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他亟需水,是甘霖,是香露,湿润他早已枯竭的躯干。舌尖伸出,卷入一滴露水,那是上苍降下的怜悯,对祈求雨水滋润之人的恩赐。
清泉淙淙,向他奔泻而来,带着温热,灌入口鼻。一刹那,似甜似香,如蜜甘醇。
祈雨者的虔诚,打动了神女,所以悲悯世人的她,金口一开,赐予了他最汹涌、最深切的滋养。
一番“雷霆雨露”,范灵乐不知泄着哭了多少回。
她感受过坚硬的力量,知道容纳它的快乐,可不知道原来,柔软也能破除壁垒。甚至时轻时重的勾弄,最是叫人销魂。
她觉得他舌头挑拨的是她的脑子,将她抛向了云雾里,丢弃了所有的思考,唯有在欢愉至无法言表时,用眼泪哭出她所有的震颤。
终于,他放下范灵乐绵软无力的双腿,径直起身,走到外间,隔着门框去唤侯在门外的风荷打水来。
风荷端着水进来,拔步床的外帘放下,窥不见里头的情形。她情知不能多问,将水放在脸盆架上,转身退了出去。
李煊掀开纱帘,以水沃面,取下帕子,将脸擦净,长舒了口气。
可身上的燥火依旧未泄。
复掀开帘子,踏进拔步床内。锦被堆叠的床上,小小的人儿蜷成一团,合眼养神,呼吸浅浅,疲倦的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满足。
她是半分力气没使,不知怎的就累成了这样。
李煊笑笑,将她露在被子外的半边小脚又扯了出来,俯身吻上她的趾尖。
“呀!”她惊得睁眼,将脚从他手中挣开,拥着被子抬起身,一双乌黑的水眸嗔他道:“你这人……真奇怪,什么都东西都敢往嘴里送。”说完,自己又是先脸红了,垂下眼睫,干脆地将被子兜头一盖,遮住了那猴屁股似的脸。
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她再没法自如地跟他对视了。
尤其当她初始哭着抗拒时,下意识说出一句:“脏……”,他竟是开口,沙哑的嗓音震颤着蚌珠,“不脏,甜的。”
啊!!!!不行了!不行了!光是回忆起来,她就脸爆红!明明羞耻得不要的不要,可她竟会忍不住可惜,没有看到他说那话时的模样……
被子叫人扯开,她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双幽深的眼眸中。
漆黑的瞳仁深而冷,可那里头燃着的火,灼灼烧人。
大掌握住她的手,“乐乐,帮我。”
她咽了咽口水。他刚刚将自己伺候得舒服,自然,礼尚往来嘛。
况且于这事儿上,她多少有点经验,不至于羞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手缓缓探过去,扶着那处滚烫,可不自觉地,耳垂还是落了霞晕。
李煊攥着她的手腕,将手挪开,“不要用这里。”
“啊?”范灵乐茫然抬首,却陷落进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眸中。
他手绕到身后,轻车熟路地解开悬在她腰后那一抹细绳,轻轻一扯,薄片布料一把抓在手中,丢开,欺身上去……
范灵乐觉得,李煊他就是个混蛋!
他敬你一尺,就是要跟你讨要回一丈。
她无力地瘫在床边,只觉胸口一片粘腻,隐隐约约,还有摩擦后的微痛。
那个混蛋又起身去外间叫水了。
风荷绿着脸进来,这已经是她今晚送的
第4回 水了,再送……她觉得自己今晚可以不用睡了。
好在这一次,太子是直接叫她往桶里装水,望着水面蒸腾的热气,她暗自思忖着,今晚,应该不会再折腾了吧?
主子们是舒服了,可是费丫鬟呀!
风荷打个呵欠,耷拉着眼皮子,又出去请主子们了。
李煊拽着范灵乐的胳膊,将她去清洗,可她又闹脾气,就是不肯起身。知道她是想要他哄,又搂着她,说了好半天软话,这才哄得人不情不愿起身。
若是以往,肯定又要缠着叫他抱过去了,好像那双脚在情事之后便不会用了般。
可而今知他腰间有伤,也不忍如此蹉跎他,自己走去洗了个澡,再翻身躺回床上。
啊,柔软绸滑的蚕丝被拥着她,舒服得叫她不住叹气。今夜又是累极,她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了,却被一具极具存在感的躯体占了半边床。
一下子有点颇不适应,习惯了独自占着一张床,今夜又要同他合衾而眠,这感觉,竟是有点不真实。
她翻过身,头乖觉地寻到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泪意。
手脚双双缠住他,这再熟悉不过的姿势,曾被“佟暄”埋怨为霸道的行径。
李煊吹熄了灯,长臂一伸,顺从她的“霸道”姿势,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月光透光菱花琉璃窗,斑斑点点洒落。
“还不快睡?”他问,即使不去看,都能感受到怀中人那一刻不离的目光。
如水的月色太朦胧,笼在他身上,柔开一层光晕,像是要随时化作了月光中的一缕青烟,只等太阳升起,就又要永远消失了去。
“我不敢睡。”
李煊苦笑,揉揉她的发顶,安抚道:“放心,东宫里还是很安全的,伤不到你。”
她摇头,“我是怕一觉醒来,就发现,原来这根本就是个梦。”
毕竟太多类似的梦,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沾湿了枕头。
李煊顿了顿,没有说话。
轻柔的吻落在她额间,眉间,鼻尖。
“乐乐,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叫她离开自己身边,再也不会同她相隔这么久,这么远。
范灵乐瘪瘪嘴,又洒落了一滴泪下来,“就是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这一路……都走得好苦……”
其实过往独自承受那些折磨,她都没有为此掉过一滴泪。
他不在,她便为自己筑了一身铁甲;可是他在,她就要肆意泼洒所有的委屈和脆弱。
喉结滚了滚,酸涩哽咽,他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是吻着她,又吻着她。
范灵乐彻底睡不着,就躺在月光里,跟他细数“佟暄”死之后,她所经历的那些“九九八十一难”。
她说他们商队的马车路遇暴雨,差点被山洪冲了;
她说她来京城举目无亲,夜里睡觉都难以安眠;
她说她去一香楼当跑堂谋生,却被宵小之徒轻薄;
她说……
“哦,对了!”她忽而想起什么事,激动出声,抬起头,月光下认真与他对视,“你知道吗?贺钟鸣居然也在京城?”
“什么?”
这下,他倒是真诧异了。毕竟这个名字太久远,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同他联系起来。
“真的,他现在在给京城子弟们做皮条客呢!这次送给你的舞姬,就是他负责给挑选的,当时我见着他,也是吓了一跳。”
“你把你怎么着吧?”担心她出事,焦急发问。
范灵乐得意地一昂头,“还好我急中生智,拿太子做挡箭牌,吓得他呀,连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
见她说得如此轻巧,可却是不知,她如今能走到自己面前来,原来是跋山涉水,原来是劈波斩棘,原来是降妖除魔,才能叫她如今又躺在了自己怀里。
手把她搂得更紧,更紧了。
“赶紧睡吧。”
范灵乐不依,又非让他唱过去哄心心睡觉时哼的那些歌谣。李煊无法,只好像哄孩子般,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轻哼曲调。
范灵乐呼吸渐渐沉了,心满意足地睡去,李煊却是彻底没了睡意。
贺钟鸣,那个孙子,活路不走,偏生主动来投死路。而今,可是他自己撞上了门来。
他一番思忖,知道隋桓同贺钟鸣有来往,决定先从隋侍郎处下手。
户部衙门。
今日的衙门里,众人忙得焦头烂额,算盘珠子的敲打声噼里啪啦响着,案桌上的文件堆叠如山,从官到吏个个紧皱着眉头,或伏案埋头苦算、或怀抱账本快步穿梭。
方恺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喝口茶,靠到椅背里,稍事放空。整整三天,他们一直都在连轴转,闹得他每次下值回家,走在路上都是头昏脑涨的。
对面的同僚从堆起的文书里探出半颗脑袋,也是长舒口气,唉声叹气道:“要不怎么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刚接手户部,竟然就要我们把历年的账目都重核一遍,这么短的期限,这不是要人命吗?”
方恺没搭他的话茬,祸从口出,谨言慎行,初入官场,他始终表现得很端稳,绝不在这种事情上嚼舌根子,犯糊涂。他继续倾身上前,重新提笔,“快点干吧,今儿听说太子殿下要过来巡查,马虎不得。”
那人见方恺避开他的埋怨,遂撇撇嘴,也不去跟他说什么了。
申时三刻,太子的马车驾临,户部所有人员都在公廨的前厅敬候。
李煊踏进户部大门,尚书令带领所有下属下跪请安,唯有方恺,吓得差点晚人一步,还好他反应迅速,“咚”地一声膝盖猛磕在地,随众人叫着“太子万安”,头脑发蒙,浑身发抖,只是不敢相信。
像,他们未免长得也太像了。
“众卿免礼吧。”
像,连声音都可堪一模一样。
他万分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可户部尚书陪侍左右,与太子有公务相商,他们这些小喽,面见过尊颜后,便又被继续打发去公房干活儿了。
方恺坐回椅子里,人却再也没有做事的心思。刚刚太子似乎有和他对视一眼,可那一眼也说不上什么特别,就是无意间扫视过来。但他不可能认错,那人从音容到身形,分明地跟子言毫无二致。
他应当确信,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的,可眼前荒诞的一切,又叫他不敢确认。
方恺坐着发了半天呆,忽然有人过来传话,“方恺,殿下召你过去呢,说有话要问。”
周围的同僚闻言,纷纷抬起头,诧异地看他一眼。
这个外来的穷进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硬关系吗?竟然让太子殿下特地叫去面谈。
方恺僵硬地站起身,他一边走,一边几乎确认了,自己刚刚的猜测。一切也已豁然开朗,为何自己一介草民出身,却能留任京中户部,因为他,的确“背后有人”。
推开门,窗前一米阳光射入屋内,飞舞的尘埃中,太子背门而立,一身朱服,玉带金冠,端的是贵气逼人。他听着动静转身,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在脸上,他温和地笑了笑,“康之,好久不见。”
方恺已然褪去了震惊,从善如流地向他下跪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眼中有片刻的怔愣,李煊上前,将他扶起,“康之,今日这间屋内,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方恺心神一动,抬起头,望着他高不可攀的天颜,嘴巴蠕了蠕,唰地站起身,急切道:“殿下,乐乐说是混进了东宫去找你,这么些天,我都没有她的消息,您见到她了吗?!”
李煊眸色一滞,他没想到,方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在关心乐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见到了。”他唇角扯出笑,微微点头。“乐乐同我说了,这些日子她在京城,多亏了有你照料。”
方恺敏锐察觉出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忙垂头,恭敬道:“都是老乡,自然是应当互相扶持的。”
“还好,还好你没事……”想起姑娘这么些天,在京城的艰辛困苦,他有好多话想说,却都又忍住了。
李煊邀他坐下,同他讲述了自己被养在民间的离奇故事,方恺恍惚,没想到,自己竟与当今太子同窗多年、称兄道弟,说出去,怕是别人都要笑他是个疯子。
“对了。”李煊想起一件要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这是乐乐反复叮嘱我的,说见了你,务必要把借你的这些钱都给还清了。”
“哪里要得了这么多?四钱银子足以。”他连忙摆手推拒。
李煊笑了,“乐乐说了,还要算上利息的。”
方恺一听,无奈地弯了弯唇,只好将那银子拿在手中。
二人叙上好久的旧,渐渐,方恺松泛了下来,言语间,似乎真又把他当做了同窗好友。
方恺感谢了他将自己留任户部的恩情,而李煊也叹着气,同他分析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朝局莫测,如履薄冰。
二人都心照不宣,日后,太子就是方恺的靠山,而方恺也毫无疑问地,便是最坚定的那一批“太子党”。
昔日,他们是同窗兄弟,而今,更是政治同盟。搭上了同一条船,串上了同一根绳。
日偏西行,不知不觉,二人叙话已有一个时辰之久,末了,李煊起身欲走,方恺行礼相送,却在他即将迈出门的那刻,望着他高华的身影,忍不住叫住他,“子言!”
李煊定住了,转身,夕阳余晖,温柔了他的神情。
方恺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道:“子言,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这句话,是我对兄弟的嘱托。”
以为他想趁机提什么要求,李煊挑眉,示意他继续。
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尽情满足。
“日后,即使你坐拥天下,也切莫负了乐乐,她……”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终究还是收住了嘴。
“我不说,你都懂的。”
“你说。”李煊开口:“我想听。”
方恺嘴角动了动,一口气道:“或许日后,你身边会有数不尽的娇娘美妾,花开百样,天下绝色尽可收于你手,但……我只希望你记住,永远要记住,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另一个女子,会像范灵乐对佟暄那般,至死不渝,生死相随。”
李煊默然,颀长的身形立在晚风中,天边晚霞黯淡了去,他眉眼越发沉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放心。”他沉静地回他,转身,大踏步离去。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暗沉的天色隔绝了二人,像是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浅浅的银河。
方恺知道,自此,他与他之间,只有君与臣。
李煊自觉和乐乐一夜春情,二人之间的坚冰融化了不少。在范灵乐一再要求下,他同意放她出去溜达,但命余则涛全程看护。
京城新奇的玩意儿太多了,以前她只在浔阳县赶集,从没见过如此盛况,每日更是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日,她又是闹得很晚才归,余则涛两手拎满了东西,依旧脚步生风跟在范灵乐身后。风荷两只手也没闲着,踉踉跄跄跟着她踏进了东宫门。
令风荷更为惊诧的是,太子妃这么晚回宫,殿下竟然还没有叫饭,就这么守着等太子妃回来一同进餐。
可谁知范灵乐咕咚咕咚饮下一碗水,大手一挥,“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仿佛没看到太子殿下黑下去的脸,她还美滋滋回味:“那’客仙居‘的冰纹鱼脍,真是没得说,啧啧,绝了。”说完还非要回过头,提一下风荷,“风荷,你说是吧?”
瞟一眼太子殿下黢黑的脸,风荷心虚地缩着脖子,点头小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