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军启程回京。
回程的路上,白惜时依旧选择乘车,不过心情比来时松懈下来许多,亦有功夫欣赏沿途风景,偶尔马车坐累了,她也会下去跑一会马,回京势必又要忙碌起来,眼下是难得的清静。
滕烈因重伤初愈,如今大部分时间亦于马车之中休养,解衍与郭明骑马并行于大军前列。
郭明:“解大人,你说我方才对改良辽东屯田的提议若是禀于殿前,可会被天子采纳?”
解衍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闻言“嗯”了一声。
“果真?”郭明看起来很高兴,“若是解大人也觉得行,那等到了京城后我便写封折子,不过文墨不是我的强项,到时候可能请解大人帮我润色润色?”
郭明等了半天,不见解衍回应,不由探过身子,“解大人?”
解衍似乎到了这时候才回过神,从记忆中抽离,侧首问了一句,“什么?”
郭明:“辽东屯田的事,折子递上去前还想请解大人指点一二。”
解衍恢复了正色,显然记得郭明先前便与他提及之事,客气道:“郭将军过谦了,将军的提议因地制宜,我亦认为可行。”
“那这便是答应?”
解衍笑了起来,“若是将军信任。”
“自然自然。”
郭明对这位传说中的探花郎印象颇佳,能文能武,长得好,关键品性也很不错,他乐得回程途中有个人作伴,概因滕烈、白惜时都在马车中居多,有了解衍,郭明这一路上也终于多了个可以说话解闷之人。
郭明说完正事,便开始闲聊,“解大人,我怎么觉着你近来总心不在焉?”
解衍:“有么?”
“当然有,你刚才不就是明显岔神了。”郭明凑近,“在想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方才忆起的画面又在脑海中重演,解衍不自觉带了些腼腆,“没什么。”
郭明神经粗,没看出男子此刻连耳廓都微微泛着红,又问了两句后便被解衍成功转移至另一个话题。
白惜时倚在马车之中看书,看了一会觉得眼睛发酸,掀开车帘去看外头的风景,这时候便遥遥望见马背上的解衍与郭明。
自然,白惜时也记起了在辽东军营最后那日之事。
两个人其实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发生什么,但并不妨碍依旧脸红心跳、涟漪频生,解衍依旧是亲吻,只不过他似乎更喜欢另外一双地方。
接吻的时候男子会闭眼,其他的时候便不会,还时常一边欣赏白惜时,一边落下一个吻,再夸她漂亮。
即便是这种时候,白惜时也是会找茬的,问他,“有多漂亮?”
解衍:“最漂亮。”
雪腻酥香,尽态极妍。
白惜时:“最?你知不知道‘最’需要三个以上作比较?你还见过其他人?”
解衍反应还算快,“没有比较也知道惜时最漂亮。”
白惜时本还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惜时。”
唇角一勾,白惜时冲他摇了摇头。
双臂撑于白惜时两侧,解衍俯身望着此刻发丝有些凌乱的女子,眉眼间带了些锋芒,“不可以叫吗?魏廷川可以,我不可以这样叫?”
闻言,扬眉,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哦,不装了?我还以为多大度呢,原来这么耿耿于怀。”
“所以可以叫吗?”解衍撑着的手臂放了下来,望进白惜时的眼里。
白惜时:“你好重。”
不过她其实也更喜欢这样密实的肌肤相贴,因而在男子听到这句话想要支起身的时候,她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脊背。
“回答我。”解衍抵着她的额头,目光晦暗,声线沉沉。
隐藏的独占欲在这一刻暴露的彻底。
白惜时却故意不答,“那我叫你什么?”
“淮州。字淮州。”男子低声道。
……
回忆到此处,收手放下车帘,白惜时在车中坐了许久,此刻亦有些腻了,遂起身下去活动活动筋骨。
只是没想到她走下马车没多久,滕烈也掀开了车帘。
男子较之前清减了一些,不过威势不减。
白惜时:“巧了,指挥使也出来透气?”
滕烈看向她,“是。”
“多出来走一走也好,有助于你恢复。”
滕烈低眸,“听闻掌印的腿也被暗器所伤?”
“哦,我那个是小伤,同你的不能比。眼下早已愈合,你瞧,没有任何妨碍。”
男子眼见确实如此,才一颔首,“那便好。”
行于大军前列的两人,变成了四个人。
郭明一看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开始跃跃欲试,“不若我们来比试一场,以半个时辰为限,看谁路上打到的猎物多,就当晚上给兄弟们加餐了。”
此言一出,解衍与滕烈均未作答,看向第四个人。
白惜时:“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郭明想了想,“输了便罚他下河给咱们摸鱼吃,如何?”
白惜时尚未作答,另外两道声线几乎同时传来,“不行!”
说完解衍与滕烈互看了一眼,一息不到,又各自移开。
一个冷淡,一个冰寒。
白惜时:“……”
郭明一脸费解,他这个惩罚算是温和,需知这个天气许多军士想要洗澡也都是直接跳进河里,这跟洗个凉水澡有什么区别?
滕烈、解衍为何如此强烈拒绝?
白惜时:“我是然律矸莶槐悖指挥使亦受伤初愈,郭将军换一个罢。”
如此一解释郭明才发现是自己未考虑周全,连忙改口,“那……输的那个为赢的那个做一件事,什么事由赢家说了算?”
白惜时:“可。”
郭明:“掌印,您想与谁比试?”
这个问题一抛出,三道视线又同时落在了白惜时的身上。
目光掠过三人,白惜时:“就你吧,郭将军。”
解衍必定会让着她,比试起来没意思,而滕烈又还在休养之中,不适合过度跑马,如此比较下来,确实与郭明比试才最为刺激。
郭明闻言,欣然应下,继而在一声“开始”的呼喊之下,二人持缰策马,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那负责计时的小将待二人跑远,兴致勃勃回过头来,“主将、解大人,您二位是否也要比试一场?”
结果,两个人宛如同时失聪,一个目不斜视观探前方路途,一个不紧不慢整理马鞍缰绳。
小将,“……”
他是说了什么特别愚蠢的话吗?
白惜时与郭明最后的比试结果,还是郭明略胜一筹。郭明自小行军,在野外的生活经验充足,因而在打野味上自然也比白惜时有经验许多。
白惜时就是图个乐子,顺带想要畅快的跑一会马,回来之后便也愿赌服输,“说罢,郭将军想要咱家做什么?”
郭明的目的在比试,其实也不在什么赌注彩头,遂直言道:“属下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知掌印不迟。”
白惜时一点头,“别怕我不认账,想好了随时告诉咱家。”
这一夜行军路上的晚饭比往日丰富了许多,野味亦很得将士们的喜欢,连白惜时都多吃了一碗饭。不过回到马车后她便觉得不大舒服,跑马的时候起了一身的热汗,此刻便觉得黏腻。
但没黏腻多久,解衍便端着一盆用于擦身的热水,长腿一迈,跨入了车厢之内。
他果然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白惜时脱下外衫,又给解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替她望风。
解衍本已转身,但当余光瞥见女子衣襟微敞的那一刻,以及锁骨下方蔓延的红痕,呼吸骤然一顿,耳根亦红了个彻底。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白惜时眼波一挑,“怎么,在欣赏你的杰作?”
男子闻言,好半天没再说话,最后在下车前,对白惜时道了一句,“……下次我会注意。”
下次?
望着重新闭上的车帘,白惜时无声一扬唇,那可得看她心情。
待解衍再上车时,白惜时已经擦拭完毕,衣衫亦穿戴齐整,此刻正卷起裘裤涂抹润肤香膏。这是得知解衍此次前往辽东,孟姑姑让他一起捎过来的。
整个人清爽了,心情也越发愉悦,北方干燥,白惜时偶尔会觉得腿有些痒,因而有条件的情况下亦想保持双腿的润滑。
双手抹上香膏,将腿架于矮几之上,继而自下而上,用掌心按压抚匀、细细涂抹……如此往复。
黑发美人,长睫低垂,纤长的手指于光洁的小腿上游移。
她涂抹了多久,解衍便看了多久。
直到盖好香膏的盖子,白惜时一抬眼,才发现解衍正凝眸望向自己。
白惜时收回腿,“你也想来点?”
解衍看着他,摇头,“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解衍起先什么都没说,后来在白惜时的逼问下,才答了一句,“想,回暖阁。”
“哦?”此刻已领悟了他的意思,白惜时却仍要明知故问:“回暖阁做什么?”
男子眸底深深,缄默不语,这次不管白惜时再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说话了。
―
本以为回程的路途都会一直维持这样轻松的氛围到达京城,直到半个月后,千闵派人快马加鞭给白惜时递来了一个消息――俞贵妃薨逝。
得此消息,白惜时神色骤然一凝,继而舍弃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回奔而去。
第98章
皇城之内,分明是春暖花开之时,却被一片悲穆萧索之意笼罩,甬道上宫人静默步行,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不敢露出半分笑模样。
前两日便有两个小太监笑了一下,恰巧被天子瞧见,然后,便再没有人于见过那两个奴才。
俞贵妃的孩子没保住,对她的身心都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太医宣告她往后再也没有怀上一个孩子的可能,但没过多久,贵妃反而被擢升为皇贵妃,位同副后,那个时候皇帝便应当是害怕会出现今日这般的结局。
但皇贵妃还是走了。
皇后健在,天子却要以皇后之礼下葬贵妃,朝野哗然,不少朝臣反对,继而第二日,那些个反对的官员也被免了职。
在俞贵妃之事上,天子不会再做任何的让步。
一路奔波,白惜时接二连三收到千闵从京中传回的密报,心情也越发焦急,继而回到司礼监直接换了身官服,便匆匆往天子殿内行去。
皇帝的贴身小太监站在门口,这个时候看到白惜时,犹如看到救星,急急上前几步道了一句,“掌印,您总算回来了。”
白惜时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为何不在里头伺候?”
小太监苦着脸摇头,“圣上不让。”
“知道了。”
伸手推开殿门,殿内门窗紧闭,阴暗的厉害,突然照进的光亮让龙椅上的天子不适闭眼,正待发作,瞧见进来之人,训斥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他又重新合上了眼。
白惜时关上门,一步步轻声走至明堂中央,望着处于阴影之中的人,不过半年,皇帝憔悴颓然了那么多。
甚至不再像一个正值壮年的天子。
白惜时:“奴才……”
皇帝伸手,打断了她,双眼却依旧没有睁开。
似是真的只想一个人独处,他连一点声音,一点光线都觉得吵。
白惜时不再言语,躬身退至一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于侧首。
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从天明站到天黑,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大殿内陷入无尽的暗,此时此刻上首的帝王才睁开眼,滞愣片刻,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朕需得去翊坤宫了。”
言罢他缓缓起身,兀自朝殿外而去,路过白惜时亦恍若未见,俞贵妃走了,天子的精气神仿佛也被一夜之间抽走了。
他不像是那个意义风发的年轻帝王,而又像是回到了废院,那个处处碰壁,偶尔也会担惊受怕的青年,不过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会陪伴在旁一遍一遍的开导劝慰,现在那个人,离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眼下有无数人排着队想要开导劝慰这位九五之尊,甚至试图取俞贵妃而代之,但天子已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可能直到这个他也才意识到,从始至终,他的心扉只向一个人敞开过。
亦母亦姊亦妻,成长的路上,俞贵妃在他的人生中承担过太多的角色,即便知道她作过恶,她害过人,她也是他最好的陪伴之人。
望着皇帝那一张木然无神的脸从自己面前经过,白惜时心下一沉,提步跟了上去,小太监们见状均松了口气,每到夜里,到翊坤宫,也是皇帝最暴躁易怒的时候。
有掌印在,情况是不是可以稍微好转一些?
御驾尚未进翊坤宫,便老远飘来一阵香气,那香气之中还隐隐夹杂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白惜时在东厂摸爬滚打过,自然也分辨的出,那是尸臭。
皇贵妃早已过了下葬的时间,但天子却一拖再拖,始终不愿让其入土为安。
即将进门之际,归来后一直未与白惜时说过只言片语的天子突然回头,神色凝重嘱咐了一句,“她不喜欢你,你便不要进门了,就在外头给她守一夜,让她消消气。”
白惜时低头,缓缓闭了闭眼,“是。”
皇帝比她想象的情况还要糟。
立于翊坤宫之外,白惜时开始回溯千闵报上来的近半年之事,又忆起太后挑起她与贵妃之间的争端,此时亦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会不会太后的矛头从来指向的都不是俞贵妃,而是――天子?
在这个皇宫之中,既然白惜时能够察觉,太后或许也早已看出,俞贵妃的存在便是皇帝的精神支柱。
定国公谋反失败,武力的既然行不通,还有谁能击垮皇帝?
思及此,白惜时通身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当下便决定回司礼监后要命人好好再查一遍俞贵妃当初有孕之事。
谭永生敬献的汤药究竟来自于何处?
祈王为何成为弃子?一来是他不再听话,二来,是否也会是因为有小皇子出生?
相较于一个成年人,年幼的皇子自然更好控制。
越想越觉得不对,就在白惜时思虑更多可能性的同时,翊坤宫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哭求之声,紧接着“圣上喜怒,圣上喜怒……”一遍遍从里头传来。
没过多久,那道声音又戛然而止,便见两个小太监捂嘴拖出个已经双腿吓到瘫软的宫女。
白惜时见状,蹙眉拦下,“怎么回事?”
小太监一低头,“禀掌印,天子方才见皇贵妃身上多了些‘伤口’,质问可是伺候的人怠慢,一怒之下,便命奴才们将这些惫懒的宫人拖下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