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守峥窒了窒,“你总不能让我有朝一日,当着叔叔阿姨的面,喊你‘林总’吧。”
林芳照猛地抬头,大眼睛扑闪了两下。
“那样一听,我肯定就是你的手下啊,还怎么装?搞不好阿姨会以为,你是从你部门抓了个壮丁,临时去糊弄她的。”
“对哦……”林芳照眉头皱了皱,“那我们怎么称呼?”
没等她说话,戴守峥几乎立即提议,“我就叫你,阿照吧。”
“这也……太亲昵了!”林芳照的眉头瞬间锁死,“只有跟我很亲的人,才这么叫我。”
“这不就对了么,”戴守峥神情异常诚挚,“我总得让两位长辈觉得,我是你很亲近的人吧。”
林芳照努力克制着五官要揉到一处的冲动,但是呼吸却渐渐长了起来,仿佛在用着这悠长的一吸一呼,去消化心里杀声震天的激烈斗争,等彻底吐出这口气,她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看来,我要适应适应了。”她开始盯着一簇簇缓慢移动的各色游客,“那我叫戴总什么呢?‘戴总’肯定是不行了……叫阿峥?还是守峥?”一说到这,她恨不得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欸噫……还是叫全名吧!”
戴守峥已经看到了林芳照内心的抵触和挣扎,他就差笑出声,“听你的,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就戴守峥了。”
“嗯,阿照……”
只见林芳照立即紧闭上眼睛,又紧抿住嘴唇,像在修炼如何气沉丹田。
戴守峥心情大好,又叫了一声,“阿照。”
林芳照这下彻底受不了了,抬脚就出了树荫,上了健身步道。
戴守峥跟在她身后,都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小丫头怎么能这么有趣。
然后,他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句, “好听。”
第13章 花开有早晚,花期有长短。
林芳照扭回头瞪了戴守峥一眼,但也没说出其他的气话。她又低头看了眼戴守峥的运动鞋,“戴……那个……戴守峥,你喜欢人多,还是人少?”
“当然是人少呀。”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哪?”
“北园?”
“北园!”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北园”二字。
来奥森的人,大部分集中在南园。
倒不是不喜欢北园,而是光一个南园就已经够大的了。平日里没时间锻炼的,单是逛完南园这一片,就能累到跟刚爬完泰山似的。所以到北园的人,自然就少了很多。
林芳照从手腕上褪下来那根扎头绳,“你先等我,我把头发扎起来。”
戴守峥看着林芳照几下拢起头发,然后熟练地扎起小马尾,他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不着急的游客,“这样跟着人群挪,恐怕挪到中午都过不去。”
“没事,我们穿插!” 林芳照说完,顺手弹了一下小马尾,朝戴守峥露出个笑容,便迅捷闪身,飞快地从前方的人群缝隙中,左闪右躲地穿了过去,还不忘回头看了戴守峥一眼。
戴守峥一愣,随即也迈开长腿追上去,看着林芳照的小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上下直颤,一如当年的好身手。
直到穿过了最密的人群,步道上终于有位置,戴守峥加快了两步追到林芳照身边,和她肩并肩地跑了起来。两人步调一致,就像一对练了多少年的跑步搭子。
“阿照这身手,真是可以啊。”
林芳照说话都没见着喘,“我体育成绩很好的,五十米、一百米尤其好。”
戴守峥点头,“看得出来,短跑冲刺能力强。”
等到他们穿过那条连接南北园的生态廊道,一入北园,几乎立竿见影地,人一下就少了很多。
可过了南园人最多最乱的地方,两人的脚步反倒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林芳照在离廊道不远的长椅处停下,戴守峥也跟着停了脚,两人一齐拧开水瓶,都喝了一口水。
林芳照问:“你有什么想去看的地方么?”
“看你。我这次,主要是和你培养一下默契。”
林芳照想了想,“我倒是想看个地方。”
“我跟你去。”戴守峥又喝了一口,“什么地方?”
“桃花谷。”林芳照拧上瓶盖。
“还有名字呢,我在这边转,都没注意这些景点叫什么。”戴守峥朝四周望了望,“你记得在哪?”
“我记得,你跟我走就行。”
“再说……”戴守峥又回想了一番,“我也没印象看到过什么桃树啊。”
林芳照笑着解释:“那桃花谷里的桃树,是山桃树,主要就是看花的,不是什么正经桃树。”
戴守峥连笑了好几声,他越来越觉得这姑娘说话,指不定哪句蹦出来,就会很可乐,他忍不住问,“那正经桃树,是什么样的?”
“就是能结桃子的那种。”
“我还挺爱吃桃的。”戴守峥这是实话。
“是吗?我们家就有桃树。”
“你家有桃树?”
“对啊,我家房后有山呢,山上有桃园子,还有其他果树,不过桃子下来的会早一些。”林芳照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前两天林英耀给她发的照片,“我弟说,树都已经开花了。等到六月,就陆续下树了。到时候,我让他邮一些过来,给你尝尝。”
“好啊。”戴守峥正跟着林芳照去找那片“桃花谷”,听了她的描述,想了想又问道,“你老家,是不是很美?”
“我老家啊……一片云就能遮住的小村子。在那里生活时,觉不出来什么好,总想着考出来,到更远的地方,闯更大的世界。但现在回想起来,那里才是我的根。”林芳照感慨道,“在北京的房子,隔几年就可能换一换,但只要老家的房子还在,我就觉得,我还有根扎在那片土地上。出来越久,就越想念,越想念,就越觉得老家是真好,像个世外桃源……”
戴守峥突然记起邵燕飞的话,“这姑娘,不比你差。”
他觉得,他这种打出生就已经在这里的,跟她这种不知经过多少雨雪风霜一路跋涉过来的比,他应该是,比不上她的。
林芳照不知道戴守峥心里闪过怎样的触动,一聊到老家的话题,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她继续道,“就因为家里那些果树,还有也到了农忙季,我爸妈总是着急走。我这是好说歹说才留他们多住了几天,但我觉得下个月,他们肯定就得回去了。‘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而且我弟还开了个养鸡场,自己一人应付不过来。我爸要回去,帮我弟搭把手了。”
“那阿姨的病情……”
“已经没什么新的治法了,化疗吃药,家里那边市里的医院就可以做。剩下的就是养,所以我妈妈更不愿在北京呆了。一是她怕耽误我工作;二是北京马上就热起来了,老家环境好,也不热,她呆着会更舒服。”
两人边走边聊,戴守峥只管陪着林芳照走。
“诶?”林芳照突然站在。
戴守峥忙问:“怎么了?”
只见林芳照神情里好似多了几分落寞,戴守峥连忙朝四周望,“有什么不对?”
“唉,错过了。”
“桃花谷?咱们走过了?”
“不是。”林芳照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片树林子。
戴守峥一看,顿时就明白了。
一片棕黑的树枝子上,几乎都是光秃秃的。仔细辨认,似乎还有些开败了的残花贴在上面。再来一场风雨,差不多就都给浇掉了。
林芳照喃喃道:“这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就是在三月,花期太短了。”
“错过了就错过了,明年会开更好。”戴守峥安慰道,“我记下了,明年三月花一开,我就带你过来看。”
“明年三月,你带我过来?”林芳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戴守峥,“别开玩笑了,都一年以后了。搞不好,你早都娶了。”
“哦?”戴守峥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林芳照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现在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吧。”
戴守峥摇摇头,“说不定,你也嫁了呢。”
林芳照紧跟着也摇了头,“不会。”
戴守峥没言语,抬手朝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指了指。
林芳照会意,和他一起朝那边走去。
刚看了一片衰败,林芳照突然对跑步也没了兴味。好不容易来了能跑开人的北园,她反倒像南园的那帮人一样,脚步越来越慢。
戴守峥也不催,就陪着她晃悠着。
她见戴守峥这么有耐心,忍不住问道,“我有点好奇,戴……你……”
“阿照,但说无妨。”
林芳照还是没太适应被他这么叫,忍不住眯起眼睛,又平了平呼吸,“你一直到这岁数,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戴守峥其实早猜到林芳照会有这么一问,他坦荡回答,“接触过,没感觉,就没往下走。互不耽误,连分手都算不上。”
林芳照听明白了,不禁点头,“你这样挺好,不受伤。”
她一抬眼,视野里又是那片已经开败了的山桃林。
早些年她来看过,那时正赶上盛花期,肆无忌惮地开了一大片,像淡粉色的雪一样,模糊了不知多少人的视线,好像生怕别人看清楚雪化之后会是什么样。
而现在花都落了,一度如乱云般迷人眼的花瓣之下,原来竟是那么黢黑丑陋的枝干。她不觉心底一沉,“不像我,连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也是傻。”
她转脸看了看戴守峥。
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今天穿的平底运动鞋,这才发现原来他有这么高,而且身形匀称健美,有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三七分的清爽短发,一张轮廓鲜明的脸,五官硬朗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隔着镜片的那双单眼皮的眼睛,好像比那些浓眉大眼双眼皮的,更能轻易看透人心。
其实,他是有足够底气去锐利张扬的,但是成熟和教养柔和了他的锋芒,所以展露出来的,反而更多是内敛和沉稳,不会让人不适。
这个男人,是好看的,也有着比这副皮囊,更懂克制、更为深邃的内心世界。
林子里不知什么鸟雀叫了一嘴,她扭过脸,继续看向那片彻底现了原形的山桃林。
戴守峥的表情没有变化,也一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林芳照,看她站在新的岔路口,回望着那片老林子。
林芳照又转回头,“你不问我?”
“不问。”戴守峥轻轻摇头,“你想说时,我听;你不想说,我不问。”
林芳照默默地看了会儿戴守峥,之后抿起唇做了个笑容,“谢谢你。”
“走吧,看看新风景。”戴守峥语气温和,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先一步跨过路口。
林芳照看他这么郑重,忍不住发笑,也抬脚跟着迈了过去,和他一起慢悠悠地逛着,偶尔也会看看旁边的树。
路边很多树上都打起了花苞,比那花朵又小又密的山桃花更有气象。
戴守峥抬手指了指这些就要绽放的花木,“阿照,花开有早晚。有的花开得早,谢得早。有的花开得晚,花期长。”
对戴守峥的话,林芳照并没有立即回应,她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回了句,“看过了的,就可以了。”
“怎么讲?”
林芳照顿了顿,“人这一生,不可能什么都有的。我已经有了这么好的父母,再想要更多,就是贪婪了。”她的声音不大,就像参透了一切。
戴守峥这次彻底停了脚步,“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么?”
林芳照回过神,依然没接他的话。却突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看了眼,“去找燕飞姐吧,去拿东西。”
第14章 “可能,我不喜欢一般女孩子吧。”
戴守峥知道她在转移话题,没再跟她争下去,“先吃饭。”
林芳照继续看着手机屏幕,“哎?今天,是寒食节。”
“我还真没注意。”戴守峥愣了愣,“不过这‘寒食节’,又不是‘不食节’。该吃还是要吃的。你们那边过寒食节,有什么讲究吗?”
“我们那儿清明节很隆重,要上山去祭拜祖先。一到这天,山上鞭炮齐鸣,恨不得把山头都炸平了。生怕被别家的炮仗比了下去,会让自家祖先在那边受委屈。”林芳照想起了老家清明节,山上四处冒烟响鞭炮的壮观场景,但是清明之前的寒食节,真没印象,好像打小就没过过,“至于这寒食节……你们这里过么?”
戴守峥也回想了一下,“我也没多大印象,就记得是晋文公放火烧山让介子推也叫介之推。下山,结果介子推死也不下来,最后被烧死在山里了。然后寒食节就是纪念他的。”
林芳照叹了口气,“介子推,真是刚。”
“那晋文公也是热情过了火……”戴守峥抬眼望了望远处,突然想起当年听过的历史典故,“我记得,重耳是晋成公的爹,晋成公就是赵武他姥爷。”
“赵武?哪个?”
“赵氏孤儿。”
“哦!我知道了,程婴、屠岸贾那些人……这么说,原来是赵氏孤儿的……太姥爷,放火烧了介子推?”林芳照赞许地朝戴守峥点头,“你历史挺好。”
戴守峥被林芳照清奇的反推搞得哭笑不得,“这都是小时候,我大姨夫跟我讲的。”
被戴守峥这么一说,林芳照突然觉得这节日的历史意蕴更厚重。好不容易能在假期赶上这样的传统节日,多少应该过一过的,“那寒食节要吃什么特别的不?”
戴守峥被问住了,“查查。”他拿出手机,一下子就搜出了寒食节的习俗,“古人过寒食节,要出去踏青。”
林芳照朝四周望了望,“咱俩今天,算踏青了吧。”
“算,草都冒头了,”戴守峥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大树,“你看那大柳树,多青。”
林芳照点头,“嗯,也没法真上去踩,看过就算踏过了吧。”
戴守峥把手机放到林芳照面前,站到她身旁,继续念道,“还要吃寒食,主要是……青团,馓子,环饼,凉糕,子推饼。”还有很多习俗,吃的也不止这几种。
“这都是啥?有没听过的。”林芳照凑近手机看了看图,“青团我知道。”
“馓子,你吃过么?”戴守峥往下翻了一张,又把图片放大了一些。
林芳照仔细看了看,“没吃过,但是我好像在哪里见着过。”
“环饼呢?环饼就是焦圈。”戴守峥继续往下翻图给她看。
林芳照听说过焦圈,但没吃过,“焦圈我知道,听说好像要就着豆汁儿吃。”
“嗯,可以这么吃。你爱喝豆汁儿?”
“我的天!可饶了我吧。”林芳照连忙往旁边闪了一步,“那东西,就像我们老家酸菜缸里,发酵了一整个冬天彻底沤臭了的酸菜汤!”
戴守峥一看林芳照人躲那么远,心道豆汁儿真是臭名远扬,“别说,那东西,还真是发酵的。”
林芳照只在刚来北京时为尝新鲜喝过一次豆汁儿,具体地说,是一口,第二口就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