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守峥咬着牙没说话,把车慢慢停到了路边。
“他当即脸色就变了,捂着头骂我,骂我‘装什么贞洁烈女’。”
“那是他第一次变脸,满嘴污言秽语,我都惊呆了,我记得当时并没闻到他喝酒,所以肯定是清醒状态下说的话。我说‘你这样强迫我,我不会接受’,最后他捂着头骂骂咧咧地出了房间,我回屋之后,就立即锁上了门。”
“他的那次翻脸,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他的了解还很不够。他兽性大发的时候,竟然会是那副样子。再看后头的事态发展,原来,呵……”
戴守峥把手伸到一旁,大手轻轻覆上她的手,“阿照,我们不说了。”
“你让我说吧,这话……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林芳照任由戴守峥握着她的手,平静地继续道,“我后来才明白,他那次跟我来北京,其实,并不是什么看公司,他都要去接手人家家产了,毕业根本就不会来北京了。他其实就是觊觎着那一晚,一切都是为了那晚能得手。两年里,他多次暗示,我却一直把自己守得死死的。他肯定是觉得跟我连次床都没上过,没拿到我的一血,是亏大发了。所以,之所以迟迟没跟我说他已经有了下家,他就是在等,等跟我摊牌前,先把我睡了,最好多睡几次……呵,多深的盘算,好一个‘物尽其用’。”
戴守峥的脸色已经铁青,他的手又紧了紧。
“我谈了两年恋爱,对待感情非常认真。我是像我妈珍惜我爸那样去对他的。但是最后,我在他的眼中,却只不过是个他没得手的猎物,让他失手时气急败坏,之后又耿耿于怀。”
她呼出一口气,又缓了缓,才终于抬头,“戴守峥,我知道,世上的确有真爱在。我也知道真爱是什么样子,不用看远的,看我爸妈,就足够了。可是,除了真爱,还有他那样的……在跟我谈的那两年里,在他翻脸以前,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说着,她又低下头,“这世界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混在假的里,假的,又那么像真的。想来,其实……挺没劲的。”
戴守峥难掩心疼和愤怒,“阿照,你值得对你一心一意的,三心二意的,根本配不上你。”他看她垂着眸,就像她又再次受了委屈,咬了咬牙道,“我想替你去好好教训教训那混蛋。”
“早都各过各的了,”林芳照扯了扯嘴角,“再说,也别脏了你的手。”
戴守峥收回手握着方向盘,陪着林芳照继续安静地坐了会儿,又长呼了一口气,之后轻声道,“阿照,跟你说个笑话吧。”
“嗯。”
“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五行缺木,得找木多的人结亲。”
“我都不知道我五行。”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名字里,‘木’元素,特别多?”
“嗯,发现了,我妈妈喜欢花。”
“不光是双木林,还是草头芳。”戴守峥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这么多的木,注定是要分出去,拯救一个五行缺木的人。”随后,他再次握住她的手,“阿照,我们一起,往前看吧。”
林芳照看着戴守峥握着他的手,眼睛眨了眨,又抿了抿嘴唇,未置可否道,“出来这么久了,带我回家吧。”
戴守峥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扶回方向盘,“好,我们回家。”
第56章 20年前穿在小背心上,20年后领在结婚证里。
两人回到家,和一直在等着他们的林家三口,饱餐了一顿跑山鸡。
等下午太阳不那么晒了,林芳照从墙上取下了个编织筐。
“这是要干嘛?”戴守峥从她手里接过了筐。
“跟我上山去吧。”
“上山?”
“摘桃子,有早桃熟了。”
“桃?”
“你不是说你爱吃桃子吗?让你尝尝我们家桃园里的桃子。”
戴守峥脑子转了几转,才回想起应该是在奥森徒步那次,他提了嘴他爱吃桃。没想到林芳照还记着,他心里不由生出欢喜。于是拎筐跟着她出了后院,一起往后山上走去。
爬到半山坡时,戴守峥停了停脚,转过身站在坡上眺望。这个依山而建的村子,被他居高临下地尽收眼底。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芳照家,在此处,能更清楚地看清她家的格局。
林芳照也朝自家指了指,“我家房子怎么样?”
戴守峥不禁感慨,“你家是房子也大,前后的院子也大。如果放到北京,这么大的面积,已经是一处相当不错的别墅了。而且住着也舒服,像个度假山庄。”
林芳照听得开心,“我弟办养鸡场,挣的第一笔钱,就是给家里盖了这房子。之前的是老房子,挺破的。”
戴守峥语带赞赏,“我看我小舅子,是特别好的一个小伙子。”
林芳照现在对戴守峥叫“咱爸”“咱妈”“我小舅子”,已经彻底脱了敏。不过在她心里,她也确实为自己这懂事又省心的弟弟由衷骄傲,“我弟吧,除了念书脑子不太够用,卷子写不完,其他的,都不用人操心。”
戴守峥又想起昨天炸丸子时林英耀诉的委屈,“人家不说了吗?爸妈把脑子,都生到你头上去了。”
林芳照一笑,刚要接着说话,就见邻居婶子两口子,从山上扛着锄头下来了。
“桃桃婶,桃桃叔,干活呀!”林芳照热情地打起招呼。
“我和你桃桃叔,一起去撒点菜种,过些天吃菜苗。”一见林芳照这一对儿,桃桃婶一脸喜兴,“你带对象上山呀?”
林芳照点头,“我带他去摘点桃子,他还没见过果园子。”
“那赶紧上去吧,”桃桃叔朝山上一扬手,“首都北京的,成天出门就是天安门、故宫、长城,上哪看果园,来咱村,正好看个够。”
“我一定好好转转。”戴守峥笑着接话。
打完招呼,林芳照带着戴守峥,继续往山上慢慢走。
虽然外面的风,并没比上午的小多少,但他们走的这一面是背风坡,所以阳光暖暖的,微风习习,还挺舒服。
“为什么叫‘桃桃婶’‘桃桃叔’这么卡通的名字?”
“我桃桃婶啊,名字叫陶美桃,”林芳照转身又朝山下望了望那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小时候觉得这个名很有意思,就给叫成了桃桃婶,然后邻居大叔,也跟着变成了桃桃叔。”
“你们关系处得挺好吧,上次还给咱们送炸里脊。”
“嗯,我跟桃桃婶一家有感情,小时候没少吃她家东西。”
“看来,你打小就是个小吃货。”
“哪个小孩子不馋嘴?”林芳照反问了一句,随后就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再说,桃桃婶做饭,是真好吃。有年夏天,有一天,我爸妈去很远的地方赶集卖菜,我和我弟留在家里。我只有六七岁,我弟就更小了。外面突然就打起雷下起雨,是非常急的那种雷雨。”
“你是不是吓坏了?”
“我倒是没害怕,主要是吃饭的问题。”
“哦?”
“那天早上,我妈出门时,把给我们留的饭放在锅里盖着。因为锅底的柴火有余热,所以中午吃的时候饭还会是温的。结果我太小,到了中午,踩着小板凳往外端盘子,力气不够没端稳,一大盘炒米饭全都扣到了地上。饭没了,盘子也碎了,外边还打着雷……对我来说,就跟天塌了差不多。我哇一声就哭了。”
“啊呦……”戴守峥深感当时事态的严重。
“然后我就光脚爬上炕,手扶着窗框,打开窗,对着雨帘子就开始嚎。我弟那时什么事也不懂,见到我哭,也扯开嗓门跟着哭,当得一手好气氛组。”
戴守峥想象得出姐弟俩当时的场景,必然十分惨烈。
“桃桃婶家和我们家就一墙之隔。那时候她正在家里做饭,一听到我俩哭成那样,就赶紧顶着雨过来敲我家房门。等我给开了门,她好一阵心疼我和我弟这俩小可怜,先帮着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之后就抱起我弟又牵着我,给我俩领到了她家。”
“你们感情真好。”戴守峥一直住楼,对邻居都没什么印象,从来也没经历过这样和睦的邻里关系。
“处久了,就跟亲戚一样。”林芳照还记得,桃桃婶家那天午饭是包的菜饺子。
那时她爸妈干活太忙了,没时间做费时的吃食。所以她小时候,家里做带馅的东西并不多。
那天她印象特别深,那菜饺子是芹菜肉馅的,里面有肉丁,还有豆干。是她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一顿菜饺子,以至于她现在,都对芹菜肉馅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我当时也是饿了,芹菜肉的菜饺子,这么大的……”林芳照伸出两手比量了一下,“你猜我那顿吃了多少?”
“六七岁,一个小女孩……”他看林芳照比量得那么老大,于是往多里说,“吃了,三个?”
一听这数,林芳照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说,我要不要跟你说实话呢……”
戴守峥一乐,“没事,你说吧。”
林芳照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七”字。
戴守峥“啊”了一声,“几个?”
林芳照看着戴守峥的表情,也忍不住笑,“真的是空前绝后,以后我无论怎么吃,都没吃过那么多。现在我胃小了,吃的就更少了。真的,那天我跟我弟俩,破了记录了。我吃了七个,我弟吃了四个,竟然觉得肚子里还有地方,还想吃。给我桃桃婶吓坏了,愣是没敢让我们再吃。”她又想起那天的天气,“说来也怪,我俩都吃饱了后,就雨过天晴了。”
“你吃好了,老天也跟着心情舒畅了。”
林芳照一笑,“等我爸我妈回来了,桃桃婶端了一小盆菜饺子,左边跟着我,右边跟着我弟,给我俩,外带着菜饺子,一起送回了家。”
她回忆着当时情景,还能记起,那时雨洗过的太阳照得她心情大好,就感觉头顶像要发出一棵长长的芽,正好能对着灿烂的阳光摇一摇。
戴守峥听得心里一阵暖,“桃桃婶真好。”
“这才是一件事儿呢,这家邻居真是非常热心,在我心里,就是我的亲婶婶了。”
说到这,林芳照又想起一个有趣的细节,“那天,桃桃婶带着我俩往家走,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穿的是一件红白相间竖条纹的长背心,胸前画了个熊猫盼盼,举着火炬在奔跑。”
“盼盼?”戴守峥听得一愣,“亚运会?”
“是的,整个九十年代,我们这儿集上卖的衣服、茶缸、脸盆什么的,好些都印着举火炬的熊猫。对了,我通州的房子,装的还是盼盼防盗门呢,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发展起来的牌子吧。”
戴守峥突然觉出一阵神奇,“二十多年后,你就和一个住在亚运村的人,领了证。”
“诶?”林芳照也一下愣住,“是啊。”
然后,还把他带回村里见父母。
戴守峥是真的开始觉得,冥冥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牵着他俩似的,“你那件衣服还在吗?”
“早都不在了,穿破了。让我妈裁成布条绑黄瓜架子了。”
“唉,可惜了,应该留做纪念的。”如果还在,他想给收好,珍藏起来。
“我还记得我从桃桃婶家往家里晃悠的时候,我从上往下看。那是第一次发现,我看不到我的脚趾尖了!只能看到圆滚滚的肚子,背心上的红白条被我鼓起来的肚子给顶得朝两边弯,就像一层红一层白的圆括号,密密匝匝又整整齐齐地套在我的肚皮上。”
戴守峥根据林芳照的描述,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背心中间顶着个盼盼,两边是一圈一圈圆括号。这得是多可爱的一个小胖丫啊。他不禁仰头笑了起来,“挺羡慕你的童年,还有这样的经历。”
林芳照微笑道:“跟你那时的条件比,应该算穷苦吧。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却不记得多苦,总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戴守峥听着林芳照说的话,也随着感慨着,正想接着往山上走,林芳照拽了拽他的胳膊,“行了,到了,这就是我家的桃园。”
戴守峥立即停了下来,他站在小路往里一望,突然就明白齐天大圣大闹蟠桃园时的心情。满眼的桃树,绿叶婆娑,绿叶中间还掩映着好多又大又圆的桃子,他不禁叹道,“这么大一片!”
“是啊,所以在北京的时候,我爸就跟我说,我弟一个人弄不过来。”
“这一大片桃子,你们吃得过来吗?”
林芳照笑道:“撑死了也吃不过来啊。”
“那就烂在树上?”
“会有水果贩子下来收,我们卖给贩子就行。”
“价格怎么样?”
“便宜。贩子直接下地头收的,都是最便宜的。”
戴守峥了然,“中间再隔一道道流程,价格再一层层涨上去。中间商赚差价,对吧?”
林芳照点头,“但那也没办法,总比烂在树上强。我爸主要是对这片园子有感情,这树都多少年了,打我小时候就有,舍不得荒。就好像我妈对那片花一样,都有感情了。”说完,她朝桃园里指了指,“进去吧,我给你拿着筐,你看上哪个,就摘哪个。”
“这不是挨个摘就行吗?”
“哪呀,现在桃子还没成片地好呢,有些早桃,才刚刚能吃。”
“我不会挑,我拿筐,你帮我挑吧。”
“也行。”说完,林芳照便领着戴守峥,进了果园。
第57章 Serendipity,缘分天注定。
“这桃子,脆甜,回北京时,我想带点给燕飞姐和江江吃。”
“行啊,咱有车,顺路拉回去。”
“也不敢带太多,那就暴露我回老家了。每家带几个意思意思,尝尝鲜。”
戴守峥又被提醒了自己仍是个“黑户”,他撑开筐,接着林芳照摘下来的鲜桃。在她的世界里,她还是没打算让他见得了光。
肯定不能总这样,他心里合计着对策。
一抬头,便见林芳照扶着桃树枝子探身相看桃子。就这一幕,让他不禁想起蟠桃园的仙女,“阿照,你说我要是也在咱村,咱俩会不会过起男耕女织的生活?”
林芳照挑了个大桃子摘下来,“听起来好听,真过起来,你可能就觉得苦了。”
“我看你们这儿日子过挺好,鱼米之乡的。”
“那是现在,十几二十年前,我小时候那阵儿,挺艰难的。”
桃子很大,林芳照每种桃子都给戴守峥摘了几个,一筐很快就装满了。
戴守峥掂了掂分量,能有十来斤,“你摘这么多,我吃不完。”
林芳照拍了拍手上的桃毛,“挺多都挺硬的,可以放软了吃,放软了更甜。”
戴守峥忍不住又向远处望去。这登高望远的,视野真好,从此处往下看,原来曾经在地理书上看的平原景象,会有这么辽阔气派,他扭头看林芳照,“要不要在这站一会儿?”
“可以呀,那你把筐放下吧。”
林芳照扶着桃树枝子,绕到戴守峥旁边,“我小时候也爱站在这儿朝远处望,那时候视力好,就像千里眼一样,地平线上的小房子都能看清楚,后来读书近视了,一直到大学,都戴着眼镜,再后来,在北京做了近视手术,也就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