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大的校园巨大,比他的大学能大出几倍。所以虽说名字是叫“小操场”,但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小。
别说,还真挺热闹。
操场一侧有个台子,就着台上的灯光看,应该是学生乐队在搞演出。有现场乐队伴奏,搞得有声有色,而且主唱的嗓音高亢有力,很有摇滚范儿,调动气氛的能力可圈可点。
现场很多学生,越靠近台子的地方,人越多,气氛也越热烈。这些人,可能是这校园人气乐队的忠实拥趸,要凑近了捧场。
稍远点的地方也有人,有在台阶上坐着的,有三三两两站着聊天的,这些人可能只是喜欢这氛围,至于台上是何人在唱,于他们而言,无甚所谓。
戴守峥是纯工科思维,对于这种乍一听颇有几分吵嚷的艺术形式,他能在脑中拆解出其中的乐理,却很难融入台下的狂热和躁动。他捡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稍稍活动了一下左胳膊。
不管怎么说,也算来过一趟。对早上那女孩的隆重推荐,他毕竟答应了的,看了一回,可以算是践诺了。
不过台上很快切换到了下一首歌,比起上一首的无端狂野,听起来要理性得多。主唱的唱功并不比专业的差,随后的一连几首,都挺不错。他还真就给听了下来。
这个南方城市的五月,已经堪比北方的盛夏了。晚上虽没了烈日,但闷热依然,稍一走动,后背的衣服就透了。尤其一旦人身上带了汗,就格外爱招蚊子。黑白花的毒蚊子嗡嗡直叫,咬一口够人痒上好几天。他正晃着身体跺着脚,旁边冷不防地传来了一阵幽幽的花露水香。
他扶了下眼镜,朝四周看去。
侧后方不远处,一个穿着宽大 T 恤,坐在小板凳上的女生,正向四周喷着花露水,一见他看她,还不忘探出手臂,给他这个方向也多来了两下。之后,她又从膝盖上拿起一把小扇子,一边望着远处的台子,一边挥动扇子身前身后地赶起了蚊子。
他刚来的时候,那位置还没人,应该,是刚过来的一个女生。
女生不光手里赶着蚊子,脚底下也不停地动弹着,憨态可掬的忙碌样子,让他有些想笑。他转回头,又看着舞台。
主唱唱完了一段,便手扶着麦摆起造型。
间奏适时响起,吉他手的扫弦很干净,几串清脆的音符响过,又是一声利落的刮弦,戴守峥的脑中突然随之闪过了什么,他猛地回头——
舞台外的光线很暗,只能借着操场边的昏黄灯光去辨认。
虽然的确是扎了个小辫子,但脸上还多了副大圆片的眼镜,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五官。他默默摇了头,几十个学院、几万人的大学,怎么可能一天连遇两次,还是在不同的地方?
可是,他总感觉有些像,莫名地像。
他也拿不准,之后,就时不时地扭头看她几眼。随后便惊讶地发现,这家伙不光带了小扇子,好像还带了袋瓜子,偶尔会拿出一个嗑一下,扒开把肉放嘴里,之后再规矩地把瓜子皮放到腿上的塑料袋里。
听着歌,赶着蚊子,偶尔剥瓜子,慢悠悠地不着急,时不时随大家一起欢呼两声。如果真是她,这和早上那伶牙利嘴不饶人的架势,真是判若两人了。
许是被他挥着手赶蚊子的动作幅度吸引,女孩偶尔会偏脸看他一下,然后就会对上他的目光,一连几次之后,可能以为他在看她嗑瓜子,于是慷慨地把瓜子口袋递给他,“你吃么?我这里还挺多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一听这清亮的好嗓音,是她,无疑了。
这世界,也真是够小的了。
他很有些开心和惊喜,正想跟她说句话,女孩的电话响了。
她拿出应该是上午的那部小灵通,迅速接通,片刻后,便低呼一声,“天啊,你在屋里么?快帮我的给藏起来!千万别被收走了!”
随后女孩猛地站起身,却突然“哎呦”地哀嚎了一声,之后就僵住不动弹,但她电话没离耳朵,继续着通话,“我没事,起猛了抻着了,你咋在外面啊?”
然后她转头看着一旁的他,可能是疼得嘴里嘶了嘶,竟然伸手把扇子和瓜子袋都递向他,晃了晃示意他接着。见他没动弹,她把小灵通往远处移了移,面朝他低声道,“扇子给你赶蚊子,瓜子皮不要到处扔。”
戴守峥一愣,并没伸手。
“快点儿的,正着急呢!”她语速快起来,“院里正突击查寝,没收电器呢!”
戴守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女生着恼道,“哎呀,怎么这么磨叽!”
随后,女生瘸着跳了两步,把扇子外加瓜子袋子一并塞进他怀里,电话那边不知又说了什么,只见她把电话拿到面前,嘴对着电话低吼道,“谁还在寝室?那电火锅花了我好多钱,都还没用过呢!”
说完,她又赶紧回走两步拎起小凳子,顾不上腿抻了没缓过劲儿,转身就朝操场一边的出口跑去。脑袋后面的小辫子,随着一瘸一拐的脚步不停地晃着,就像也在急着回去拯救那可怜的电火锅。
这,算重逢么?
可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呢。而且看她的样子,也没认出他。
他一直看着她跑出了视线,却猛然想起,应该提醒她注意早上的那个疤面人啊!
自己反应怎么能这么慢,怎么就把这最关键的事给忘了!
他一时恼恨,赶紧追着女孩方向跑过去,一出了操场,却发现又是几个岔路,人,也已经没了影。
他叹了口气,这 A 大校园,怎么能这么多的岔路口。
他拿起她刚塞过来的那把塑料扇子,凑近了仔细一瞧,上面还有“M-zone 动感地带”几个字,看来是充话费送的。那袋瓜子,还有不少,手伸进袋子一抓,竟然还摸到了其他的小包装,像是小饼干和小果脯。
台上的歌手还在唱着,可他已经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情。随后原路回了酒店,把剩下的瓜子还有小零嘴,全都吃光了。
回到北京后,他收拾行李时,又翻到了这把塑料扇子。这才发现,上面竟然还有一串字符:serendipity099zyyq,前面还写着“密码防忘”几个字。
密码,还防忘?
那她到底是记住了,还是没记住?
邮箱的,还是什么的?忘了打不开怎么办?
可现在,这把“防忘”的扇子,已经在他手里了,被带回了遥远的北京。
为此,他还去校内网人人网的前身,故事设定的 2006 年时叫校内网,2009 年改名人人网。找过她,他想把密码告诉她。他搜了 A 大的女生,但凡是真人头像的,他都看了一遍,却没一个是她。
这就变成了横在他心头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后来,这把扇子,就一直插在他的书架上。
一去书架找书,他就会想起那个女孩,继而,就会想起撞他的那个人。
他去开会,只是那所学校的过客,可能今生都不会再去第二次。可那女孩,却一直要在校园里上课、生活。一个学生在学校里,宿舍、食堂、教学楼,最常去的也就这么几处,生活半径太容易被锁定。
如果那个人起了邪心,想要对女孩不利,只要记住了那处斜坡,那个路口,守在那,迟早,就会再次遇见。
接着偷偷跟踪,再摸着宿舍位置……
之后,他就会回想起那人当时的言行和形貌,那满口的脏话,那咬牙切齿的表情,那恨不得吞掉女孩的眼神,那站在树下远望女孩的不想善罢甘休……越想,就越觉得那就是个典型的犯罪型人格。性格扭曲、睚眦必报、手段残忍……
那些社会新闻、法制频道里常看到的案件,就是这种人干出来的事。
人的心里如果有了担忧,每多重温一遍,就会多加一次剧情,直到那最糟糕最恶劣的情形都叠加在上面。
这个“无名学院”的“无名氏”姑娘啊,在小操场那次,他怎么就没及时提醒她一下呢?
他觉得,是自己把她卷进了未知的凶险,却错过了最后一次提醒她的机会。
这种担心,与日俱增。
最开始那几年,甚至一看到那城市出现了刑案,他的心都要跟着抖一抖,要赶紧看受害者,是不是年轻女孩。
直到近几年,那牵肠挂肚,才算淡了些。因为据他估算,如果一直在校园里,博士,应该都读完了。
可心还是没有彻底放下,一收拾书,看到那把塑料扇子,就会又悬一下心,几乎成了习惯。
所以相亲,其实,是他第三次见她。
而这份悬着心,直到他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才得以彻底落下来。
戴守峥回忆完十年前的这个故事,便微笑看着林芳照。
“原来,那都是你啊。” 林芳照半张起嘴,有几分难消化,当然更多的,还是意想不到。她的表情不由地越来越明亮,“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我?”
戴守峥抬起手,伸向林芳照那瓷白的脸,见她并没躲,便用拇指轻轻刮了下她左眉头的那颗痣,然后点了点头,“嗯,咖啡厅,你一朝我走来,我就认出来了。”
“那你说……我们俩,”林芳照忍不住压低了眉头,但眼里却全是笑,“我们俩这一路,这么奇特的走向,算是,什么类型呢?”
“你不早都写在扇子上了么?serendipity 啊……”此时,就像断掉的红线终于再次系到一起,他看着这张可人的小脸儿,真想好好亲亲她。可凭他对她的了解,现在亲她,还是有点唐突,还不到时候,于是他只是笑着答道,“缘分,天注定吧。”
“我还以为,你才两个月就对我这么热心,是因为你急着……”她本就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而如果这份感情,始于十年前的两次奇遇,则让她有了可以耕种信任的土壤,“原来,你已经惦记了我这么久。”
“可不?”戴守峥做出个事态严重的表情,“十年的牵肠挂肚啊,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十年,还真是挺长的……哎?”林芳照猛地回过神,“那上次你在车里说,说你对一个女孩有些动心……”
“现在,小傻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吧。”
林芳照终于舒展开眉头,整张脸上都洋溢起了笑容,她略一抿唇,弯着眼睛朝山下看了片刻,然后又转脸看着戴守峥,“其实,也不是我把你忘光了,而是,我压根就没看清你是什么样。拦车的那次,我忘了戴眼镜,等戴上了眼镜,又是在晚上。两件事我都有印象的,只是人,对不上了。”
戴守峥握住她的手,“幸好我戴了镜子,还没忘记你。”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人的面相,竟然有像你说的那么凶恶……后怕啊。如果我戴了眼镜,看到那人脸上还带了疤,我可能……就不会那么猛了。”她有点劫后余生般地翘起了眉头,“会从雄鹰般的女壮士,变成雏鹰般的……乖宝宝。”
戴守峥仰头大笑,随后又笑看着她,“serendipity099zyyq,不知你记没记住,也不知有没有耽误什么事?”
“没耽误呀,”林芳照爽朗安慰,“我现在的很多密码,都是这个,很好记。”
“099,是什么?”
“我的学号后三位。”
“那 zyyq 呢?”
“这个……”林芳照突然抬起手背遮了一下嘴,忍笑道,“是……‘炸鱿鱼圈’的缩写啊!”
啊……可真是个吃货呀!
戴守峥眉头一皱,随即被逗得又大笑了起来。
这几个字母,这些年,他不知猜了多少版本其中可能的含义,最终,竟然是个这……他看着林芳照,这家伙正看着他的反应,好像小小的恶趣味得了逞,笑得更加开怀。
她在他身边,从来也没有笑得这么自在。
他却不觉慢慢收了笑,直到她也收敛了笑容。他看了她片刻,随后认真道,“阿照,你对我,是动了心的。”
林芳照眉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却并未言语。
“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是你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芳照偏了偏脑袋,眼里有笑,“怎么讲?”
“其实也简单,如果你不喜欢我,一听到被我惦记了这么久,那就是恐怖片了。你哪能像刚才,笑得这么好看?”
林芳照慢慢眨了眨眼睛,默默低了低头。
“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怀疑你是我的 probability,是我的那个概率。而现在,我可以确定,你就是我的 serendipity,是我命定的良缘。”他把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握,“所以,阿照,后天我们的婚礼上,你不光是个一心为母尽孝的女儿,还会是我戴守峥惦记了十年,才终于娶到手的最美新娘。”
佳偶,天成!
第61章 达金宝。
这几天,邱纪闻一连看了好几套房子。
他和江宜芗俩,现在手里所有的钱拢到一起,也就不到 300 万。这点本钱,海淀的顶级学区,是想都别想了。如果买个海淀带一般学区的 60 平小两居,那光贷款就得 200 多万这都是 16 年的情况,现在又有变化。。
如果他们把所有积蓄都投进去,贷款 30 年,等额本息,每月仅仅房贷一项,就要一万好几千。而且现在偏赶上他还失了业,如果再算上其他生活开销,全靠江宜芗一人的工资肯定不行。
这种境况,单是想想,就能把人压死。
哪怕不去海淀,别管什么学不学区了,就在朝阳他现在租的这个老小区,买套不到 70 平的小两居,那贷款也得 100 多万,一个月也要还小 7000 块钱。
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现在想来,可真后悔啊。
当年,他跟江宜芗结婚没几年,本来是看上过一套房的,而且,是中关村一小的学区。
那可是能升中关村一小如果感兴趣,可以查一查这所超级“牛小”。的楼啊!
但是江宜芗觉得贵,尤其当时那些风头正盛的“主跌派财经专家”,到处发博客专栏、上节目,声量很大。她觉得他们的话更顺耳、更合心意,句句都是“道出了百姓心声”。
人呐,在被事实教育之前,往往会倾向于先挑好听的信。好些人因此笃信当时的房价肯定会降,谁买了就是接盘做冤大头。
那时的学区房还没火成现在这个样子,按照邱纪闻的意思,他在大厂已经工作了有些年,花销不大,钱也都攒在手里,尤其两方老人都还没换武汉现在的大房子,也都愿意帮忙,每家能支援不小的一笔,正好能帮他俩凑够首付。而且那时他和江宜芗的收入也都算可观,按他的意思,就是先买个小户型上车,以后两人再慢慢还房贷,小换大。
但是,江宜芗从小到大都没住过五十几平的房子。一想到好几十斤重的一堆百元大钞,最后才只能买套巴掌大的小房子,她心里就很不平衡。
那时邱纪闻本来都替她把定金交了,可好巧不巧的,她当晚又看了一期财经访谈。
受访专家激辨房价已见顶,之后必跌,让大家赶快逃顶。看完节目后,她整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班都不上了,竟然又去找了卖家,好说歹说商量退定金,反悔不买了。
这些年,邱纪闻不止一次地想,也不知那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但凡那户人家强势一些,咬死了不还定金,江宜芗也就放弃了等着跌的念头,那房子,也就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