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呼呼转头,又回了中英殿,信往桌上一甩,气得直想捶墙。
她想在心中大骂他一声,可猛然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气了!哇呀呀呀!
范灵乐正在独自生闷气,那头风荷来敲门了。
“夫人。”她笑得甜若蜜糖,脸蛋子都红扑扑的,像是知道了什么高兴的事,“殿下命人送了好些布料子来,您瞧瞧。”
话音落,门外鱼贯而入一群丫鬟,端着一匹匹布料卷,放在桌案上。
她瞪大了眼,被那金灿灿的丝绸吸引了去。
织花的云锦、鲜亮的蜀锦,还有些素色罗纱。真真是各式各样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没有哪个姑娘见了这些迷人眼的料子会不喜欢,尤其是幻想着它们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可范灵乐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她没有忘记,自己还生着气呢,哼。
“我不要!通通都不要!给我这么些破布做什么用?又不让我出门量体裁衣,披在身上当床单玩儿吗?”
她刚发完气,风荷抿嘴一笑,又从门外请进个人来,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乌发盘起,气质沉稳,穿着打扮颇为考究。
“见过夫人。”她随着丫鬟叫,跟范灵乐行个万福。
“这是京中’浣溪坊‘的柳师傅,人称’京城第一剪刀‘,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衣服,都可以跟她说,绝对给您裁得漂漂亮亮的。”
范灵乐咽了咽口水,说不心动是假的。
哎,有钱有势就是好啊。
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她不能被太子那一点糖衣炮弹给击中了,这一些,都没有比争取自由来得更重要!
她唰地起身,义正言辞道:“我不穿!谁爱谁穿去!”
话毕,她忽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邪魅一笑,“风荷,你把这东宫里头所有丫鬟都叫过来,让柳师傅给大家量身定制,一人一套!”
风荷彻底傻眼。
“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哦,哦哦哦!”她回过神来,也不管那“太子妃”是什么想法,总之按她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今日的中英殿,前所未有的热闹。
范灵乐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吃着奶皮酥,看丫鬟们在中英殿门口大排长龙,一个都喜笑颜开、激动不已。
哎,自己怎么能这么聪明,想出了这种好法子,简直的一石三鸟啊!
一来,自己解气;二来,丫鬟们高兴;这三来嘛……她简直迫不及待去瞧,当他看着丫鬟们个个穿上他送来的布料子时,那脸上的表情,得有多么五彩缤纷。
只有太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哈哈。
啊,听,院子里的鸟鸣啾啾周周,清脆悦耳。她觉得,这是自己来京城后,最畅快的一天啦。
夜里,李煊从户部衙门散了值,坐着轿子急匆匆回宫,就想看看自己送过去的东西,有没有把小祖宗给哄高兴咯。
他刚走进后花园的长廊,云菱就迎过来,向他行个万福,一双蛾眉深深蹙起,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怎么了?”他皱眉。
“殿下,有一事,您知晓后,千万莫要动气。”
“有话快说。”
她抬起头,正要向太子回话,却见他左脸微微肿起,竟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样子。
呀!莫不是太子今日在大殿上惹恼了官家,挨了官家一巴掌?毕竟这世上,除了皇帝,她想不出还有谁敢打太子爷的巴掌。
感受到她诧异的目光停留,李煊心里不自在,不耐烦催促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她回过神,忙低头道:“今日您送过来那批给那范姑娘的布料子……”她适时地顿了顿,“她拿去,给府上每位丫鬟都做了套衣裳,自己一件都没留。”
话毕,她微微抬眼,看太子神情有点怔愣,想来那姑娘这下真是惹恼了太子,脸一沉,支吾着道:“我看那么些好料子,都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可那范姑娘竟是如此糟践……我……她们都拥过去做了衣服,云菱没敢要。”
她垂着头,想突出自己的可心解意,上赶着来太子处表白一番。
李煊缓过神来,嘴角溢出一丝无奈地笑,缓缓摇头。
这个丫头,真是主意多,变着法子跟自己做对,罢了罢了,她开心就成,那这礼物就没算白送。
云菱听太子竟是露出了一声笑,人怔住了,却听头顶落下一道宠溺的语气:“既然是太子妃赏你们的,你拿着便是。”
说完,大踏步往中英殿去了,留下云菱一个人,风中凌乱。
这太子……莫不是真有什么受虐倾向?他喜欢这样的啊!
第69章 衣服脱了
李煊脚下生风,快步来到中英殿,风荷正候在门口打瞌睡,听着太子来了,吓得一惊醒,赶忙屈膝行礼。
“开门。”
风荷轻轻推开门,他踏进屋内,却见房中的红木金漆月牙桌上,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正趴在一堆凌乱的书本里,睡得迷糊哩。
他无声弯了弯唇,放轻手脚过去,俯身去看她。
她身上披了件绒毯,想来应当是丫鬟怕她着凉,又不敢叫醒她,便贴心地盖上了。
眼合着,睡得颇沉,还是记忆中熟悉的睡颜,嘴巴总爱微微张着,红唇挺翘,很有几分少女的娇憨。脸压在一条胳膊上,把那原本瘦削下去的脸颊又挤得嘟了起来。
他笑了,手指的骨节忍不住去夹她的脸颊。
“唔……”范灵乐蹙眉,一掌挥开,脸翻了个面,又继续去睡。
他也不闹她了,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的书,封皮上写着《金钗恨》,再去阅览她看到的那一页,不由蹙眉。那里头讲的什么:状元郎负了糟糠妻,妻子沿街卖唱上京寻夫,结果却被小王爷看上,对她千宠万爱。最离谱的是,小王爷后来登基成了皇帝,而曾经的民妇也成了皇后,那负心汉状元郎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汗出如雨,悔恨得只想一头撞死……
啧。
他把书往桌上一丢,都跟她说了,这种东西少看,看得这么津津有味,还一买买这么些本。
风荷侍立在门边,见太子似乎对这话本子颇有不悦,连忙解释道:“殿下,今日您差人送来的那些布料子,夫人似乎不大喜欢,都叫去给丫鬟们做衣服了。她说,就高兴看这些话本子,让人特地从京城的书坊里头,把那些最畅销的话本子都寻摸来了。”
“嗯,知道了。”李煊点点头,“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按吩咐去做便是。”
“是。”风荷舒了口气,见太子并未因此不悦,连忙应声。
李煊朝她挥挥手,风荷行个万福,带上门出去了。
他看眼范灵乐,叹气,拿开她身上的绒毯,俯身将她抱起。重量压在身上的一瞬,腰间的疼痛隐约传来,他咬一咬牙,抱着她往床上去。
“嗯……”似被这动静闹醒,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微仰头,入目便是那张令她日思夜想的脸。流畅的下巴,如玉的琼鼻,眼底的温柔星星点点漾开,那总是忧郁着的眉,还有吻过她身上每一处的薄唇,她留恋他的温度,在梦里也总是虚幻地索取。
“阿暄……你回来了……”她咕哝着,嗡嗡的鼻音带出撒娇声,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头依恋地往他胸口蹭。
李煊僵住了。
烛火跳跃在她的眉眼间,恍惚,他们又回到了,那一室清贫的佟家婚房。
“嗯,我回来了。”不自觉地,他应下她的梦呓。
范灵乐弯着唇,一脸的幸福满足。
缓缓,脑子逐渐清醒,她唰地睁开眼,对上他略显错愕的眼神。
这里不是佟家,是东宫,是太子寝殿。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她松开环住他的手,气怒地挣扎。
这一动,又牵动了腰间的旧伤,李煊手瞬间脱了力,范灵乐顺势跳下来。
他疼得额间直冒细汗,手扶了扶腰。
“谁让你对我动手动脚的?快滚!赶紧地离我远一点,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她气鼓鼓坐在床边,偏过头不去看他。
李煊深吸口气,暗自缓了缓,艰难地吐字道:“今天待得怎么样?开心吗?”
“不!开!心!”她气哼哼地,一字一顿,“你都不让我出门,我好多事都办不了,人都快要憋死了,怎么开心得起来?!”
李煊抚着桌沿,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总算是缓过来点,“你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几天你冷静了下来,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届时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这丫头机灵得很,人又轴,她想要做的事,想尽法子也要办成。便是派人跟出门去,他也不放心,迟早能叫她溜咯。
“呸呸呸!谁要你陪了?我夫君早就死了,我范灵乐一个村妇,跟你太子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腰上的伤还未愈合,心口的钝痛再次袭来,他被前后夹击着,叫她这句话,激得呼吸都困难。
“乐乐,你别说这种话……”他放软了语气,竟显出点孱弱的可怜来。
范灵乐身子又往床里侧了侧,抿紧了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就是不吃他这套。
自己以前就是太傻太心软,才会总是被他傻乎乎骗。
“我假死没递消息给你们,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机。你别看我现在说出去风光,是皇太子,可其实我眼下处境艰难,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我隐居民间这么多年,朝中的皇子势力不可能空置,三皇子和七皇子早都培养起了自己的人脉,而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是种威胁,说不得就有不少人对我欲除之而后快。”
范灵乐嘴巴动了动,脸色也松泛了点,似乎听进去了,他继续乘胜追击:
“如今我是初入朝堂,脚下无根基、身后无靠山,可却早就因这太子这层身份,树敌不少。所以我原是想着,在自己没有能够彻底掌控局势前,不愿将你们牵扯进着京城的是是非非中来。”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这问话也不知哪儿触到了她的逆鳞,大声气地道:“我懂!我当然懂!权力斗争、朝堂倾轧嘛,皇帝的儿子们为了做皇帝,个个都要斗得你死我活,这些,我早都在话本子看过许多了。”
李煊:“……”
看来这话本子,内容还挺全面的。
“你可能无法完全知晓我的处境,但没关系,乐乐,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点,我李煊,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永远都会是。我从来没有过要弃你不顾的想法,绝无。”
嗯?范灵乐终于偏过头来看他,“原来你叫’李煊‘呀,也是’佟暄‘的那个’暄‘吗?”
李煊:“……”
现在这是重点吗?!
自己一番表白心迹,她却偏要故意绕开,他心里有气,却又实在无力。
李煊起身,坐到范灵乐身边,她竟然没躲开,配合地叫他把手拉过去。
大手抹开她的手掌,食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
刹那,一股酥麻由掌心直达指尖,又窜进了心口。猛然想起在佟家的那些时日,他也总是爱用手指教她习字,只不过那时的底纸,不是手掌,而是她的背,还有……
不敢深想,她咻地把手抽回,脸上已经起了热意。
“我知道了……是’火‘字旁的那个。”
“嗯,我的名字,’李煊‘。”他如此郑重地说,淡淡的鼻音裹挟,喉咙有种颗粒的沙哑,像是两个人第一次认识一般。
范灵乐果然又把李煊赶了出去,太子在众人们的暗中观察下,继续灰溜溜回了偏殿睡。
不仅如此,接连几天,太子都是晚上一回宫就往中英殿跑,关上门在里面待上不多时,又脸色灰败地出门,赶去偏殿就寝了。
大家终于明白那日余则涛那句话的含金量,对这个霸道的姑娘重视起来。虽则她还未受正式册封,但私底下,太子其实已经默许大家称呼她为“太子妃”了。
范灵乐这几日倒是心情渐好了起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过去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李煊每晚都会来找她,非要跟她没话找话,但她不是在那里练字就是躺床上看话本子,甚至有的时候故意和风荷说笑,但就是不搭理他,晾着他。看他一脸落寞地走了,她心里只觉解气得很。
活该!一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过得生不如死、心力交瘁,为了上东宫来给他“伸冤”,竟是连小命搭上的心思都有了。可结果呢?他却在这儿东宫里头逍遥快活,每天的美女环绕,那么多人伺候他一个,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有时候一想起这个,她心口都气闷。好在,她这几日渐渐想开了点,既然出不去这东宫的门,便专注起了做一个败家娘们儿。
范灵乐每天都吩咐下人们买买买,京城最新奇的小玩意儿、最时兴的衣裳、最味美的吃食、最珍贵的珠宝……只要是能想到的,她都大笔一挥,叫人出门采购。
只是没想到,她这点动静,根本是蚍蜉撼树,李煊见她每天的账单送来,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更别说叫他肉疼了。
咦!这人富贵了以后,就是不一样了。
范灵乐索性也不去闹腾了,每天就看看话本子、喝喝茶,她和风荷脾性相投,倒很是处得来,没事就带着她,两个人绕着东宫散步。
可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歇久了,就爱到处找人嗑瓜子儿、聊闲天。常常地,她身边围了一圈侍女,笑声时不时地就从人群中散发出来。范灵乐市井出身,一张巧嘴又惯是能说会道,丫鬟听她讲那些新奇的故事,就跟听说书似的。
一开始,只是风荷一个人听,后来,便聚集起了三两个丫鬟,再后来,她“说书“的时候,身边密密麻麻的丫鬟,围得密不透风。
她讲自己以前杀猪的故事、又讲自己一路上京的奇遇,说到最后,忍不住跟她们分享起了孕期感悟。
“我跟那你们说,这女子怀孕,最是苦了。”她一通倒苦水,后面又说起了女儿心心,忍不住露出了慈母的笑容。
丫鬟们吓得瞪大了眼。
这太子妃……竟然还是生过娃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暗自摇头。所有人都想问娃她爹的事,可又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风荷,被人在后腰窝处捅了捅,风荷又实在是个好奇的,憋不住,张嘴道:“那……夫人,这孩儿她爹……?”
“死了。”范灵乐嗑完最后一粒瓜子,拍拍掌心落下的灰,漫不经心道。
众丫鬟:“(ΩДΩ)!!!!”
惊天大瓜!没想到,太子竟然口味这么重,喜欢一个丧夫带娃的女人,而且还对她爱而不得,每天各种送东西讨好,还被逼得低声下气跑去偏殿睡,太子舔狗无疑啊!
对于这一发现,风荷万分激动,更好嗑了是怎么回事?!连带得她看范灵乐的眼神,都越发敬佩了起来。太子妃必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