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 清淮晓色【完结】
时间:2024-12-08 14:50:52

  今日细雨朦胧,微风吹拂,极为凉爽。
  裴含绎抬首,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幕一角,望见斜风细雨中若隐若现的东宫檐角。
  他声音柔和地道:“公主不必太过忧虑,事涉天子安危,我不敢妄下论断,但福宁殿乃是天子居所,没有人能在这里弄鬼。”
  这话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宽慰之语,然而或许是太子妃最后一句话太过笃定,景涟心底忽而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
  她忽而想起,福宁殿里,父皇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
  轿辇缓缓停下,东宫近在眼前。
  东宫的宫人们垂手侍立辇外,一顶小轿停在一旁。
  裴含绎目光掠过景涟微变的神色,付之一笑,起身告辞。
  “公主?”
  眼看太子妃的小轿消失在东宫宫门之后,景涟却仍一言不发,秀眉深锁,竹蕊不禁出声唤道。
  景涟回过神来。
  她朝帘外看了一眼,轻叹道:“慢慢折回含章宫。”
  竹蕊应下,见景涟眉目间并无恼怒,才低声道:“公主,方才太子妃最后那句话说得没错,您实在不必太过忧虑。”
  景涟抬眼,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贴身女官,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子妃不是这个意思。”她喃喃道。
  太子妃不是在宽慰她。
  太子妃是在暗示她,丹药有毒这件事,很可能是父皇一手安排的。
  但果真如此吗?景涟默默想着。
  倘若此事当真是父皇安排的,那父皇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她的心里渐渐涌现出答案。
  景涟闭上眼,声音低不可闻。
  “搜宫。”
  父皇是想借此搜宫,筛查高位妃嫔、诸位皇子身边的近人。
  “竹蕊。”景涟唤道。
  竹蕊立刻应声:“奴婢在。”
  尽管辇中没有第三人,景涟还是下意识将声音压到最低:“回去后约束含章宫宫人,都要谨言慎行,不得胡乱行走,打起精神来全心提防,兰蕊暂不要出去打探消息了,与文婕妤等人的联系先尽数切断。”
  竹蕊一一记下,出言宽慰:“圣上不是说含章宫不必搜,公主身边的人也不必查?奴婢想着,应该无碍的。”
  景涟苦笑:“我难道是在提防父皇?”
  她合上眼,唯有叹息:“宫中妃嫔无一能免,连太子妃也主动请求筛查东宫近侍,惟有我得以例外,旁人心中会怎样想?永远置身事外,高出他人一头未必是好事。”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含章宫方向:“别的不说,回去之后,我该怎么和四哥四嫂开口?他们身边的近侍全都被宫正司带走,丽妃娘娘也是一样——纵然他们心胸不窄,我也觉得不自在。”
  虽然嘴上不说,但诸位皇子皇女中,只有楚王和她亲近,景涟实际上很珍惜这个不太聪明的兄长。
  宫门近在眼前。
  景涟低下头,凝视着手腕上那串珍珠金链。
  金丝绞成牡丹纹路,下方垂坠着颗颗浑圆饱满的珍珠。每一颗都有指肚大小,珠光柔润煞是好看。
  这是皇帝赐给她的,据说是母亲生前常常佩戴的首饰,原本是一对。金丝链保养极好,一如崭新,珍珠容易黯淡,每年都要替换,所以每年分配贡品珍珠时,皇帝都会记得命人留一斛上品珍珠给她。
  父皇宠爱她,宠爱到在细枝末节上都无微不至。然而天子高居云端已久,往往无法注意到她隐秘的为难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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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含绎踏进惟勤殿时,和雅县主与二公子照例在地毯上翻滚,幼儿的笑声无忧无虑。反观他们的生母,端坐在椅中满目不安。
  两位良媛在深宫中生活数载,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异常敏感。何况东宫相继经历了先太子妃薨逝、明德太子薨逝与先皇后薨逝,每一次变故对她们带来的影响都堪称翻天覆地,此刻东宫外禁卫重重把守,由不得她们不惊慌。
  “殿下。”谢良媛急急唤道。
  王良媛跟着站起来,虽没有开口,眼神同样不安。
  裴含绎平静道:“福宁殿死了一个试药内侍,现在各宫都要搜查,身边的近侍也要由宫正司筛查询问,你们只需约束宫人谨言慎行,照顾好皇孙就够了。”
  这等影响遍及宫闱的大事,又非隐秘,裴含绎没有必要隐瞒她们。一味敷衍隐瞒反而可能使她们慌乱恐惧,从而犯下不必要的错误。
  果然,分明是极大的事,经裴含绎语气平平说完,两位良媛茫然无措的心反倒安定下来。
  未知的恐惧远比已知可怕。
  王良媛心直口快,先松了口气:“妾一早上起来听说宫门被围住,吓得气都喘不上来,若不是听说殿下奉诏去了福宁殿,只怕妾早就抱着和雅跟谢姐姐跑过来了。”
  “不用紧张。”裴含绎道,“本也与东宫没有太大关系。”
  地上的和雅县主一早就被吵醒,又有些困倦了,翻身坐起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
  王良媛忽然记起来一事,请求道:“和雅明年该开蒙了,妾想先向殿下求几本幼儿开蒙的书,先带着和雅识几个字。”
  裴含绎随口吩咐:“怀贤,你照着景檀开蒙的书单,去书房里给和雅取一套一样的。”
  王良媛很是欢喜地谢恩,又教导和雅:“快谢谢母妃,快呀。”
  和雅揉着眼睛,乖乖道:“谢谢母妃。”
  裴含绎点点头,见和雅伸出手要抱,并不抱她,只对王良媛道:“带和雅回去睡,不必留在这里。”
  两位良媛都很识趣,听出裴含绎不得空,一齐抱着孩子告退。
  裴含绎隔窗望着两位良媛的背影,道:“看见了吗,这样才对。”
  “殿下说的是?”怀贞不解。
  裴含绎回神,想起怀贤出去取书了,不在旁边。
  “这才是父母爱子之心。”裴含绎淡淡道。
  “怜爱儿女,所以为儿女的未来做打算,要他们读书明理,要他们亲近掌权者,要为他们扫平前路,哪怕忍受一时的委屈,也要为儿女的长远计量。”
  怀贞虽不解裴含绎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也想起王谢二位良媛过去常常教导二公子与和雅县主敬爱嫡母、尊重长兄,哪怕赵良娣依仗皇长孙,屡次给她们难堪,二位良媛也能唾面自干。
  一阵风穿过檐下,吹入殿中,带走了裴含绎袖间从福宁殿中沾染的最后一点香气。
  “如果只是宠爱纵容,抛掷金玉珠宝,赏赐尊荣地位,不为她的未来铺平道路,反而将她隐隐推至风口浪尖之上,四处树敌,这真的能称为怜爱儿女吗?”
  怀贞没有随行裴含绎去福宁殿,听着有些不解,却还是老老实实摇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怜爱儿女,不能只看到眼下,而应该看得更远。树敌太多的话,父母故去之后,儿女又该怎么办?”
  裴含绎道:“是啊,那不是真正的怜子之情,反倒像是养一株名花、一只雀鸟。”
  他唇角微扬:“活着时,看它开得繁盛、啼鸣婉转就够了;人死了,一株花会不会零落成泥,又有谁在乎?”
  怀贤进殿,听得这句话,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怀贞目光四处游移,疑惑地看了看裴含绎,又看了看怀贤奇异的反应,终于后知后觉回神:“殿下,您说的是……”
  裴含绎显然没有为他解释的兴致,怀贤走过去,对怀贞低声讲了今日福宁殿的所见所闻。
  怀贞愣了半晌,才道:“不……不会吧。”
  他和怀贤不一样,怀贤从前在国公府服侍裴含绎,又紧跟着进了东宫。怀贞却是一直在宫里做暗线,直到裴含绎入宫,才设法调来东宫服侍裴含绎。
  皇帝从不掩饰对永乐公主的偏爱,宫中无人不知。正因他一直在宫里,对皇帝疼爱永乐公主这件事几乎深信不疑。皇帝宠爱永乐公主无微不至,连先皇后在世时,都要通过做出疼爱永乐公主的模样,来博取皇帝欢心。
  裴含绎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他:“为什么不会?”
  怀贞想也不想,立刻就能举出数个例子。
  裴含绎道:“很好,如此看来,永乐公主处处待遇高人一头。那你觉得永乐公主的人缘如何?”
  怀贞词穷,大鹅般:“呃…呃…”
  裴含绎说:“过分娇宠,处处与众人不同,就会导致所有人心生不满,既嫉又恨。皇帝身为天子,天子君临九州万方,贵为天下主宰,自然没有人敢对君主生恨,那他们的恨意,就会落在被宠爱的那个人身上。”
  “除了脑子不好的楚王母子,妃嫔皇嗣中,还有谁与永乐公主来往?”
  怀贤觑着他脸色,眉头打结:“那殿下还要继续原本的打算吗?”
  “当然。”
  裴含绎一展袖摆,迤迤然起身:“我需要一个人向东宫靠拢,同时能帮我掌住宫权,不让后宫这些繁琐又无聊的事绊住我的手脚。”
  “永乐公主,不正合适?”
  似是想到什么,裴含绎忽而一笑:“不过在这之前,我很好奇一件事。”
  “皇帝的态度实在古怪,他能千娇万宠永乐公主二十一年,使得人人对他最爱重永乐深信不疑,生不出半点疑心;又能毫不顾惜他百年之后,永乐公主的死活。若是怜爱女儿,不会不为她留后路;若是厌恶永乐,又何必顾忌一个没了娘的孩子,直接发落便是。”
  “去暗地里查一查永乐公主的生母,元章苏贵妃。皇帝对永乐公主的态度,与元章贵妃脱不开干系。”
第17章 时衡
  殿内气氛异常沉寂。
  重重白纱之后,皇帝宽袍广袖的身影若隐若现。殿内清淡的凝神香全然没有半分作用,高座上皇帝的怒火已经烧至顶点。
  “都是蠢货,不中用的东西!朕只差将整个京城交给武德司翻来覆去的查,弹劾的折子积起一人高,连个影子都没搜出来,要你们何用!”
  袅袅青烟里,武德使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烧起来了,脸皮涨得通红,叩首谢罪:“臣有负圣上信重,臣万死。”
  “你确实该死!”
  当啷一声脆响炸开,是皇帝信手拂落了案上杯盏,厉声道:“那些叛逆打着穆宗皇帝旗号,败坏国朝颜面,搅弄的天下不安,朝野物议不休。武德司却束手无措,蠢货、废物、无用的东西!”
  天子言行为天下规范,如此訾骂不休极失体统,是怒到急处口不择言了。
  武德使唯有叩首,连连谢罪。
  穆宗皇帝始终是当今天子一块心病。
  当年穆宗皇帝驾崩,皇位兄终弟及落到了当今天子头上,穆宗的皇后与两个嫡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市井中至今仍然流传着皇帝逼宫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的谣言——那当真未必是谣言。
  这谣言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皇帝御极二十余载,至今地方上仍有人打着穆宗子嗣的名义谋反,一拨又一拨杀之不尽。
  武德使是皇帝一手提拔任用的鹰犬,自然要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
  鹰犬若不能为皇帝分忧,也就到宰杀之时了。
  想到这里,武德使更为紧张,额发间隐有汗水渗出。
  他知道皇帝为什么动怒。
  当年处置穆宗旧人时,他亦参与其中。
  市井传言皇帝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实际上并不准确。
  死了的只有穆宗皇后与太子。
  至于穆宗皇后所出的襁褓幼子景容,就在皇宫大内、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
  皇帝怒火如沸,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只恨爹娘没将自己生成个聋子哑巴。
  御座之上,皇帝冷哼一声。
  他寒声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还不能查出东西堵住御史言官的嘴……”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武德使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暗自想着回去之后不必留活口了,把抓来的人只管朝死里刑讯,无论弄死多少人,都要撬出些足以令皇帝满意的消息。
  皇帝抬步走下御阶,彻底消失在帘幕深处。
  宫人们不远不近随在皇帝身后,目送皇帝踏入福宁殿后闭关静修的静室,沉默地守在静室外。
  静室极阔极朗,墙壁上轻纱笼罩着自太/祖皇帝以降列祖列宗的画像。
  最后一幅画像上,年轻的穆宗皇帝唇角微弯,丹凤眼漆黑含笑,平静望着静室中的皇帝。
  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冲天的沸腾怒意忽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雪,渐渐冷却,直至冰冷。
  穆宗皇帝的这幅画像与列祖列宗的画像不同,神情轻松惬意,笔触细致不失风流,分外夺目,画技竟更胜其他画像不知凡几。
  他望着画像上的兄长,目光逐渐下移,落在画卷末端两个不起眼的落款上。
  宁时衡。
  言毓之。
  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分外飘逸好看。
  真是好一对璧人。
  .
  自七月初七那日福宁殿试药内侍身死后,永乐公主神奇地病倒,抱病数日后,太医院的太医几乎轮流往含章宫走了一遍。
  景涟终于不情不愿地痊愈了。
  然而宫中紧绷的气氛并未因永乐公主病愈而松快些许。
  皇帝令宫正司彻查成年皇子及妃嫔近身随侍,宫正司花了七日时间查完,楚王夫妇终于得以出宫。
  但风波并未因此平息。
  宫正司在皇帝近两年的新宠韩美人所居的玲珑斋中,搜出了与外朝来往的信物。韩美人因此被赐自缢,玲珑斋所有宫人被赐死。
  这只是一个开端。
  而后,另有一名末等采女与宫中内侍私通被查出,此事可追溯至先皇后死后贤妃协理宫务时,贤妃因此挨了一顿骂,颜面大失。
  就连楚王生母丽妃,也因宫中摆设略有逾越受责。这些高位妃嫔育有子嗣,一向极有颜面,无论贤妃还是丽妃,往日里这些过错都能轻易描补过去,但撞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无一例外都受了责罚。
  但这些毕竟不是大事,贤妃和丽妃损伤的颜面在这次搜宫中不值一提。至少皇帝没有重责她们,而她们的儿子还算争气,没有拖累母亲。
  宫正司抓住了秦王身边近侍悄悄向宫外传信,秦王因此遭受重责,被罚府中禁足三月,生母何昭媛在福宁殿前脱簪长跪请罪。
  皇帝一向很给潜邸旧人面子,这次却心如铁石。纵未因此迁怒何昭媛,却没有减轻半分对秦王的责罚。
  何昭媛虽未受责,但秦王身为皇子中年纪最长者,才是她尊荣体面的根本。与何昭媛一比,贤妃丽妃只觉得天都晴了,风也凉爽,自己受到的些许责罚不值一提。
  ——皇位只有一个,秦王受皇帝厌恶,她们的儿子才有更大的机会。
  但这样查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宫中没人敢保证自己入宫以来没有做过半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时间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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