝叶试图缠住白琮月,阻止他去追赵时宁。
“不自量力。”
白琮月话音刚落,绣球花的花枝尽数粉碎。
阿绣也纵身砸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根本不屑于与阿绣纠缠,心心念念着抛弃他的赵时宁。
可偏生白琮月随意一瞥,窥见了阿绣腹部的几个光点。
“你怀孕了?”
白琮月轻声问道,难掩风华绝代的姿容,此时此刻有一种可怖的扭曲。
阿绣对他的问话沉默以对,但心中却隐隐明白,只怕他终是不能再见着赵时宁了。
“我怎么忘了,你们这种低贱的花花草草,只要留着一条命什么都能再长出来。”白琮月低笑一声,“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已经停下了去追赵时宁的脚步,总归追回来也是要抛弃他的。
只要她与他之间还有这个贱人捣乱,他与他的小宁这辈子都不能长相厮守。
白琮月将自己婚姻的失败,全部归咎于阿绣一人身上。
“你以为怀了孕就能取代我么?她不过是玩玩你而已,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妒恨,总归面前的已经是个死人。
阿绣蜷缩着身体,身体姿势下意识护着自己的孩子,他听着白琮月一字一句的话,早就不抱有还能活着的想法。
从阿绣求着白琮月,让他可以留在赵时宁身边时,阿绣就已经做好了可以随时死去的准备。
可是他腹中却有了孩子。
阿绣挣扎在从地上坐了起来,跪在了白琮月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
“帝君,小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小仙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您放小仙的孩子一条生路,您让小仙上刀山下火海……小仙也愿意。”
白琮月面露嫌恶,“你这喜欢你的孩子,就随着这几个孽种一块去死,阿宁孩子这么多,少几个也不妨事,以后自有本君再为她生。”
他轻飘飘看了眼身后跟上来了仙兵,“将这花灵押入地牢。”
青丘的地牢里阴暗,凄冷,时不时有惨烈的哀嚎声。
白琮月以前很是厌恶这里常年弥漫着的血腥味,可现在他走在其中,心中获得了诡异的安定。
这里关着的阿绣,还有这些日子对着赵时宁献媚的仙侍们。
只要将他们都杀了。
就不会再有人能破坏他的婚姻。
白琮月坚定地认为着。
他有时会想他应该是疯魔了,否则作为一个本该庇护子民的神,现如今却要去做尽杀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