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人亦瞥见了她,柔声朝她唤道:“公主。”
熟悉的沉稳声音,细雨般柔柔落在女子心湖,周漪月提裙快步朝那边走去,眼里蕴出了泪花。
她又哭又笑跑到他面前,“闻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却陡然撞进一双惊恐目光。
面前男子脸上再无温柔和欣喜,双眼直直看向她身后,脸色倏然僵硬,瞳孔一点点散开。
紧接着响起的,是身后如雷的马蹄声。
“公主,快走!”
闻祁拉着周漪月就往密林里钻,晋国士兵却从四面八方涌来。
甲裳声攒动,玄色铠甲闪着森寒的光,将三人团团围住。
马蹄声逼近,周漪月抬目,看到那个噩梦一般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赤袍玄衣,腰系革带,坐于马上。
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向周漪月颅内,比上一次的要强烈百倍。
这一次,她可能是真的,在劫难逃。
魏溱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缓步朝他们走来。
周漪月浑身血液凝成了冰,闻祁和解扬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一旁的士兵却瞬间上前,将两人一下擒住,拉到一边。
魏溱直直朝周漪月而去,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
他顿住脚步,俯身看向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半张脸笼在阴影里,深邃的眼眸如猎鹰般锐利,一寸寸剐过她的皮肤。
“公主殿下擅自离宫,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么?”
周漪月后背汗透,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男人盯了她一会,低笑了声,看向一旁的闻祁和解扬:“还是说,是这两个无耻狂徒,居心叵测,诱使公主殿下做出这等任性之举?”
他转身走向他们,甩开手里铁鞭。
闻祁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沉声道:“我亲手给公主殿下写了和离书,公主殿下早就恨我入骨,将军杀了我,对殿下来说不会造成任何痛苦。”
魏溱嗤笑声中多了几分玩味与冷厉:“闻大人这番说辞,倒是比当年更加动人心弦。”
“当年大人就是拿这套说辞哄骗于我,让我以为你对公主殿下一刀两断,谁知转头就拐跑了我的人,甚至不惜策反我的部下。”
铁鞭在他手中旋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闻大人,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吗?”
就在两人紧张对峙间,解扬眼中怒火中烧,猛地发力,挣脱了束缚他多时的士兵之手。
他迅速从士兵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剑光直指魏溱——
魏溱身为沙场宿将,反应力惊人,一个侧身避开,手刀精准狠辣击中他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声伴随着男子的惨叫,长剑脱手而出。
解扬痛呼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滚下,整条胳膊无力垂落。
两个士兵上前,手刀将闻祁和解扬两人砍晕。
“不自量力。”
魏溱冷冷吐出这四个字,眸中寒光剜向身后那个女子,朝凌云使了个眼色。
凌云拿出一副铁链,不由分说扣到周漪月手腕上。
“咔哒”一声清脆的锁合声,沉重的铁链扣住她手腕,泛着森冷的光。
周漪月脸色瞬间骇白,下一刻,一只强有力的手捉住她手上锁链,将她拉近。
他轻松拦腰将她抗在肩上,周漪月奋力挣扎,连打带踹,可他的臂膀就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男人翻身上马,稳稳将她放在马鞍前,圈在自己怀里,勒紧缰绳,沉声喝令道:“回宫。”
骏马一声长嘶,迈开四蹄朝墉都城方向奔去,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回宫后,魏溱将人交给了凌云,交代了一番,往太和殿方向去。
崔涯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急得如热锅蚂蚁,见魏溱满面煞气走进,愣了一会,赶忙走上前。
“将军这是去哪了,刚接到军令,陛下命将军率军追杀梁帝,收复西南各城。此乃紧急军情,不容有失。”
崔涯把军令状郑重交到他手里,魏溱扫了眼,往一旁的桌前舆图走去。
他长指在舆图上划过,在西南的地形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行军路线。
崔涯沉下声:“魏将军,梁帝狡猾,陛下恐梁夏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是对将军寄予厚望,还望将军尽早出发,不负陛下所托。”
魏溱起身,对崔涯道:“我已知晓了,不日就出发。”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朝珠宫内,周漪月静躺在床榻上,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双手都被拴在床头,每次挣扎只会换来手腕上的疼痛和刺耳的声响。
她索性不挣扎了,躺下保存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被人推开。
周漪月睁开眼,见那个男人步入屋内,摘下手上的护腕,解开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
她一下子起身,警惕看着他,想要往后退,却绝望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魏溱将她双手解开,把锁链抓在自己手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还想跑吗?”
周漪月含泪抬目,见他居高临下道:“被抓回来的小雀,是想被圈在我的肩膀上,掌心,还是……”
话语戛然而止,男人的目光陡然黯沉,眸底涌上深不见底的危险。
周漪月浑身紧绷,整个人如一根上紧了的弓弦,随时就要断裂,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发颤。
他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牵起她手上的锁链,将人猛地拉近——
锁链在空中颤栗不已,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周漪月身子不可遏制地往他身上倒,他轻手将锁链绕上自己的脖子,动作慢条斯理。
女子被迫和他呼吸交缠,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织、碰撞,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一瞬间,不知是谁在拴着谁,谁不让谁逃走。
“这样,你逃不掉,我也跑不了了。”
他低笑着,将她抵在榻上。
后背重重跌落在床榻之上,明明是柔软的被褥,女子的蝴蝶骨却几乎要被撞碎。
灯火明灭,远处一只蝴蝶扑簌着斑斓的翅膀,不顾一切扑入火中。
翅膀在火舌的吞噬下瞬间卷曲,还未振翅便化为灰烬落在脚边,剩下一具支离破碎的骸骨,脆弱,无力,可怜。
不远处的角落,一只黑身蜘蛛不愿意放过它,吐出茧丝将骸骨紧紧缠绕。
茧蛹逐渐成型,从上到下,每一丝缝隙都被茧丝堵住。
就在蜘蛛准备享用时,茧蛹疯狂震动,裂缝不断扩大,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开来,冲破茧丝的束缚。
骸骨一寸寸被碾碎,挤压,裂缝一点点扩大。
直到,破蛹而出。
女子哭哑了嗓子,声音微弱到快要听不见。
她哀求道:“你已经实现你的目的了,放过他们两个好不好……”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逃跑了……”
男人起伏的动作蓦地一顿,眼中腾起更为暴怒的火焰。
他扣住她的下颌,力道之大,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怎么,到了现在,公主还在想着那两个人?”
身下猛地用力,那力量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捣进她最柔软的心脏深处。
“你心里,究竟还有多少位置是留给我的,嗯?”
周漪月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枕边。
“好,好得很……不是惦记他们么,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们。”
他冷笑一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托着她的腰起身,外袍披到她身上,直直抱着她踏出殿门。
外袍从一旁被随意抓起,落在周漪月光滑洁白的肩上,皮肤上衣料的触感传来,她神魂仿佛一瞬出壳,脑中轰然炸开——
他竟然、竟然就这样带着她出去了!
“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
她猛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心中惊恐交加,双腿拼命乱蹬,可她的挣扎如蜉蝣撼树,根本撼动不了这个男人分毫。
他冷沉着眉眼,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这样紧紧抱着她一路走出宫门。
皇宫众人来来往往,远远看到这一幕,慌忙躲到宫道两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多看一眼。
周漪月仿佛被置身于凌迟之刑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经受着蚀肌碎骨的折磨。
护城河在夜色中静谧无声,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环绕着城池,城楼上亮着一排火把,火光投映河面,随水波起伏而剧烈跳动,映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城墙上,两个身影被无情地悬挂在半空,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冰冷的躯体在夜风中摇晃。
魏溱带着她步上城楼,逼她往那边看去。
“你从前在你的驸马面前不是很放得开吗,总是笑语盈盈,千娇百媚,现在当着他的面,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漪月整个人濒临崩溃,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嗓子已经哭得沙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求你,你杀了我,杀了我……”
魏溱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残忍笑意,柔声问道:“阿月,告诉我,你在为谁落泪?是那个姓闻的,还是那个姓解的?”
他抱着她,转向那两人,声音像来自幽冥地府:“阿月,再玩个游戏吧,这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剩下的那个,我就让他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周漪月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剧烈地颤抖着,瞳孔急剧散开,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魏溱扣住他的后颈,强迫她仰起头直视他:“你敢为他们掉一滴泪,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周漪月红着眼看着这个男人,如火焚五脏油煎六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无辜之人!”
“我要你选!”魏溱的声音如同寒刃,剖开她的心扉,不留一丝余地,“就像当初,你选择了那个男人,抛弃我一样!”
周漪月整个人已经崩溃,痛苦闭上了眼,魏溱没有给她太多考虑的机会,声音寒刃般剖开她的心。
“若你不想选,我帮你做决定。”
他抬了抬手,城上士兵挥刀而下,两道身影在夜空中划出两抹笔直的弧线,向护城河坠去——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传来清晰的重物落水声。
“不要——!!”
女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带着彻骨的,毁天灭地的绝望。
魏溱凑近她耳畔,轻声低语:“阿月,我明日就要离开墉都了,这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游戏。”
“原本我是说过,等我们离开就放过你。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待在我身边。”
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营奴。”
轻飘飘两字落下,他顺势将她放倒在墙上,赤色衣袍铺展开,在夜色中如焚身火焰。
她浑身无力,任由他摆布,只能哭喊着,哀求着,求他放过自己。
“想让我放过你,做梦。”
“我要你永生永世都待在我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你只能归我一个人,哪也别想去!”
男人愤怒如同狂风卷地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女子的哭声显得微弱与无助。
一瞬间,河面波澜骤起,浪花撞上坚硬的城墙,又汹涌着往后退。
粉身碎骨,至死不休。
第32章 锁链
细雨如丝, 天蒙蒙亮时,晋军队伍离开墉都,浩浩荡荡顺西南方向而下。
军旗猎猎, 马蹄踩过泥泞,为首数千铁骑战锋队如黑色洪流,划破大地寂静。
战锋队之后乃是马军队,跳荡队和奇兵队,为军中主力。
军队连行三日,这日一早, 一斥候骑快马穿过骑兵队, 直直奔向三千骁骑军,向为首之人报告:“将军, 前面就是青鹭关了。”
马上男子玄色战袍, 腰佩长剑,雨水顺着他银色的甲衣滑落。
魏溱点了点头,扫视前方山路, “青鹭关是通往潭州必经之路, 山谷险峻,易守难攻,派一支五十人精锐骑兵先行侦查探明敌情, 切勿轻举妄动,一旦有敌情, 立刻来报。”
“令后方步兵加速前进, 天黑前抵达青鹭关口, 在谷中安营扎寨。”
身边士兵齐声应诺, 五十人骑兵霎时分成两队,一队沿左侧, 一队沿右侧,朝山谷无声进发。
副将燕褚胤走上前,广额方面,身高八尺,眉尾一道狰狞疤痕,从右眼划至脸颊,本就魁梧的身躯更添几分剽悍之气。
他朝魏溱抱拳行礼:“将军是否过于小心谨慎了些,梁国主军已经被我们消灭殆尽,剩下的残军根本成不了气候,将军何故畏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