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照一边听着，一边又抿了几口粥，等电话那边都说完了，她紧跟着又问了句，“下次跟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下周一下午。”
“看来下周一开始，就要专门对付你了。”林芳照放下勺子，温声称赞道，“小盈，你今天做得特别好，既没惹恼他们，也没承诺什么，而且能从他们的逼迫中成功脱身，非常了不起。”
“有这么严重？”戴忌盈当时只是恶心他们道貌岸然的嘴脸，还真没想那么多。
“是的，他们一般会通过言语向你施压，制造紧张气氛，又用赔偿诱惑你，让你头脑发热，一旦顶不住压力当场签字，这事就再也没回旋余地了。以后等你发现吃亏了，字却早已经签下了、有法律效力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啊……”戴忌盈这才多少回过些味儿来。
“接下来，你要做这几件事……”林芳照把勺子放回碗里，“你和你的公司签没签正式劳动合同？”
“签了”
“几份？”
“有……两份。”
“都在没在手里？”
“都在手里。”
“好，等一会儿挂了电话后，”林芳照抬头，正对上戴守峥的眼睛，“我让你哥把我的微信推给你，你方便时加一下。然后，你把你所有在手里的合同，每一页，都拍照发给我。”
“嗯好。”
“你还要立即把你们公司给你发的所有邮件，尤其是和工资明细、调薪、加班这些相关的邮件，或者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办公系统之类的……总之所有和你相关的，全都截图，注意别光截内容，带上浏览器地址栏。然后全部转存到你的个人邮箱，存证。”
“好的，姐姐。”
“这件事很紧迫，你必须要快。因为他们随时可能把这些都给你关掉，关掉了之后，你就再也进不去系统、也进不去邮箱了。你拿不到证据，你公司是不会把这些东西主动提供给你的。小盈听明白了么？”
“嗯，明白了。”
“第二件事，你们公司，与工作相关的聊天记录，尤其和你相关的，全都截图，必要时录屏，留证据。”
“姐姐你先等一下，我去拿支笔。”电话那边有小跑的声音。
林芳照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只见戴守峥无声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她抿唇笑了笑。
随后，那头传来戴忌盈再次拿起手机的声音，“阿照姐姐，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我记。”
第16章 “周六，去我家吧。”
林芳照把刚才说的两件事，又都给重复了一遍，让戴忌盈逐条记录，之后又继续道，“第三件事，明天去银行，把所有工资流水全都打下来，然后再把缴税证明打了。”
“姐姐稍等……好的，我记下来了。”
“你刚说……”林芳照想了想，“跟他们，是定了下周一下午再见一面？”
“嗯，是今天下午刚在微信里说的。”
“好，小盈你记着，”林芳照放慢了语速，“下次面谈之前，不管你的项目，让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明确拒绝。听明白了吗？”
“是……什么意思？”戴忌盈有些迷糊。
“比如，他们要培训你，你就一定参加，哪怕你听到睡着了，你也要给听下来。让你参加什么会议，你也一定去，坐一天，也给坐下来。”
“天啊！”戴忌盈低呼道，“他们之前要培训我，说有三次培训，如果培训之后考试不通过，就再说。”
林芳照连忙追问：“你没去吗？”
“我有两次没参加，还有一次是明天上午的。”
“明天你一定过去。把这次培训参加了，而且要留下你参加培训的证据。否则如果你不参加，再让你辞职，你不辞职，他们就会以触碰了三次培训没去的红线为由，跟你讲纪律，或者把你调岗，调到其他部门去恶心你，最后逼着你自己辞职。”林芳照能清楚听到电话那头叹气的声音，她又跟了一句，“真到那时，你就一分赔偿都拿不到了。”
“他们，真会那么做吗？”戴忌盈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会。小盈，你已经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了。”林芳照再次强调，“明天的培训，一定参加，知道吗？”
“哦哦好的。”
“所以明天晚上之前，你要注意和完成的事，全清楚了吗？”
“嗯，全都清楚了。”
“好，有任何不明白的，再问我。”
说完这些，林芳照把手机递到对面。
戴守峥接过手机，“小盈，你阿照姐姐是她公司的人力总监。他们公司比你们那学校可大多了。所以你们公司人力的那点道行，在你阿照姐的眼里，就是透明的。一定要听你阿照姐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
“好的哥，我明白。”
“嗯，有哥哥姐姐替你撑腰，你不用怕，也别上火，赶紧去留证据吧。”
那边说了“好”之后，就先把电话挂掉了。
戴守峥收了手机，然后抬头看着林芳照，“刚才算见识了，阿照真专业。”
林芳照摇头，“如果是和你们信息相关的事，你一样会信手拈来，而我，就一窍不通了。”
戴守峥笑了起来，“再接着吃吧，刚才光顾着打电话去了。”
“饱了。”林芳照想了想，“恐怕周六，我要和你堂妹见一面。我刚才怕她有压力没跟她说，她那公司，可能是做好了长期折腾她的准备了，我怕她不是那边的对手。”
戴守峥皱了眉，“会不会耽误你什么事？”
林芳照略一迟疑，“不会。”
戴守峥捕捉到了那丝停顿，随后给她续了点茶水，“周六，去我家吧。”
“你家？”
看林芳照有些犹豫，戴守峥笑问，“怕我是坏人？不行把燕飞和吴哥两口子也叫过去，给你壮胆。”
“那倒不是，会不会不方便？”
“我就一个人住。一个你，再加上我妹妹，应该影响不到谁吧。”
林芳照想了想，“也行。那周六，就去你家吧。让你堂妹把所有材料都带着，我再帮着查一遍。”
周六早上，林芳照还没出门，戴守峥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在上次的饺子馆门口等他。林芳照说自己开车过去。戴守峥则告诉她，他都已经到了。
林芳照只得答应。
没过多久，她就和戴守峥会合，上了车，还是在她的老座位。
“戴守峥，你吃饭了吗？”
戴守峥看着后视镜，等她系好安全带，“喝了杯牛奶。”
“猜到了，你这么早过来，很可能是空着肚子。”林芳照向前探身，给戴守峥递了个东西，“我给你带了饼。”
戴守峥很惊喜，转身伸手接了过来，热乎的，打开保鲜袋咬了一口，“味道真不错，你买的？”
“我爸做的。”
“叔叔还会做饭呢？”
“是啊，手艺还不错呢。”
戴守峥又向后侧了侧身，然后看着林芳照，“什么时候，带我去尝尝叔叔的手艺？”
“不用着急，”林芳照已经坐端正了，“应该……就快用到你了。”
“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阿照丢脸。”
“哎呀……”林芳照其实又想笑又紧张，“我心里很没底啊，我从小到大，就没骗过我爸妈，尤其是我妈妈。”
“不用紧张，真的假不了。”戴守峥又咬了一口饼，“甜口的。”
“嗯，我爸知道我爱吃甜的。我以前跟我爸说过我们学校饼好吃，但是我爸总做不出那个味儿，反倒开发出这个我爱吃的口味。”
“你们大学？”
“嗯，很想念我们大学食堂，就是没法再回去吃了。”林芳照等着戴守峥慢慢吃，也不催他，“你堂妹挺不错的，办事靠谱，前天晚上熬了个大夜抢救证据，昨天上午闷着头参加了培训，之后又把该跑的地方都跑了，应该是累坏了。”
“挺讨喜的一个女孩，我二叔二婶给教育得挺好。你一会儿就见到她了。”
戴守峥吃完糖饼，就发动了车，在半路，又把在学院桥路边等他的戴忌盈，也给捎上了车。
林芳照这才第一次见着戴守峥的堂妹。
戴忌盈是一副可爱的相貌，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第一眼看，有种年龄不大、涉世未深的感觉。
不像她这堂哥，不管怎么开玩笑、怎么活跃气氛，气质上都是沉稳的，总会让人不由地在心底掂量掂量，轻易不敢拿捏。
“哇，阿照姐姐，我终于看到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还好看呢！” 戴忌盈说话语速快，嘴皮子很溜，“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阿照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戴守峥看着路况，“现在不就知道了。”
林芳照没参与兄妹间的玩笑，微笑着问戴忌盈，“东西都带着吧？”
“嗯，带了。截图和邮件都在电脑里，我去打的材料也在背包里。”说着，戴忌盈拍了拍胸前抱着的书包。
戴守峥的车很快就进了小区。把车停进地库后，他带着林芳照和戴忌盈一起坐电梯上了楼。
林芳照一看，她没猜错，正是之前经常路过的小区。
戴守峥先开门，然后给两位女士拿了两双新拖鞋，“请进吧，这就是我家。”
戴忌盈一边换鞋一边念叨，“哥，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有些浪费。”
戴守峥帮林芳照接过包，“可不，我也这么觉得。”
戴守峥的房子在二十多层，视野很好，光线非常足，一进屋就能觉出一股扑面而来的明亮。客厅很大，和餐厅在一起。有个大阳台，落地窗，能看到外边盘古大厦的龙头那时还是龙头造型，后来削掉了。。
房子虽然很大，陈设却很简单，几乎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餐厅里有一张长条的实木餐桌，周围有几把同风格的实木椅子。桌子上只有一个空杯子，好像还剩了点牛奶底子。
客厅一边，有一长排皮质沙发，离阳台近的地方，有一张电脑桌，桌上有台很大的曲面屏显示器，桌前一张人体工学的电脑椅。
客厅的墙就是大白墙，没见什么装饰，上面有个飞镖靶盘，几只飞镖正扎在靶心。
“哥，我们在哪看材料？”
“随便，你看上哪就在哪。”
“也就餐桌这儿能坐上几个人了。”戴忌盈把包放到餐桌上，先拖出来一把椅子让给林芳照，然后自己也坐下，拿出了小笔记本电脑。
林芳照把那空杯子挪了挪，让出地方，“先开电脑，把你整理的东西都给我看看。”
“好的，阿照姐。”
戴守峥看这俩姑娘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就进了厨房，五颜六色的水果洗了一大果盘，还烧了一壶水。
随后他坐到二人对面，“有什么须要我做的？”
林芳照头都没抬，“暂时不需要，你可以休息。”
于是戴守峥便闲闲地倚到椅子靠背上，看着对面这二人在那忙活，他则是随时候命，等待差遣。
“小盈，”林芳照面色冷肃，“你去跟劳动关系科的人确认过了，确定审批没通过，是吧？”
第17章 “欺负你们不懂法。”
“对，他当着我的面打开电脑，从今年往前倒推，一直查到七八年前学校刚成立，没一年是审批通过的。”
林芳照打开手机，又翻看了一遍戴忌盈前天晚上拍给她的合同照片，“学校成立了七八年，你入职了四年。换言之，你这四年里，他们是拿根本没被审批通过的制度，来要求你们老师的。”
戴守峥并不知道这些调查进展，打断道，“你们现在谈的是什么？”
“你看这一页，”林芳照把手机递给戴守峥，“小盈的劳动合同里写的，他们公司采用的，是综合工时制，以年为周期，每年工作不超过 2000 小时就不算超时，不用算加班。但据我所知，综合工时制的审批要求非常严格，一般公司很难批下来。”
戴守峥一边听着林芳照解释，一边看着这页合同照片。
“前天晚上一看到这份合同，我就对这一点有所怀疑。所以我让小盈昨天下午亲自跑了趟劳动关系科，找到了负责专员。然后工作人员当着小盈的面，把全区所有综合工时制审批通过的公司名录全都搜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他们京远培训学校。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通过。”
戴守峥冷笑着把手机还给林芳照。
林芳照接过手机放到桌上，“你能想象得到吗？这个到处打广告招生的京远，在正式劳动合同里所采取的工时制，竟然是没批下来的。”
戴守峥一只手搭到桌子上，“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他们公司，其实要按照标准工时制来。”
“对我妹有什么影响？”
“就是小盈，应该要考虑加班费的。”林芳照朝戴忌盈侧过身，“你的寒暑假，是不是一天要上很多课？”
“对啊，多的时候十来个小时，少的时候也有八九个钟头，没有周六日，连着上好多天。前年整个寒假，我都没怎么休息。”戴忌盈一回想起当年课多的日子，就跟个上课机器没区别。有老师病挺厉害的了，都没法请假，因为如果中途换老师，家长那边会不同意，学校的沟通成本大。所以老师们只要死不了，就别想下火线，真是拼了老命。
“标准工时制，每天不超过八小时，每周不超过四十四小时，你们上课这么密集，肯定有超过的部分，是要算加班费的。你们公司给你算了吗？”
戴忌盈使劲摇头，“从来没有。”
林芳照想了想，又指向戴忌盈的电脑屏，“这封邮件是什么？”
“是公司跟我要社保公积金的钱。”
“什么叫公司跟你‘要社保公积金’？你们公司不给你交？”戴守峥听到这，眉头皱得深了起来。
“就是有的月份没上课的话，我就没工资，但是社保公积金总要交的嘛，公司就让我把那钱打到公司账上。差不多相当于公司先给我们垫付了，我们再把钱还给公司，大概这样子。”戴忌盈耐心地朝堂哥解释。
林芳照和戴守峥对视了一眼，又拿起戴忌盈的工资流水翻看，“你还有工资是零的月份，”她边看边摇头，“一分钱都没有。”
“嗯，我们就是那种……给排课就有课时费，不排课就一分钱都没有。”
林芳照看着这几年的工资流水，不禁笑了起来，“小盈，你那天没当场答应他们，实在是太对了。你没法想象，他们在背地里，会有多气急败坏。”
一听公司那帮人会不爽，戴忌盈就有些解气。她早就看不惯那帮当着面好话说尽，背地里净不干人事的东西了。但一时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难受，她朝还在查看工资流水的林芳照问道，“阿照姐，为什么？”
“先不讲什么综不综合工时制了，不管什么工时制，你每个月的工资，都不能低于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这个钱是无论如何都要发给你的。也就是说，你的工资流水上，不该有 0，也不该有 100、200，最少的，也得是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的那个数目。而且，那还得是公司替你交过社保和公积金之后，剩下的金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