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完结】
时间:2024-12-08 17:13:29

 “我知道。”
 林芳照纳闷,“你怎么知道?”
 “那个……”戴守峥微一顿,“你上次在我小书房不是跟我说,不想再做近视手术了吗?”
 “哦,你这都记得。”
 “你不也记得我爱吃桃?”戴守峥笑了笑,低头看了眼筐,从里面挑了个最红的拿了出来。把桃放到鼻前一闻,一股清甜浓郁的果香。他用手蹭了蹭,然后递给林芳照。
 林芳照皱眉,“你回家洗洗再吃啊。”
 戴守峥摇头,“这是刚下树的桃子,我还没吃过这么新鲜的。我看乡村剧里演的,现摘的黄瓜,在衣服上蹭蹭就吃了。”说着就要掰一半给林芳照,林芳照抬手一拦,“我等回去洗着吃。”
 戴守峥没再劝,笑着就咬了一口,光听动静,就知道是脆甜的好桃子。
 林芳照突然想起去年国庆节,和江宜芗一起去看的《夏洛特烦恼》。那刘德华版的《乡村爱情》主题曲一响起来,整个放映厅都笑爆了。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播放起刘德华版的《屯儿》,恨不得都能跟着唱起来。她笑着摇头,“我怎么越看你,越像我们屯里土生土长的人儿。”
 “可能上辈子,我真就是你们村的吧,”戴守峥心里想的也一样,“我一跟你回来,就觉得整个人都舒服,晚上睡觉,除了时不时被你踹几脚,睡得是真瓷实。多少年,都没睡这么好了。”
 林芳照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被戴守峥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赶紧指了指山下,“哎,你看,那柏油路。”
 戴守峥咬了口桃,“看到了。”
 “这路,在我小时候是黄土路,后来修成了柏油路。最开始路边光秃秃的,后来才栽上了现在这些树。但那时是小树苗,都赶不上小孩胳膊的粗细。”她又往一旁指去,“你看拐弯位置那棵树,当年爸妈在修剪桃树,我就站在这个位置看着,然后看到我一发小,骑在那小树上,把小树苗弯成了个大弹弓,最后整个树干,都被他给折腾断了。所以现在的这棵,是后来才补栽的。”
 “哦!你那发小那么皮?”
 “嗯,就是那个发小,后来被我骑在身上,摁在沟里打,差点破了相。”
 “男孩?”
 “嗯。”
 “因为那棵树?”
 “不是,因为他偷着薅我爷家的土豆秧子,被我发现了。我打小就能跑,撵上他给扑进沟里,狠揍了一顿。”
 戴守峥本来要再咬一口,一听这,手抬了一半就顿住,“你那时候多大?”
 “七八岁?肯定不到十岁,刚上小学嘛。”
 “你发小什么反应?”
 林芳照两手交握到背后,昂首挺胸地望着那块地,“就,挺狼狈的吧。可能因为知道缺理,也可能是我太凶,又捶又抓又挠的把他吓着了……而且那沟里不是石头就是草根的,他被我压着打,爬起来的时候,那身衣服都没法看了。不过,之后我爷家的土豆秧子,就再也没被祸害过。”
 戴守峥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勇猛阿照一战定乾坤,赢得了土豆保卫战的伟大胜利。
 “那棵树对的那块地,差不多有两亩,就是我爷家的,我爷在那里栽的土豆,还有其他菜。”
 戴守峥顺着林芳照指的方向望去,“没听你提起过爷爷。”
 “我爷早都过世了,他对我特别好,很疼我,比对他的孙子们还好。”林芳照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爷爷当时是股骨头坏死。我爸和我的几个叔叔带爷爷去省城治,当时说能换关节,但是只能换进口关节,要好多钱。那时村里的万元户都不多,那么贵的骨关节,实在是承担不起,所以就把人又拉了回来。后头……就不能动弹了,是几个叔叔轮流去伺候的。遭了些罪,幸亏孩子们孝顺,也算是善终了。”
 “所以,你就选了现在这个行业?”
 “怎么说……有关系吧,医疗器械行业。”
 当时林芳照跳槽,是现在还躺在医院的周执面试的她,跟她说了他的很多愿景和规划,尤其他说,用国产的高性能骨关节,价格只有进口价格的几分之一,能救更多人,她就动了心。
 “给我待遇优厚是一方面,公司的社会责任感也让我觉得值得付出,所以才留在这家公司干了这么久。”一说到公司,她就没法不去想邬吉凤,然后就瞬间头大,“不说工作了,好不容易回趟家。”
 戴守峥知道她在烦什么,立即就转换了话题,“我现在觉得我是在世外桃源,你看我身后这片桃园子。”
 林芳照回身一看,确实打理得非常好,她有点骄傲道,“小时候,我爸还说,等我长大,可以把这桃园子送给我做嫁妆。”
 “不给我小舅子?”
 “不给。”
 听林芳照答得这么干脆,戴守峥笑道,“我发现你们这儿,没见着重男轻女。”
 “可就说呢,我出去念书之后才发现,在有些地区,这观念还真挺重的。我们村里有好几家都是独生女。我爸妈当初,本来只想要我自己的,我弟纯属计划外。所以我弟就老埋怨他们,肯定因为他是计划外的,所以就没好好生他,害得他不像我这么能念书。”
 戴守峥咬完最后一口桃子,“你确实聪明。”
 “也不好说聪不聪明的,反正读书不吃力,看了就能记住。”林芳照朝戴守峥伸出手,“把桃核给我吧,你不知道往哪扔。”
 “别沾手了。”戴守峥在一旁摘了一片大草叶子把桃核裹住,“阿照……”他看着手里的“草叶包”,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你知道 serendipity?”
 “A pleasant surprise,咋了?”林芳照随手也摘了片草叶子在手里把玩,“为啥突然问我这个词?”
 “零六年夏天,你大几?”
 “我……大一吧。”
 戴守峥把包好的桃核掖进筐的一角,“你大一就背这样的单词?这都 GRE 了。”
 “背着玩儿的。我高中就背完了六级,所以高考英语没扣几分。”
 “但是,没读研?”
 “本来是保研了的,但是想早点工作赚钱,那时我弟也在读书,我爸妈太累了……你是没法想象,那时候的一个农村家庭,同时供两个大学生,压力能有多大。我保研之后,就没了考研的压力,有时会陪着不考研的同学找找工作,权当着玩儿了,结果就遇到了方知实业。当时他们跟我聊得挺好,挺想要我,我的条件也满足他们对京外毕业生的落户政策。几番权衡,就……还是工作吧。我的前程是前程,爸妈的命,也是命。什么家庭说什么话,早点出来,减轻家里负担。”
 “没读研,遗不遗憾?”
 “有遗憾,但也不那么遗憾,现在更觉得庆幸。”
 “为什么?”
 “如果当时读了研,三年之后再到北京,也不见得更容易,不但落户限制更严了,而且肯定就买不起房了。那时我正好赶在那个当口,努了努力,才够得着那套小房子。多差出一步,就只能望房兴叹了。”说到这,林芳照莞尔一笑,“所以,都是老天安排好的,还真是 serendipity。”
 戴守峥朝她笑了起来。
 今天去拍婚纱照,林芳照做了一次性的烫发,到现在,头发都一直披散着。有风吹过,她带着弧度的蓬松头发随风轻动,显得她的脸更小,眉眼上还留着上午的妆,又放大了她容颜的精致。
 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戴守峥又看向远处,“阿照,后天,我们就摆酒了。”
 “嗯。”
 “之后,我们就是证也领了,酒也摆了。”
 “嗯。”
 “在所有人眼里, 我们,都是一对儿了。”
 林芳照转过脸,看着他。
 戴守峥侧了一步,半对着她,身处世外桃源,身边是命定的姑娘,这一切,让他有话要说——
 “阿照,你有没有觉得,你特别好?”
 “你说我是好人吗?”
 “我是在说,你特别招人喜欢。”
 “别人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林芳照继续晃着手里的草叶子,“我倒是挺自爱的。”
 戴守峥抬手按住了她的手,“那如果我说,除了你自己,我,也喜欢你呢?”
 
 
第58章 “其实,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同类。”
 林芳照看了眼戴守峥,从他手里轻轻收回自己的手,然后转头看向远方,过了一会儿,问道,“哪种喜欢?”
 戴守峥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但他依然认真道,“关于爱情的那种。”
 林芳照慢慢眨了眨眼睛。
 走到这一步,再听他说这样的话,已经不觉得意外了。她没做回应,只是低头望着山下自家的院子。
 从这个位置俯瞰,是一览无余的清楚。
 不久之后,那里就将举行他们二人的婚礼了,会遍请村里的乡亲,也会非常热闹。
 她小时候,就曾用窗帘和蚊帐,在家扮过新娘,想象着自己未来出嫁的情景。却从来也没想到,她会经历这样的不寻常。
 “戴守峥……”她紧抿了一下嘴唇,“你有没有觉得不可思议?我们都要摆酒了,却连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
 “以前没谈过,又不是今后不会谈。”
 林芳照眉头跳了一下,转脸看着戴守峥。
 “大部分的恋爱在婚前,个别的恋爱在婚后。”戴守峥点头确认,“我们,会是后一种。 ”
 林芳照微微皱了一下眉,“其实,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方便这一切结束。”
 “但是我,想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新的开始。”
 听了这话,林芳照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并没有小鹿乱撞。她长久地看着戴守峥,然后又转头看往更远的方向,轻声道,“戴守峥,我大脑里启动爱情的那个按钮,可能,失灵了。”
 “你只是既懒得按,又懒得亮罢了。需要有人帮你重启。”
 林芳照轻轻抖了抖手里的草叶子——懒得按,懒得亮,好准确的形容——“我有时觉得,自己是头被拴久了的大象,哪怕解了锁链,也不想再动弹了。”
 “那只是一时的。你给它时间,让它慢慢站起来,往外走一点,再走一点,直到走出锁链束缚它的距离,再多迈一步,就是新世界了。”
 “戴守峥,我要跟你说实话,经历过之前那次,”林芳照一下折断了叶柄,“我已经不觉得爱情……是我的必需了。”
 “那是因为你遇到的,并不是真正的爱情。”戴守峥温声道,“你已经站起来慢慢往外走了,只是自己还没有主动去感知,更没去确认。”
 其实直到现在,林芳照都还没有好好感受和分辨过,她对戴守峥,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而此时的戴守峥,就像会读心术,直接给出了她答案,“其实,你对我,是动心的。”
 “你怎么知道?”林芳照没同意也没反对,“说来听听。”
 仿佛他二人不是在谈论对方,而是在分析着别人。
 她的这种冷静,如果在别人眼里是机器般的冰冷,在戴守峥眼里,则是让他深深迷醉的清醒。 他陪她回忆,“你想啊,我在奥森跟你提了嘴想看看农村大集,你到现在都记着。还专门用三蹦子载着我去,把每个摊位都逛遍,还给我买我没吃过的蚕蛹。连我都没留意自己没换洗的衣服,你却放在心里,还给我从里到外买了两套,回来就趁着大太阳用清水投干净,赶着中午的太阳给晒干,让我一洗完澡就有干净衣服可以换。你还把最圆的鱿鱼圈、最脆的虾,都捡给我吃……现在,还带我过来摘桃子,只因我当时提过一嘴,我爱吃桃。”
 是啊,她都记着呢,还记了这么多细节,但这又说明什么呢?她并未觉得被说服,微微努了努嘴道,“我对人,都挺好的。”
 “并不是。”戴守峥摇头,“你比一般人更有分寸感。对外界,你其实是个疏离的人,比起主动亲近,你更爱冷眼旁观。你在你心里问问自己,你对我的这些好,所有的这些,难道都是出于礼貌?都是出于地主之谊?”
 “如果出于礼貌,是不是不用这么礼貌,也足够表现礼貌;如果出于地主之谊,是不是也不用这么用心,也足够尽地主之谊?”
 “你把与我相关的这些细节,都默默放在心上。现在,可还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像我一样分享你的在意?你对我的态度,有没有超过你和其他人相处的界限?”
 “你不用回答我,你自己想一想,自从我们相处之后,你心里的那头象,是不是已经站起来活动腿脚,开始慢慢走向对面的森林了。 ”
 见林芳照蹙着眉静静地听着,戴守峥继续道,“阿照,你其实早都走出来了。你一个七八岁就能把发小按到沟里揍破相的凶猛女孩,怎么会被多少年前的那么一次情感挫败,搞到畏足不前,那还是你林芳照么?”
 “你是一个超级勇敢者,困难,只会让你迎难而上。”
 “这么多年,你没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并非因为什么所谓‘情伤’,而是并没有一个足够吸引你重新上战场的理由,没有遇到那个你愿意与之背靠背、一起冲锋陷阵的队友。你只是不想走进同一个无趣的战场,再去重复同一种乏味的战争罢了。”
 “所以,你早都没什么情伤可以疗了,甚至可以说,你早都已经痊愈了。平淡、庸常、无新意、不刺激的关系,丝毫不会激发你的斗志,更不会驱动你继续维持。你不想在无感的人、事之上耗费任何精力……而你,偏偏,却记住了我的这么多事。”
 看着林芳照愣了愣神,又渐渐咬起嘴唇,戴守峥没有停下他的话——
 “你天然是光芒万丈的,但你却并不在乎那光芒,所以你主动选择去低调、去谦卑、去隐藏锋芒,去删繁就简,由此提前消解掉高调张扬可能带来的精力牵扯。应对外界的吵嚷,你的态度既简单又纯粹,就是熵减,去降低一切不必要的消耗。是,你可以做尽减法,做一个内敛的成功者,但在你的内心,却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栽倒在自身失误里的失败者。”
 “你永远不会低头,有着无尽的战斗欲,你可以一时受挫,但之后必将奋起。直到成为最后那个胜利者,哪怕这个战场只在你心里,除你之外,无人知晓。”
 “那么,在阿照心里的那片战场上,要战胜的敌人,是谁?”
 “换做我是你……如果我是那头象,我当然会恨伤我脚的人。但我更会恨,我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就让人拴上了链子。”
 “所以阿照,你恨的,是自己对人性之恶的低估与不察。你把受骗的经历,看成是对自己超凡智力的巨大侮辱。”
 “如果把人性复杂性具象成一个敌人,你会觉得,归根结底是自己轻敌了,你会反复问自己,怎么会如此思虑不周、被情感蒙蔽双眼而忽略掉那么多早已暴露问题的细节。你绝不会允许相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为此,你甚至会去开辟新的阵地,比如说......去做人力。”
 林芳照猛一扭头。
 “你综合能力那么强,学东西那么快,有那么多职业方向可以选,为什么偏偏,要做人力?”
 林芳照的眼里,终于开始燃起异样的光芒,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是遇人不淑,自恨有眼无珠,那你偏就要练成火眼金睛,直到能把人看穿看透。你做人力,是选了一个能在短时间内见到最多人的岗位,你借由此专门去认人识人,自己给自己创造条件,誓把人性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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