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留下的所有遗憾和隔阂既无法窥探,也无法弥补。
池正山出差结束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南城,向林桐道歉,对池砚高考在即不回学校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附中打来电话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彻底帮他摆平了这事。
对于像他这样严格要求孩子又拉不下脸的传统父亲来说,其实已经是在委婉道歉了。
而池砚也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因为这事和池正山决裂或断绝关系。
那晚他所展露的脆弱、失望和那滴的眼泪仿佛只是她深夜的幻觉,到第二天再见面时他已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冷淡,至少面上如此,对他爸的态度也一以贯之。
不亲密,但也算不上冷漠。
在南城迎来每年冬天经典的狼来了保留节目,又名气象台预估明天将迎来大范围降雪时,池砚的生日也终于到了。
正好赶上了每半月一次的周天两小时放风时间,程麦四点一下自习就马不停蹄往医院赶。
半小时后她已经拉着池砚坐上了前往城郊的出租车。
正是晚高峰开始的点,车流在干道上汇成海,制动时尾灯汇成一条红色的长河,在高架桥上蜿蜒着伸向了远方。
走走停停,等他们赶到塔佛寺时,已经近五点半,紧赶慢赶买了两张票,程麦拉着人去了此行的目的地。
虽然这次天气预报又一次验证了它不靠谱的形象,再一次让南城人民失望,但也不是半点作用都没有,至少这个预告提前帮忙劝退了很多游客,明明是周末,但这座名山古刹却安安静静。
塔佛山八百多米,他们要去的庙就在山顶,因为是想为林桐求平安,程麦最信“心诚则灵”那套,平时能少走一步就少走一步的人,愣是看都没看索道一眼,靠跟他拉拉扯扯地爬完了——
近一半的路程。
然后体力告急,最后后半程只能被人背上去。
路其实很陡,但哪怕背上多了个90斤的“小书包”,池砚也依旧展现出了少年特有的年龄优势,在寺庙门口放下她的时候,除了呼吸短暂了乱了片刻节奏外,再无其他异状,双眼明亮而有神。
这次趁他生日来塔佛寺也是程麦提出的。
前一阵林桐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大家情绪都不怎么高,但现在病情稳定后,池砚不再持续低气压。
看他在医院陪护的这段日子,明明没有很长时间,人却瘦了很多,虽然显得人更精神了,但程麦还是有些心疼,正好借生日的由头拉他出来散散心。
集训队因为他擅自离开封闭营早在当天就已作出取消名额和资格的通知,这意味着,他的竞赛之路也到此为止。
下周一开始,池砚正式回学校上课了。
在正式回到舆论未知、前途也未知的学校前,她希望至少能做点什么,让他开心一下。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另一个原因——
这次池砚的生日礼物,她想了半天都没头绪。
认识太多年的弊端就在这儿了,什么类型的礼物都送遍了,而且关键是:重金买了那个定制玩偶以后,她生活费已经被洗劫一空。
没钱买什么礼物,这又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吃穿用无一不讲究,贵得吓人,送他不匹配的东西用不上也是浪费。
最后思来想去,程麦觉得还不如讨个巧,直接避开实体礼物——反正,心意最重要:)
……
因为没什么人排队,从求签到求平安符,一切都很顺。从寺庙出来后,俩人没急着回家,手拖手的漫无目的瞎转悠到了后山。
程麦趁机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他正翻着手里那个小小的平安符,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按他周围无形的气场来看,心情应该至少不差。
是个好时机。
她当机立断,笑着凑到他跟前,跟他说:“砚砚生日快乐!新的一年,不好的一定都会远离你,从今天起,生活里只有开心和快乐!”
她偏头想了下,补充道:“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其实当时求菩萨的时候,也说了你的名字,作为她老人家最忠诚的信徒,我说的,肯定会灵验的。放心吧!”
眼前人没说话。
他锋利的喉结克制地滚了几下,深深地盯了她好久,才干涩地开口,摸了摸她的头顶,郑重无比地说了句“谢谢麦麦”。
其实俩人之间很少会有这样一本正经的氛围出现。
程麦有些不适应,挠了下头,看他真的很开心,良心有点被拷问,最后决定据实相告:“好嘛,老实告诉你,礼物我实在没想到送什么,所以先用这个替代?等我有灵感的时候,再补给你?”
主要还是等预算充足到可以支撑她天才idea的时候。
说完,她也觉得这话实在有点无赖,羞了下,想走人,但却在转身的一瞬手腕却被人扣住。
下一秒,她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年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净而清冽,让她想起初三那年暑假在北欧,夏至后永不西沉的骄阳,此时穿透三年的时光,破开南城冬天厚重的云层,直直照进她的心底。
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被他紧紧拥抱着,融化进他身体,直至死亡都不要再分开的念想。
忽地,一点冰凉落在了她的脸上。
程麦抬头才发现,原来天气预报这次没有骗人。
城郊的山顶,已经开始飘起了点点小雪粒。
周身一片苍翠,目光的尽头是南城cbd遥远的天际线,而山底下哺育了这座千年古城的母亲河正浩浩荡荡向东汇流而去。
但她听不见城市的嘈杂,也听不到河流的波涛,所有的喧嚣已远远离开。
她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从眼前宽阔的胸膛里传出的强劲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在无声告白。
她顺从本心,用力地环紧了池砚劲瘦的腰,与此同时,少年低哑清紧的声音随之响起,散落在山顶的北风和南城无人见证的初雪里。
“谁说没有礼物?”
“现在,我不是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那个吗?”
第66章 操场拥抱
那天过后, 池砚回到了南礼附中。
保送名额到手了又被自己送出去,三年竞赛作废,重新参加高考, 放其他考生身上天都要塌掉的事,当事人却淡定无比。
当时发信息告诉他林桐受伤的消息时, 程麦有过一丝犹疑。
毕竟是关乎到高考保送名额的大事,她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尤其是开除的消息传回学校后,她看到荣辉煌和王学正像吸了十天霾一样阴暗的脸色时, 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
那可是送走一届又一届, 见多识广的老师, 旁人尚且为他可惜至此,更何况他本人呢。
她知道池砚不是做了决定后会把后续的结果推到别人身上的人, 但毕竟一面是唾手可得的保送机会, 一面是悬在所有考生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程麦很难不去多想, 事后无数次反复横跳,纠结自己当时的做法到底是不是正确。
林桐没事,万幸。
但与此同时,被集训队除名也是实打实的后果, 无法撤回的那种。
她心不在焉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池砚的注意。
那天下了第一节 晚自习后,程麦被他叫到了操场上。
有不少人在夜跑放松解压,怕挡到别人跑步, 程麦被他拉着,慢悠悠走在最外道, 在他契而不舍的一次次追问下,她纠结了大半圈以后, 终于将自己这阵子的心魔和盘托出。
一开始池砚还是稳住了,面无表情地安静听着。结果听到后面,看她已经联想到自己高考失败把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俩人掰掉的地步,他实在受不了,有些无奈地打断她:“还没高考呢,盼着我点好成吗?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那我就是害怕嘛。”她轻声嘟囔了句。
质疑他能力就算了,还歪歪他考砸了会把锅甩给她,成为导致俩人感情破裂的元凶……一桩接一桩的,气得池砚有些牙痒,报复性地掐住了她的脸:“我倒不知道,在你心里,原来我是这么个小人形象?不是,做这些推测前咱能不能讲点基本法。好歹我前面十几年哪怕有一次出事甩锅到你身上,你再产生这种焦虑,才稍微像话点吧?”
好吧,确实。
之前干坏事被发现了,甩锅的人都是她程麦。
池砚才是万年背锅王。
没办法,谁让他从小就日天日地的,展现出了极强的自主精神,既不怕开明的桐姨,也不怕挨池叔叔的揍,但那时候她怕她妈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所以每次都是池砚一人抗下所有,不管他参没参与,知不知情。
她还记得八岁那年,池砚和韩又元偷偷发现了一家黑游戏厅,俩人商量着周五放学去玩,结果被她听到,哭着闹着要一起,但这俩人态度坚决地一口回绝。
后来她偷偷跟在俩人身后进了游戏厅,碰到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抢她的游戏币,她不肯给,最后被人推到地上扭了脚。
这事闹到去医院,父母那边自然没能瞒住,被母上大人疾言厉色一逼问“究竟是谁!让你去那地方”的时候,她心里一激灵,害怕之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就指向了站在病床边的小男孩,不顾池砚霎时睁大的双眼和咬牙切齿的表情,呜呜咽咽地说道:
“池,池砚哥哥。”
那天回家池砚就因为“偷偷去黑游戏厅”和“害妹妹受伤”这俩事被池正山狠狠揍了一顿,顺带没收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头几天他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不管程麦怎么卖乖道歉都不为所动,生生跟她冷战了一个月,直到后面得到她的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偷偷跟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俩人才和好如初。
这样的坑哥事宜,过往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真要算起来,都够池砚写一部名为《那些年我被迫背过的黑锅》成长血泪史了。
……
对上池砚意有所指的眼神,知道他也记起了过往被她坑的事实,程麦尴尬地吐了下舌头,看到那张散发出低气压的冷淡脸,有些心虚,想去拉他的手卖乖求和,结果这人拿乔,第一下不轻不重地避开了,但她没在乎。
她的关注点全都落在刚才那下触碰感受到的温度上。
难不成男生是体内自带制暖机吗?
大冬天的,手放外面被冷风吹这么久,居然还能暖洋洋的。
池砚的手很瘦,属于指骨分明、手爆青筋那类,大帅哥标配,观赏性十足,本来摸起来会有些硬,但放冬天,这点微不足道的“缺点”立马就被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掩盖,原本硬邦邦的手感此时却成了安全感和控制力的绝佳来源。
程麦一只手钻进他虚虚拢起的掌心不算,另一只手也得寸进尺地贴了上去,双手捧起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看着冷眉冷眼的男生笑嘻嘻地问:“生气啦?”
“不该生气么?”他冷淡地睨她一眼,“什么都没干就被你无缘无故质疑人品了。”
“……唉呀,”她软声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贴到他手臂上,头也顺势靠上去,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哪有这么严重嘛。”什么质疑人品,他也太会上升高度了吧,搞得她十恶不赦一样。
跟他认识这么久,程麦最懂怎么哄这个傲娇鬼,抱着他胳膊晃来晃去,没几下,他的脸色明显就没那么生冷了。
虽然嘴上说着“滚蛋,少来这套,没用”,又或是冒出一两句嫌弃她的“手冰死了,别碰我”,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原地不动,手连象征性地抽一下都没有,甚至在她得寸进尺拉开他的校服外套钻进去时也装看不懂,不主动也不拒绝,任由她紧紧环住自己的腰又蹭又抱,占尽便宜。
没了厚厚的外套,触感和温度都清晰了不少。
程麦整个人缩在他外套里,凛冽寒风被他高大的身形尽数阻隔开来,但她尤不满足,环住他腰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他卫衣下摆探进去,直到那双冰凉的小手完全贴上少年温暖紧实的背肌,她才舒服地喟叹了声。
“干嘛呢?”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脸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正经和冷淡:“公共场合,禁止耍流氓啊。”
但这根本唬不住她。
程麦得寸进尺地在他背上乱摸一通,理直气壮:“反正你外套遮着,别人看不见。”
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存在就等于没做。
完美的程麦式逻辑闭环。
说完,程麦从他外套的领口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诚实地给他反馈自己的感受:“你好热啊砚砚,好舒服……呜……要是可以一直贴在你身上就好了。”
哪怕从这样自上而下的死亡角度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很帅气。
显然,这张俊脸的主人被她的坦诚取悦到了,唇角扬起了一抹不甚明显的上翘弧度,那一瞬,就像山顶清冷的皑皑冰雪骤然消融。
但这一幕却很短暂,转瞬即逝。
定睛一看时,这人已经恢复了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只是心情被哄好了,说出的话都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少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哥高考不会搞砸。就算砸了,机票是我买的,决定是我做的,集训被开除是我自己导致的,不管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的责任,知道吗?跟你没关系。”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跟你没关系”这句看似冰冷的,划清界限的话,原来也可以是一句令人心动的情话。
路灯下,无数的浮沉在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