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柔要处置她们,却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否则人心惶惶,即便有皇帝镇压,后续也难以推进。
“若非受抽筋剥骨般的痛,她们怕是不能开口了。”
花影不认可地道:“不一定。”
月痕挑眉:“你的见解?”
“若是将血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她是不会开口的。”
“看来原谦手上,还有许多筹码啊……”
彼时,原府。
仆从们迎上前,将轿凳放好,看着家主与主君下来。
吴真棠的面色不大好,脚步也虚浮,但他极力保持平稳,维持着面上的神色,也没人瞧出什么来。
原谦微笑着搀扶他,很是关切地道:“今夜叫下人们去蜜饯局,买你爱吃的那几样,这几日委屈自书了。”
自书是吴真棠的小字。
男人极力忍着厌恶与胃中的不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甩开她,只道:“都好,听家主的。”
他几乎不会叫原谦妻主。
“家主”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被他缓缓磨碎,淬毒,才用这种过分平淡,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出口。
若非在床笫上被她逼得紧了,吴真棠不会叫她妻主的。
原谦倒没说什么,吩咐下人去做后,将人带到屋里,关上了门。
随着门扉紧闭发出的声响,吴真棠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指尖,面色如常地看向她。
“自书,为何私见沈元柔呢?”原谦温柔地抚着他的鬓发。
吴真棠喉结上下滚了滚,她的手掌就覆了上去,只要用力,他就会喘不过气:“夹住,自书,这是对你的惩戒。”
她带给他无尽的羞辱。
原谦不会顾及他的颜面,他身子的每一处,几乎都被她改造过了,她会堵住他的前后,恶趣味地看着他露出狼狈模样。
嫁给原谦的每时每刻,他都做着沈元柔来拯救他的春秋大梦。
吴真棠颤抖着喘.息,软着腿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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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回到玉帘居后,就倚在窗边小榻上,捧着那枚红玉发怔。
放弃喜欢沈元柔,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不知道温思凉是如何做的,竟真的忍住几日不去打探她的行踪,不去听关于她的事。
或许他偷偷听了,偷偷打探了,裴寂不相信他能这么快就放下。
毕竟他作为长皇子,有什么是他想得到,却不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呢。
在这样的位置,又得皇帝的宠爱,只要他想要,就算是星星,皇帝也会不遗余力地给他摘下来。
但偏偏那是沈元柔。
当一个久居高位的,高高在上,认为所有东西都改属于他的皇子,碰到这种触不可及的人,温思凉应当是暴怒是兴奋的,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想要。
“但是,不可以。”
沈元柔不会属于他的。
裴寂忽然想,或许温思凉对沈元柔的征服欲大于爱慕呢?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很快的放下,除非是他根本不爱沈元柔。
裴寂微微勾唇,起身:“曲水,想吃什么口味的糕,今日我们多做一些。”
曲水自然高兴,这些还是时日他可是想极了自家公子做的糕,在他出言后当即高高兴兴去准备了。
裴寂收拾好,目送沈元柔出府。
少年立于槐树下,提花蓝白披帛格外衬他,整个人都透着股明艳端庄的气质,他静静地看着沈元柔的身影,莫名便想,今日他与沈元柔的衣衫是极般配的。
沈元柔今日着了靛青与湘色,而他是素白与靛青。
很般配。
直至沈元柔离去,裴寂还立于树下,鼻尖是丝丝缕缕的槐香。
微风剐蹭过他的面颊,裴寂抬头,被透过茂密叶片的光斑晃了眼睛,他眯着眼,叫曲水他们来帮忙,好一会做糕。
这是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生得郁郁葱葱又高大,并不是那么容易采摘下来的。
“公子,可要再多奖励我三个,我费了好大力气呢!”
裴寂坐于枝干上,笑着将装满的篮子递给他:“好。”
“公子,曲水哥哥方才偷懒,我可瞧见了,我最卖力,公子也要多奖励我三个……”
一群男子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裴寂坐在最高处,他远远地朝前看,将太师府四周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遵守了十七年的礼教,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可如今他坐在高处,小幅度晃着小腿,吹着风惬意极了。
不过不能被旁人瞧见,若是沈元柔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平日里是端着架子,做给她看的,没准要讨厌他了。
裴寂望了一眼下方的仆从:“够了,我们下去吧。”
他身姿轻盈,待落地后,抬眼却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孟氏蹙着眉头,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身旁的老公公急声呵斥:“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怎能做出如此有失体面之事,你坏的可是家主的名声!”
裴寂面色瞬间白了下来。
他唯独不能损害沈元柔的名声,他害怕被沈元柔厌弃。
第36章 送给你喜欢吗
“你, 这是做什么?”孟氏惊愕地看着他。
孟氏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却保养得极好,即便穿着较为朴素,也能叫人看出他年轻时究竟是怎样的好颜色。
而看到裴寂从那样高的树上下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 眼前之人是世家大族的裴氏。
裴家的公子怎能做出如此有失体面之事。
裴寂朝着他行了晚辈礼, 不卑不亢地道:“晚辈要为义母做些糕点。”
“公子这么说, 倒是怪我们老太君多管闲事了。”孟氏身边的老公公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曲解裴寂的意思,孟氏连忙制止他。
“这等事交由下人去做就是,你如何还自己上呢?”孟氏敛去面上的惊讶, 担忧地看着他,“若是磕着碰着, 你叫我如何同绝舟交代?”
裴寂:“您不必担忧,我有分寸的。”
孟氏瞧不清他的神色。
少年虽然看似谦卑地垂着头, 可实则他的语气, 并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
孟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绝舟的义子, 照理来说,我只是她的小爹,不该管你什么,可你既然住在太师府, 为太师的义子, 一言一行便更要注意, 方才你爬得那么高,若是叫人瞧见,那还了得。”
姜朝严苛地规训着男子们的行为。
孟氏说的不错, 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他相当于给沈元柔惹祸了。
“您教训的是。”裴寂垂着头道。
孟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好似面前是不论他如何规劝,都不肯听话的坏孩子:“好了好了,你去吧。”
裴寂原本以为孟氏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对这位老太君的印象实在不大好。
当初他为沈元柔做糕时,派曲水给他送去了些,结果曲水却被老太君身边的老公公赶了出来,讥讽他送的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曲水又气又急,碍于对方的身份却不能说什么。
老太君会好心地关心他吗,裴寂觉得不然,老太君又怎会如此呢?
他朝着老太君施施然行了一礼,带着仆从们离去了。
“……您怎的就这么善心,”他身旁的老公公李采祠叹了口气,“若他同家主告状如何?”
孟氏看了他一眼:“绝舟是个孝顺的孩子,她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李采祠扶着他往回走,道:“您当初没白疼家主。”
而今京城谁人不知晓沈元柔孝顺。
“她是极孝顺的。”孟氏感慨道。
姜朝重孝,高官亦是如此。
自从小小姐病逝,孟氏便一蹶不振,一直留在兖州,守着女儿的坟,被沈氏旁支打压。
原本的主支自从没有了沈家主之后,孟氏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
他的女儿元若因着早产,出生后一直是孱弱的,没能活过十三岁,而他的妻主沈氏家主死后,他的日子便愈发难过了。
原本就是小爹,并非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嫡夫,在正君去世后扶正的,到底也不是件光彩的事,如今没了人撑腰,又没有女儿傍身,自然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但孟氏是个极会忍耐的。
他被沈氏旁支的族女们欺压,原本温和娴静的性子也泼辣、难相处起来,几乎是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声,而即便他如此自毁名声,沈元柔对他仍恭敬孝顺。
因为孟氏知晓,沈元柔最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元柔眼中的小爹,永远都是有苦衷的。
他那样良善,每日都要礼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沈元柔对他怀有愧疚,她几乎认定了,当年早产之事是日因她而起,殊不知,那个孩子孟氏早就想流掉了——那可不是沈氏的血脉,他压根儿不喜欢沈元柔的母亲,那个孩子更不可能是她的。
“这孩子一直惦记着我,”孟氏笑望了他一眼,“如果若儿还在,想必,也同她姐姐一般争气。”
提起孟氏已逝的女儿,李采祠宽慰:“小小姐在那头也很好。”
“人年纪大了,就爱伤春悲秋。”孟氏摇了摇头,“我只盼着绝舟好,到了我这把年岁,就只盼着孩子过得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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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狱湿冷,即便而今是初夏,这里也仍是阴森森的。
自皇帝将这里全权交予沈云柔,有刑部、后省佐助,这边的进展便顺利许多,内侍省辛都知奉皇帝之命,跟随在沈元柔的身旁。
女人没有着官服,即便一袭靛蓝外衫,也不能掩饰住她的威严与气度。
“是么,你认为司寇大人还会救你吗?”
一颗废掉的棋子,原谦为何还要花那么大力气来救她?
若是被牵扯上,那才是得不偿失的。
“沈太师,我也不知情,你就算对我行刑,我左茂也没什么可说的。”左茂穿着破烂,见她来也没有半点畏惧,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户部侍郎,正四品下,府上却搜刮出十万两白银。
左茂一面向下倒卖不值钱的物产,强买强卖,逼迫下面官员自愿高价购买。
一面收集各式各样的低廉宝石、玉器,草药卖出,大肆牟利,又默许旁支族女放印子钱,从而抽成。
还不上印子钱的,便剁手剁脚,卖女为奴,卖儿为倌,极为恶劣,闹得人心惶惶,偏生都被压了下来,百姓无处伸冤。
她的家仆、还有那些放印子钱族女,在左茂入狱后纷纷认罪求情。
她们都要替左茂担下剥削百姓,行滥钱这样的重罪,可见左茂此人心思之深重。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场,所以丝毫不慌,也不认罪,只说都是后辈和下人不懂事,自己不知情,等朝堂到时放她生路。
部分官员纷纷为之求情,只道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稍宽一线。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沈元柔掀起眼睫,“埋自己吗?”
“……沈太师,你我好歹做了十多年的同僚,如何不清楚我的秉性呢,”左茂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若是你不信任我,为何至今都没有对我动刑。”
她几乎是确信沈元柔不对她用刑是为此。
与她在官场上相处的这十余年,左茂很清楚,沈元柔的脾气秉性没有人能真正摸得准,就连信任她的皇帝都不一定知晓,她本质是个怎样的人。
十余年,她奉行官场无朋友,只有利害这句话。
左茂不知晓,一个正常的人,要拥有怎样的心性,才能真正做到在朝为官十多年都如此,在她看来,沈元柔早已不是人了。
不过即便沈元柔是千年的老狐狸又如何,她的年头也不比沈元柔短多少。
“左侍郎,你并非不知郝琼的下场,我原以为,这段时间你想清楚了。”沈元柔泰然地看着昔日的同僚,左茂早已不复前日光彩。
郝琼贪污巨款,即便后面认罪,交代了自己所知晓的,也不能赦免,处以了极刑,这是一件轰动整个王朝的贪污案。
左茂不会不知晓,认罪的后果。
她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她们的看法,她只想活着。
“如果你将同党供出,我会看在同僚的份儿上,为你争取。”
这样的话,对于左茂来说,诱惑是极大的。
左茂当初嘲讽郝琼,只道她有命敛财却没命花,却没想到这话如此之快得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谦救不了我,也不会救我。”
左茂静默了许久,而后看着她,缓声道:“太师大人,我愿捐银以赎罪。”
沈元柔没有应下她的话。
在花影将东西递给她时,沈元柔起身,带着一身湿漉的风露离去。
她自然会帮左茂争取,只是左茂不单涉及到私吞公款,还默许手下、家仆、族女私放印子钱,最多不过让她多活几日。
而被沈元柔提及的司寇大人,此刻正看着身.下双眸失神,几欲昏死过去的正君。
吴真棠此刻,已然没了半分属于世家公子的体面。
榻上血迹斑斑,新鲜的、干涸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深红与被稀释到近乎浅淡橘红的血液,带着腥甜的味道,萦在内室久久不能散去,而他的感官已然被蒙蔽,此刻给不出半点反应。
男人半张着唇瓣,艰涩地呼吸,那双瞪得很大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恐惧,眼尾的泪痕不曾干涸,将软枕全然浸湿了。
他身子痉挛得厉害,后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仰着,胸腔无规律的起伏。
“真脏。”女人没有半分犹豫地松开手。
仿佛方才同吴真棠温存的不是她一般。
原谦毫不留恋地起身,清洗干净掌心的黏腻:“自书,不是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吗,怎么就不肯听话呢?”
水声潺潺,榻上的人没有半分反应,仿佛死了一般。
原谦没有拿布巾擦手,而是上前,坐到吴真棠的身旁,眸光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不要让我看到你接近她,听到了吗?”
吴真棠没有给她回应,原谦动作轻柔的,将指尖寒冷的水滴在他的脖颈。
在吴真棠眼眸渐渐恢复光泽时,指骨用力,掐紧了他的脖颈。
她总喜欢掐他的脖子。
那样细白、脆弱,颈侧还带着淡青,跳动着,是他的脉搏。
原谦爱极了他挣扎的样子。
“我年纪有那么大吗,”原谦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吴真棠面色逐渐涨红,“当年为了不同我成婚,居然说出那样的话,自书,真是伤人心啊……”
她松开手,怜爱地抚摸着玉颈上可怖的红痕,那是暴力的咬痕,勒痕,还有覆盖在其上的新鲜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