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王站出来说:“我楚乐建朝以来,就没有女子监国的先例。公主就算是撒谎,也该打个草稿就是,莫不是真想篡位?”
“之前也没有公主高坐庙堂的先例,可本宫依旧为官了,可见这凡事都能开个先河。”萧玉融说,“舒王这好大一顶篡位的帽子下来,真叫人惶恐不安。”
她站在龙椅旁边,“真是不知道有这心思的人,是本宫,还是舒王?”
“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今日我就该秉公直言,清君侧,正朝纲!”舒王冷笑。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陛下到——”
本应该在病榻上爬不起来的萧皇,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他脸色灰白,弥漫着将死之人腐朽的暮气沉沉,被宦官扶着,缓慢而沉重地一步步走向龙椅,走向龙椅边他最疼爱的孩子。
萧皇走得很艰难,原本向来高大的身姿如今也被疾病拖得佝偻。
“父皇……”萧玉融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萧皇。
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去扶住萧皇,却被萧皇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陛下?”“陛下!”“陛下……”
臣子们纷纷叩拜。
没有人敢相信这件事情,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
萧皇终于走上了阶梯,坐在了龙椅上。
萧玉融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萧皇拖着病体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给她撑腰。
“是朕要昭阳监国,不仅如此,日后新君继位,她也可摄政。你们争论不休,可还有什么异议?”萧皇的声音虚弱而疲惫不堪。
臣子们都流露出犹疑的神情,而平时伏小做低的舒王却在这个时候依旧站立在原处。
“陛下,臣以为公主难堪大任。”他用轻蔑且鄙夷地眼神上下扫视了萧玉融一眼,“如今楚乐上下都知道公主骄奢淫逸,品行不端,更知道她放浪形骸,府中幕僚实则都是面首。”
“如此纵情声色,放荡之人,又怎堪家国大任?”舒王问。
放在之前他绝不敢如此说话。
可如今萧皇病重,两个皇子胜负未分,他血缘之相近,使得他的话语权算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
他这句话一出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为他的大胆而惊讶。
也有不少臣子附和他说的话。
萧玉融嗤笑:“舒王说的是自己吗?”
这她可就得好好跟舒王掰扯掰扯了,“据本宫所知,三天前你刚纳了第十一个小妾,怕是你那宅子都塞不下你那些妻儿了吧?就连今日上朝,也是从追月阁里走出来的,不是吗?”
“你!你叫扶阳卫监视本王?”舒王气哽在喉口,怒而质问,“不恭顺的东西,你仗的是谁的势力?”
“扶阳卫镜部监察百官,本就是职责所在,谈何监视?”李尧止微笑着说道。
舒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父都未曾开口!”
丞相闻言,咳嗽了两声。
这是在提醒李尧止,也在警示舒王。
李尧止不卑不亢:“朝堂之上,勿论父子。”
王伏宣轻嗤一声:“朝堂之上又不是舒王的一言堂,舒王何必如此在意呢?”
“好!好得很!柳品珏可真是教出了几个好徒儿!你们倒是沆瀣一气了?他如今不在这,还是能左右朝政!”舒王气笑了。
第66章 弑君托孤
“我看舒王才是倚老卖老,托大拿乔。”王伏宣阴沉了脸色。
他冷嗤一声:“王氏名下的铺子可都说了,舒王隔三差五就在红楼酒楼里提起我们,怕是奔丧都没那么勤快。有这闲情逸致,怎么不还了欠的债?若是想要打秋风,也别逮着我们王氏一家薅啊。”
舒王气得手抖,“你!王伏宣,你们这帮不尊长辈的东西!就连你们的老师都不敢如此对我说话!”
“你也算长辈?”王伏宣向来嘴毒,攻击性极强,“老师不那么说,是因为老师还要面子。”
他不屑,“什么东西?不要脸的各有各的花样,真是叫我长了见识。”
舒王像是气得要背过气了,萧玉融怕他真晕在朝上,才拦了王伏宣一下。
萧玉融说:“行了,淮陵侯。”
王伏宣轻哼一声,但还是闭上了嘴。
“这又与先生何干?”萧玉融瞥了舒王一眼。
她嘲笑:“我看皇叔眼底乌漆嘛黑一片,这才好心提点一句,别纵色过度了,哪天死在哪个妾室身上都不知道。毕竟皇叔年纪大了也不太行了,还没完没了地纳妾。”
舒王被戳中了肺管子,气得咳嗽起来,“唇枪舌剑,咄咄逼人!我萧氏怎么出了你这个不孝女!”
“若不是你还沾了我叔父这一身份,我真是见了皇叔一面,都嫌脏得很。”萧玉融撩起颊边垂落的头发,“毕竟我还有两个叔父,如今算算数,也该刚出生了。”
舒王怒目圆睁,指着萧玉融道:“你这个小辈岂敢对本王指手画脚?”
“我看舒王所言极是。”御史大夫站了出来,他那三根断指还没好全,恨恨地盯着萧玉融看。
萧玉融翘着他,似笑非笑,“如今,御史大夫的牙可是长好了,不会屈打成招?”
御史大夫双目赤红地紧盯着萧玉融,“萧玉融!你和你的兄长只不过是丧母的孤儿,而你也只是一个——”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生生地咬着牙,似乎是在顾忌什么。
“是什么?你接着说啊。”霍照半眯着眼睛,问。
萧皇也微微向前倾身,似乎是在等待御史大夫后续的话。
已经被逼到这个节点上了,骑虎难下。
面对霍照讽刺的目光,御史大夫指着萧玉融,冷笑着地吼了出来:“你只是一个荡妇!”
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御史大夫居然敢当众这么说。
“你……来人,把这逆贼押下去,受截舌之刑!”萧皇愤怒地从龙椅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几乎是同时的,霍照的剑已经砍下了御史大夫的头颅。
霍照收回了剑,脸上被溅到了血,漠然且厌恶地看着地上倒下的人,“现在,他可以留下舌头了。”
臣子们尤其是文官被这一幕吓到腿软,已经有胆小的臣子瘫坐在地上,两股战战。
站在御史大夫旁边的舒王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陛下!”
萧玉融抬起头,萧皇似乎是不堪病痛重负,倒了下去。
“父皇!”她连忙冲了过去。
宣政殿内乱作一团。
血水、无头尸首、监国的公主、争斗不休的皇子党派、病倒的皇帝、乱作一团的臣子……
李尧止望着眼前的一幕,轻轻垂下眼帘。
这才麻烦了。
沉闷的夜空里划过一道惊雷,风雨欲来。
养心殿外已经跪拜了一群妃嫔媵嫱,皇子臣子,无一不是在哀声痛哭。
更有甚者开始哀嚎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都哭什么哭?陛下还没死呢!”萧玉歇领着又一批太医从他们当中经过。
他压低了声音怒骂:“真是晦气,都把嘴闭上。”
哭声这才小了些。
这一批太医也是一样摇着头,惶恐至极地跪地求恕罪。
萧玉融坐在床边握着萧皇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手上,声音有些颤抖:“父皇……”
她知道萧皇时日无多,也知道父皇迟早会离开她,可她却要再经历一遍至亲所逝之痛。
她若是没有父兄的照顾有加,无以至今日。
唯恐事变,萧皇一倒下,萧玉融就强撑着紧急叫玉殊领扶阳卫监察左右,守好宫门。
而霍照则是出宫召集霍家军,从郊外进京,以备不时之需。
谢得述暂时接替玉殊守候左右,而易厌也凑了个数进了宫。
“陛下病情怎会恶化得如此迅速?将殿内的东西都好生查查。”萧玉生说。
太医们忙去检查萧皇曾经用过的糕点、茶水,还有身边物件。
“三皇子殿下,这是陛下床帐上的香囊,里面放有慢性毒药,日复一日,可以使之五脏六腑都慢慢衰竭。”太医们双手奉上香囊,面色惊恐。
“陛下所用安眠香采买供奉,都是允州之中一郡的太守吴尚所献上,此地盛行香料,陛下提了喜欢……”萧皇旁边的宦官说道。
萧玉歇面色不善:“那吴尚呢?”
“如今应是正在允州……”底下人小声回复。
“吴尚?”萧玉融攥紧了拳头,“这是有心之人暗中指使,还是他自己的主意?允州……”
萧玉融说:“吴尚,吴氏,去查出来,若是真是如此,他们全族都得为弑君而亡。”
谢得述领命,走了下去。
经过门口的易厌身边,他压低了嗓子:“守好公主。”
易厌站在门外,听了门内的动静,啧了一声。
他往下面看过去,跪了一地真真假假哭泣的臣子们,有不少在做小动作。
周围风吹草动,氛围有所不同。
想来,恐怕也不会太平。
“融融……”萧皇勉强睁开了双眼,他伸出手摸到萧玉融的发顶,似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忍耐着病痛。
萧皇将圣旨从枕头里抽了出来,塞进萧玉融的手里,“这一道……是给你的。”
萧皇开始嘱托后事:“楚乐、楚乐,要保好它,我们的、我们的……萧氏天下……身后子嗣必不可争斗不休……”
他说几句,就要停下来一会,艰难地大喘几口气。
这句话应该是对萧玉歇说的,他看着萧玉歇的方向,“匡扶社稷苍生计必安,不可操之过急……善待兄弟,善待臣民……”
“融融,你得照顾自己……”萧皇嘱咐。
“我知道,我都知道,父皇……”萧玉融有些哽咽。
“去叫……李尧止来。”萧皇拍了拍萧玉融的手,说,“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没人想到萧皇为什么要召李尧止,还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李尧止。
无论是子女还是太医,全都走了出来,只剩下李尧止一人在里头。
“陛下。”李尧止跪坐在萧皇床边,神情平静且恭敬。
“你、你从小……就在融融身边,朕知道你是李氏之人,可朕希望你能帮她,至少要让她好好活着……”萧皇竭力说着。
李尧止平静地问:“陛下为什么认定是我呢?”
“因为他们不敢,亦或者是下不了手……咳咳……朕要你发誓,你会护着她……”萧皇盯着李尧止,“所以了结朕的人得是你,你得背着猜疑,背着天下之大不韪做一个孤臣……”
李尧止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桌子上摆着的一盏茶水。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弑君吗?”李尧止语调温和。
萧皇扯断了床帘上细长的黄带,闭了闭眼,“是,你放心,无色无味,太医们查不出来……朕也还能撑一会,叫他们都进来,看着朕死……”
黄带子断,君死有疑。
“所以,陛下只想让臣背负上天下人的疑心,也以便于臣哪一日有反心的话,好叫殿下杀之。”李尧止垂眸笑了笑。
“换做旁人,万万不敢……这也是为什么,朕要以你为朕的女儿铺最后一条路……咳咳……”萧皇的气息愈发微弱了。
他这是在临终托孤,可他又不放心将萧玉融交给李尧止。
他得让李尧止没有退路。
萧皇死死地盯着李尧止,“你曾经向我起誓,融融若是犯错,你便犹如那把琴……你该履行承诺……”
李尧止端起茶水奉上,“臣愿以此令陛下安心。”
“好、好……”萧皇接过了茶水,一饮而尽。
他感叹:“昔日见你,秀润姿和,周容有度。做了吾儿的伴读,也不知……是喜是忧。”
萧皇的呼吸急促起来,将第二道圣旨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塞到李尧止手里,“叫他们……都进来……”
李尧止转身去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
所有人都目睹了断裂的黄带,还有仍存一口气的萧皇。
“陛下!”
还没有人说什么,萧玉融刚刚跪倒在萧皇床榻边。
萧皇气息奄奄,他们叫他,他好像都听不见了,跟他说什么,他也似乎神志不清。
他的眼前浮光掠影,走马灯般出现了过往的许多事情。
“融融,我……我唯一的孩子……”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我要去找……找你的……母后……”
唯一的孩子?没有人去追究一个病糊涂了的,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帝王说的这句话。
而总有人因为这句话而低下了头。
“终于结束了……我终于看到了你……”萧皇最后一声声音消失了,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响雷划破夜空,带着沉闷的雨滴,落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外头跪着的妃嫔臣子们似有所感般痛哭起来。
萧玉融趴在萧皇的手边,压抑着哭声。
她似乎是有些喘不匀气,面色有些潮红,泪珠挂在颊边,抽噎了两下。
李尧止单膝跪在她身边,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殿下。”
“殿下,多事之秋,得抗住。”李尧止轻声说道,嘴唇贴在她冰凉的鬓边。
萧玉融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抓住李尧止扶她的手,“好,你去。”
李尧止将萧皇递给他的那道圣旨递给宦官,要这位一直伴随在萧皇身侧的宦官去宣读给臣子们听。
“国一日不可无君,还请公公去宣读圣旨,叫储君早日继位,以稳大局。”他温声道。
宦官一抹脸上的眼泪,接过圣旨就要往外走。
却被萧玉生喊住了。
“等等,为什么黄带子断了?”萧玉生站在稍后的位置,冷声质问,“李尧止,你做了什么吗?”
“尧止听从陛下之训诫,往后要立心立命,辅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尧止神情自若,“仅此而已。”
萧玉生冷笑:“可是黄带子断了,你若是什么都没做,陛下为何会扯断它?那这道圣旨,也怕是来路不明吧?”
“三兄!”萧玉融抬起头望向萧玉生。
萧皇尸骨未寒,萧玉生就开始清算夺权,未免叫人心寒。
“许是陛下失手呢?”李尧止垂眸,“三皇子若是这么说,尧止便是百口莫辩了,还望太子查明,还尧止一个清白。”
大门敞开,外边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底下人心思活跃泛滥,头脑极速思考着,此时此刻应该做何反应。
“这道圣旨上,写的是叫储君继位。太子既有受益,恐有包庇之嫌。”三皇子党派的大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