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打了个寒战。
魏溱定定看着面前女子,轻挑眉眼,问她:“为何没有下手?”
锦绣颤声道:“回将军,妾身按照将军的吩咐准备好了媚香,酒里也下了药,闻驸马没喝几杯酒便晕了过去。”
“那之后高大人离开了屋子,妾身拉开闻驸马的衣服正要动手,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发现是熙春楼失了火,这才撇下人逃跑了……妾身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锦绣的说辞和凌云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说周漪月来得太快才让他们没来了下手的机会。
“他可见到你的脸?”
“妾身戴了面纱,不曾有人看到。”
魏溱看着她,沉默不语,铺天盖地的威压让女子抬不起头。
锦绣没说实话。
几个时辰前,她受魏溱之命进入熙春楼,抱着琵琶走进那屋子,见到那个通身贵气的男人。
高大人是他们安排好的,见她来,笑着对闻祁道:“前不久在教坊司遇上的歌伎,曲儿不错,闻兄与我一同欣赏欣赏?”
“这女人嘛,哪怕她是国色天香,老看那么一个,迟早也会看腻的。”
闻祁笑笑:“高大人说好那定是才貌双绝,若是曲儿唱得好听,在下定邀至公主府上与公主一同欣赏。”
锦绣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充满磁性,是那种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音色。
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四周隐蔽性非常好,可他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妻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高大人听出他话里的婉拒之意,也没说什么,只笑道:“如此甚好,那便听曲儿吧。”
那两人举杯对饮片刻,锦绣低下头,轻抚琴弦,这把琴伴她二十多年,她却头一次弹得如此生涩。
慌乱间,手下弹错一音。
突兀尖锐的嗡鸣声惹得桌上两人同时抬头,朝她投来疑惑一瞥。锦绣脸色发白,面露窘迫:“妾身风尘陋质,污了贵人们的耳……”
高大人刚夸她是乐伎翘楚,这便错了音,锦绣生怕事情败露,衣袖下的手开始轻颤。
六神无主间,只听身前温和的笑声传来:“曲有误周郎顾,在下今日也体会到了周郎之乐。”
锦绣正出神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掐上她的面颊,强迫她仰起头来。
面前男子端详她的脸,目光暗了暗。
“会伺候人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见到的旖旎一幕,他声音已带了隐忍的沙哑。
锦绣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会不知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从前在青楼跟妈妈学过……将军放心,妾身是淸倌儿,只要将军尽兴,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她桃花脸含羞,声音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似的。
魏溱声音低沉:“用你学的那些手段,取悦我。”
说罢便松开了手,倚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锦绣一骨碌爬了起来,跪伏在他膝上,手摸上他腰间,去解那镶金铜革带。
面前男人是个武将,身躯伟岸,想那物什也小不到哪去。锦绣不知自己能否受得,咬了咬唇,手指越发僵硬。
魏溱就那么看着她的动作,昏黄灯光下,面前那张娇艳的脸泛着莹润的光。
恍惚间,他脑海里想的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想她就这么跪在自己身前,低下头,脸上露出屈辱的神情。
给他做着相同的事。
锦绣撩开衣襟一角,男子腹间的肌肉线条分明,正要低下头进行下一步时,男人捉住她的肩膀。
“罢了,你不是她。”
他制止了她,脸上阴霾褪去,眼底尽是淡漠疏离。
锦绣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有着让人一眼惊艳的五官,眉眼间的媚态有七八分相似。
可她们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不论锦绣打扮得再千娇百媚,笑起来多么柔情似水,那也只是取悦男人的手段。
不像那个女人,她永远不会取悦别人,她永远不会像锦绣一样软下自己的身子,即便是躺在男人身下承欢,她也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仿佛随时会拿起一把刀将身上人的喉咙割开。
微微上挑的眼角永远在告诉世间男子,他们连给她当垫脚凳都不配。
锦绣试探着问:“将军说的,可是那位朝珠公主?”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错,魏将军是晋人,平白无故让她去勾引当朝驸马,其中的原因,她或多或少能猜个七七八八。
魏溱没回答她,敛衣起身:“我已差人与教坊司坊主还有鸿胪寺官员商议,为你赎身,今后你不再是奴隶身份,行事也能自由许多。”
锦绣一时怔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可还有家人?”
“妾身父母早亡,家中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义兄,与妾身一样是国公府上的人,国公爷出事后他便不知被送到了何处。”
魏溱点头,“我会派人帮你寻找你的义兄,你先下去吧。”
锦绣没想到魏将军会对她如此仁善,嘴上是千恩万谢,行了个万福,躬身退了出去。
没有留意到她转身时,男人眸中的寒光。
屋内骤然寂静下来,魏溱反复深呼吸,仍感觉一股血气郁结于胸。
他一脚踢开屋门,往公主府方向而去。
屋门摇摇欲坠,门框近乎断裂,“咔嚓咔嚓”地在寒风中响着。
第12章 弄唇
屋内,周漪月下床喝了口云雾茶润嗓,薄如蝉翼的寝衣在地上铺展。
她新鲜瓜果供奉在观音像前,又在供桌上点了一支香,双手合十拜了拜。
闻祁饶有兴致看着她的样子:“公主甚少礼佛,怎么今日有了兴致?”
“这是母后专门差人送来的,说是在相国寺开过光,非常灵验,有位御史夫人就是拜过之后怀上了双生胎。”
周漪月垂下眼帘:“母后对此事非常上心,我想着,总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她膝下无子,若是我能生下儿子,她在宫中也会稍好过一些。”
“否则,父皇百年之后,可就是梁氏和太子的天下了。”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带着挑衅的意味,与面前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十分犯冲。
闻祁顿了顿:“说起这位太子爷,可没少叫人操心,前几日他与太傅之子争执,竟然叫了几个武夫将他打了一顿,险些把腿给打残。此事在朝野上议论纷纷,老太傅气得要当场撞柱,陛下将太子好一通训斥,又关了一个月禁闭才了事。”
周漪月呵笑一声,讥诮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我这位皇兄一向如此,不学无术意气用事,简直与匹夫无异,比起心机深沉的九皇子倒是更让人放心呢。”
闻祁笑道:“公主定是比我更了解你的皇兄,我想说的是,太子爷虽德行有缺,但陛下对他还是很器重。”
周漪月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他跟前坐下,指甲掐出一点消瘀的膏药涂在他背上:“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可也不会任人宰割。”
不动太子,但还有别的方法。
“公主只要小心谨慎就好。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好。”
周漪月将烛台轻轻吹灭,掀开锦被躺在闻祁身边,两人呼吸渐匀,相携进入梦乡。
魏溱踏进公主府时,庭院内月光如水,一片寂静。
月光在他的脸上覆下一片阴影,他踩在玉石路上,仿佛猛兽巡视领地,钻进一处寝屋。
动作轻盈得悄无声息。
屋内没有灯火,空气还浮动着旖旎的气息,在月光下像是微尘。
偌大的房间内尽是奢华的桌椅,桌上搁着一尊送子观音,质地上乘,面目慈悲。
观音像前的错金博山炉内燃着一支未尽的香,檀香袅袅,显然是刚刚插上的。
方才就是在这里吗?
他往床边步去,隔着层层床帘,床上一男一女紧挨着躺在一起,锦衾勾勒出他们的轮廓。
他绕到床另一侧,手一挥,将床帘甩开。
男人的肩颈处爬着几道鞭痕,膏药下是青红的颜色,看着有些浮肿。
魏溱能想象到她的力道。
他身旁的女子显然刚经历一番春情,如沾露的梨花,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柔软的身体整个陷在雪青色金丝褥上,一弯玉臂软绵绵搭在绸被上,皮肤上有一片烧红的痕迹,缎发水墨般铺展开,发鬓被汗水打得濡湿。
他目光飞快从那张脸庞上掠过,定格在唇瓣上。
水光潋滟,像得了什么滋润似的。
他眯了眯眼,眼底有暗夜流动,伸出手掐着她下颌,三指捏住她的雪腮,一点点收紧。
颊肉挤在一起,女子蹙了下眉,羽睫轻颤,却死死绷着唇不肯松口,唇硬往两边抿,抿成了一条线。
连睡梦时都要跟他较劲么?
魏溱扯了扯唇,另一只手伸进她嘴里,撬开她齿关,强硬着把她嘴往下压。
女子的脸终于不堪重负,门户大开,樱口张成饱满的形状,潋滟欲滴。
像是生出几分玩心,魏溱伸出修长手指,指腹沿着她的唇瓣划过一圈,将她的嘴摆弄成满意的形状,这才缓缓收回了手。
手指刚抽出一半,关节处一痛,他的手指被她一口咬住,牢牢卡在那里。
指尖上传来温热软滑的触感,酥酥麻麻,顺着手、胳膊传上男人的脑门,激起后背一阵薄栗。
女子两弯柳眉轻蹙,似乎含着的东西有些撑口,她往前伸了伸皓颈。
魏溱心头一跳,忙腾出另一只手扳开她的嘴,全身而退。
手指上留下一道晶莹,在月光下泛着光。
女子微张着嘴,还保持着方才的形状,头往枕头里蹭了蹭,露出满意的神情,如狩猎者餍足回笼。
魏溱睨了她一眼,眼底流动着说不清的情绪,掀开床帘转身离去。
步伐略有些凌乱。
走到那张黄花梨八仙桌前时,床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呓语:“闻郎……继续……”
男人顿住脚步。
面前观音像直直立在桌上,瓷器无温,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割痛他的眼睛。
“哗啦——”
碗盏碎裂声乍然响起,划破寂夜,床上两人一下从梦中惊醒。
周漪月惊问:“什么声音?”
侍女们听到动静赶忙步入屋内,见那尊价值不菲的观音像碎成一地瓷片,朝两人道:“公主,驸马爷,许是窗子没关好进了风,把桌上的观音像给吹下去了。奴婢这就收拾。”
周漪月面露薄怒:“睡的时候窗子还是关得好好的,怎么会进风呢?”
闻祁安慰她:“无妨,碎了就碎了,回头我给公主找一尊更好的。”
他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说着。
四方馆内,司枫几个官员从外面回来,刚迈进馆内,便见到这样的情景——
满庭枝断叶落,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树下石凳处,魏溱以剑支地,气喘不定,像是刚经历完一场厮杀。
几个晋国官员面面相觑,迟疑着上前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
“无妨,兴致来了,练剑。”长剑回鞘,魏溱云淡风轻答了一句。
他见几人眉眼间似有郁色,问:“可是晋国那边出了什么事?”
司枫道:“的确有些事需要向将军禀报。”
几人入了屋内,司枫将几封信交给魏溱:“大晋那边送来密信,多年前我们的人曾将一间者安插在皇宫中,陛下要我们务必与此人联系上,拿到边防地图。”
崔涯在一旁接话:“今日左尚书找上我们,说七日之后梁帝于宫中设宴,邀我等使臣一同赴宴。我认为这次宫宴正是个好时机。”
魏溱仔细阅了阅密件内容,将纸张垂于烛台之上。
信纸转瞬被火舌吞没,化为一缕灰烬。
他对崔涯道:“我们来梁夏之前便有分工,与梁夏交接上的事由你负责,我和司郎将带着身手好的死士们暗中打探消息,搜集梁夏情报。”
“以防万一,届时我和司郎将一同随崔尚书入宫。”
几人商议一番后,漏壶中浮箭报晓,天边泛起蟹壳青。他们起身,各自散去。
司枫等人都走了以后,还留在原地,魏溱问他:“还有何事。”
“还有一事需告知将军。”司枫笑得阴恻,“末将已在暗中打点妥当,宫宴当日,会送将军一份大礼。”
魏溱拧眉:“什么大礼?”
熙春楼失火后,一连下了几日的雪,覆盖了喧嚣的京城。
人们的议论声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
梁夏国地处大漠,素来是风沙漫天干旱以为常,很少像今年这样雪降如席,已经转而成了灾。
路上一边有人煮雪烹茶,一边有人冻死街头。有人说是天降灾祸,有人说是上天示警,还有不少人到熙春楼前凭吊,叹一句世事无常,繁华一梦。
先是玉渊湖爆炸,后又是名楼失火,官府虽下令严查火因,可墉都城中还是人心惶惶,谣言穿街过巷。
即便是在金碧辉煌的公主府中亦难逃此风,下人们在廊下扫雪,窃窃私语着。
“听说失火当日有人纵火,不知是真是假,你们说此人又不图钱财,好端端烧那楼做甚?”
“那熙春楼背后有贵人支持,到底何人敢这么大胆啊?”
还有人说:“罢了罢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多言的,还是专心侍奉公主殿下和驸马吧。”
几人嘟囔了几句,见几个宫监模样的人匆匆穿过门廊,忍不住又道:“这是来的
第三回了吧?”
依照礼制,周漪月正月内要与驸马回宫,侍奉帝后左右,朝珠公主擅自出宫之举十分不妥,宫中已经多次差人来问。
“公主这病也耽搁了太久了,快七日了还没好全。”有人不经意来了句,继续低着头拿扫帚扫雪了。
此时屋内,周漪月刚将宫里的人送走,一位端雅妇人迈进屋内。
她行了个万福:“臣妇见过朝珠公主殿下。”
来人通身绫罗,降色衣裙,发髻高束,看着便身份不凡。
周漪月将她请进屋内:“王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定是下人们传话没传全,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过来?”
此人是京兆尹府府尹大人的正妻夫人王氏,因与皇后私交不错,和周漪月打过几次交道。
去年她被妾室陷害,险些要被府尹休妻,是周漪月出面给那个小妾家里找了些麻烦,把她送进了牢狱。
那之后两人的交往便多了起来,这次周漪月特地请她来府上喝茶叙旧。
“前几日熙春楼失火,我与驸马正好在场,还未向府尹大人登门致谢。”
“殿下客气了,先前我家大人派人上公主府询问情况,不知可否给殿下添了麻烦,我为此事已经数落过他了。”
“夫人此话见外了,府尹大人是为了查案,我理应配合。不知纵火人可找到了?”
“尚未,当时在场人数众多,一个一个排查起来任务量很大。此番熙春楼失火波及周边好几座楼,涉案人数众多,还有不少王公贵族,大人他对此也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