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绒绒被宠得骄纵,像裴寂这样,在沈元柔面前,将它放下去,不许它粘着沈元柔的,还从来没有过。
所以听到沈元柔为它发声,猫少主也连声附和,似乎是在质问裴寂。
“它是一只只会邀宠的坏猫,”裴寂没有半点负担地脱口而出,似乎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眸,“会耽误您处理政务和……检查我课业。”
“是吗,”沈元柔望了地上的少主一眼,“绒绒这么坏的吗?”
绒绒没听懂,但不论裴寂说什么,它都觉得不是好话,所以裴寂一说话,它就要喵喵叫。
在沈元柔朝着它看来的时候,绒绒便换了一副甜腻的嗓音,不停地蹭着她的小腿。
“您看,它就很会看人下菜碟……”裴寂忽而顿住,转头看向沈元柔,“绒绒不坏,猫才坏。”
“对,少主就是坏。”沈元柔微笑着收回手。
在她的手将要离开时,就被裴寂捧住,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些,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小幅度地蹭了蹭。
沈元柔平静地看着他。
掌心是少年细腻的瓷白,端庄、故作成熟的人,此刻做出这样的举动,带着一点讨好,沈元柔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您对它太好,将它惯坏了。”裴寂小声道。
他心跳得厉害,在贴紧沈元柔掌心的时候,贞洁锁突然带来一阵剧痛。
裴寂痛得蹙起眉尖,但也只一瞬,他就很快调节好自己,白着面颊,红着耳尖不敢看她。
要说吗?
沈元柔淡声出言:“是吗。”
可就算有事相求,裴寂不会、也不该这样的。
在她思索的瞬间,裴寂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看向她。
沈元柔面上的笑意很淡了,但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裴寂就觉得,沈元柔其实很宠爱他的,方才那点显而易见的心思,此刻更不打算掩藏了。
“我昨日听了一个故事,义母要听吗?”裴寂试探着问她。
沈元柔将面前的小碟推至一旁,问:“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备受百姓称赞的皇女,”裴寂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她从悬崖边救了一个公子,自此以后,公子就对她念念不忘。”
英雌救美,怎么听都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但沈元柔也只是挑了下眉:“然后呢?”
“公子后来又遇见她了,他同王女有个约定,王女过些时日会来看他,”裴寂继续道,“但这为王女带来了流言,他很担心王女讨厌他,不会再来看他。”
沈元柔颔首,遥遥望向苍穹,算着时辰。
“但王女还是来寻他了,公子很高兴,他问王女,你真的没有讨厌我吗,”见沈元柔看着远处,裴寂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说,王女会讨厌他吗?”
“不会,”沈元柔看他,“王女为什么会讨厌他?”
若是讨厌他,王女就不会去见那位公子了。
“嗯嗯,对啊,怎么会讨厌他呢?”裴寂就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然后公子又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说罢,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眸,隐藏着期盼望向她。
裴寂努力将自己卑劣的心思掩藏,在紧张的等待她的回答时,却对上了她深不可测的眼眸。
他心头突然一跳,维持着面上乖巧的模样,改口道:“会、会喜欢他吗?”
沈元柔:“这是个什么故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裴寂嗓音滞涩一瞬:“我也不知道,是听说的。”
“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少听,”沈元柔意有所指地望了他一眼,“会把脑子听坏的。”
裴寂整个人蔫了下去:“……好吧。”
直至结束,将要离去时,裴寂还是不死心地看了她一眼。
是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为何沈元柔没有什么反应呢?
“早些回去,明日我有要事,不用给我做糕了。”
沈元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探究和一点失望,就这般通知他道。
书房内。
沈元柔褪去外衫,望着桌案上那一摞裴寂送来的卷宗,指腹落在他的笔迹上。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女娘,因着久居上位,对于官场上的那些心思,沈元柔看得多了。
那裴寂的心思,又究竟是否像她想的那样呢?
在裴寂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亦或是说,在他多次索要拥抱与安慰时,义母子的感情似乎就开始有些不对了。
沈元柔不由得陷入沉思,她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她教养孩子的方式出现了什么问题。
若非如此,温思凉、原玉,连带着此刻的裴寂,如何会这般。
但她没有带过孩子,即便回想着先前种种,也不能反思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随着义母子之间感情的变质,她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看待裴寂了。
那样一个乖顺、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喵喵。”少主绒绒跳进窗来,似乎不明白她因何如此。
沈元柔抵着额角,前些时日她的头痛好了很多,今日突然又复发了。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沈元柔宁可怀疑自己的判断,也不愿意相信裴寂有那样的想法,她是裴寂的义母,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这样的想法是有悖人伦的,沈元柔活的时间比他久多了,知道流言蜚语的力量,裴寂还很年轻,他不该被人的恶意揣度,受人非议。
一向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沈太师,此刻真的对裴寂束手无策起来。
她撑着额角,指尖一下下点在桌案上。去试探裴寂,然后呢,如果他的心思真如她所想那般,要戳破他吗,这会伤到他的自尊的,沈元柔毫不怀疑,只要她主动戳破,裴寂又会变成那个沉默的孩子,然后疏远她。
裴寂年纪尚轻,还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沈元柔还要为他把关,她担心裴寂走上歧路。
他的确很聪明,但经历不够,也容易感情用事。
躲避她,藏起来自己的想法,会让裴寂吃亏。
“月痕。”随着沈元柔话音落地,月痕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主子。”
她派月痕去见周芸欢,周芸欢将部分官员贪污的罪证整理出来,作为诚意,让月痕给她送了来,说过些时日来见她时,会再送她几本书。
但沈元柔没有立刻去看,她将那些书卷堆在一旁,问:“裴寂这些时日可有不同,与谁接触过?”
月痕稍作思考:“在猎场时,就是同几位公子们一起。”
裴寂回来后还不曾出过门。
沈元柔给他配备了暗卫,若是有要紧事,或是什么关系朝堂之事,暗卫是会来告知她的,但那段时间无事发生。
听到没有什么居心叵测的朝臣、臣子家眷来接近裴寂,沈元柔翻开了周芸欢送来的东西。
“公子回府后,老太君倒是见过他。”
月痕回忆道:“不过也没有说些什么。”
沈元柔回忆起裴寂温润的模样。
对上老太君,他怕是会吃亏,无他,这孩子有时候太守规矩……除了在感情上。他会考虑老太君的身份,以免冒犯他,继而委屈了自己。
一想到裴寂那双有些倔强的眼眸,额角的抽痛就更厉害了。
“……裴寂心悦的那个女娘,还没能查出来吗?”
沈元柔倦怠地吐出一口气,便听月痕道:“不曾,主子,恕属下直言,裴公子当真有心悦的女子吗?”
沈元柔的指尖停顿,扫了月痕一眼,后者道:“主子,属下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只是,我与花影是您的耳目,除了陛下,又有谁能瞒得过您。”
清冷的月华透过半开的窗棂,铺洒在桌案上,与烛火的暖相交缠、对抗。
沈元柔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从来不是一个明知故问的人,可却在此时,出言向月痕求证。
“我这有一坛好酒,清白堂。”沈元柔阖上了眼眸。
清白堂,是李代无好的那一口。
月痕道:“是,主子。”
玉帘居。
裴寂翻来覆去。
他想不明白,沈元柔那样聪明一个人,当真不知道他的心意吗,若是知晓,为何不给他一个答复呢,可她连拒绝都没有。
思绪翻飞,他轻轻唤:“曲水。”
曲水带着困倦,匆匆披了件衣衫就来了:“公子,可是渴了?”
裴寂神采奕奕,眼眸格外明亮,看上去没有半点困意:“曲水,你可知晓义母当年之事?”
“……啊,”曲水揉了揉眼睛,被他有些急切的语气整得摸不着头脑,“不是要喝水吗。”
他还有些迷糊,就被裴寂拽着,坐到了榻上。
裴寂被严苛的规矩规训,但他却对下人极为宽容,此刻甚至不顾礼节尊卑,拉着曲水的小臂,将人扯上了榻。
此时的两个人不像主仆,倒像是手足。
“不喝水,”裴寂很是失礼地攥着他的手,“曲水,你自府上长起,当年义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什么啊,公子,你是不是发热了,”曲水眸色清明了一些,探出手来想要摸他的额头,“怎么开始说胡话……”
裴寂任由他摸,组织着语言道:“你可知,当年义母是否心悦过原谦的夫郎?”
曲水皱眉,刚想说不可妄议主子那些话,就被裴寂制止:“我也是半个主子,你告诉我,明日就给你做糕。”
他很会拿捏人心,也不知这点是不是跟沈元柔学的,总之是颇有成效。
曲水收回手,看着他缓慢地道:“我当时还小,也不曾亲眼瞧见,都是后面听下人们说的,但公子也知晓,太师府的下人们不会议论主子,即便主子仁慈,不曾严格约束,有月痕和花影姐姐在,谁又敢嚼主子的舌根?”
裴寂显然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催促道:“那你听到的是什么?”
曲水一边回忆,一边困得点头:“主子当年考中状元入京为官,却无根无萍,无人可依……”
吴真棠的主动帮助,不论如何看,沈元柔都是该紧紧抓住他的。
唯有这样,她才能更快的、更顺利地往上爬。
但沈元柔没有这么做。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些年,而今旧事重提,这些情爱,谁又说得准呢?
分辨什么爱不爱的,最难了。
“公子也知道,家主的心性,又有谁能琢磨得透呢,曲水不过是仆,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曲水嘀嘀咕咕地道:“不过心悦家主的男子可不少。”
当年芳心暗许的,又何止是吴真棠一人。
“还有谁?”裴寂问。
还有谁,那可太多了。
曲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好多啊,说不完,根本说不完……好像,好像有一位至今未成婚。”
曲水一个下人,也就那日听了一耳朵,寻常也不需要记公子们的家室、名讳,裴寂大半夜将人捞起来问,属实有些为难他了。
裴寂蹙眉,危机感油然而生:“是谁?”
“当年哪位尚书的公子吧,后来尚书大人告老还乡,她的公子便入道观了,一直留在京城,听说他的卦千金难求……”
窗外偶有虫鸣。
那些偶尔传来的声音,叫他沉默了许久,也不能组织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在裴寂思考的空档,曲水趴在他的榻上,就这样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睡着了。
一卦难求,即便他当初远在徐州,也曾听过此人名讳。
尚书幺子,当年虽然不如吴真棠有名气,却也是京中贵女们所追捧的。
家世、样貌出众的男子,总是能得到优待与追捧。
“居然,是他吗……”
裴寂还记得,当年父亲的病加重,她的母亲便寻遍了王朝的名医,却不曾找到合适的办法,父亲的病无法根治。
于是母亲以重金,请了李道长的卦。
但至于卦的结果如何,除了母亲,谁也不知晓。
应当是不大好的,裴寂想,倘若那卦足够吉利,依着母亲的脾性,她定然会将此事说出来,叫他们都高兴高兴。
当年母亲请李道长的卦一事,他们都不曾知晓,还是后来母亲将此事告诉了他。
他居然为了沈元柔,至今不曾嫁人。
“怎么能这样……”裴寂轻轻道。
“沈元柔,你这人怎么这样?”李代无大马金刀地坐那儿,手和腿张得很开,占了很大的位置。
“我怎样?”沈元柔面上不再是寻常那副淡然,而是微微蹙着眉头,正色地看着她,“是这酒不够好,还是这玉不够润?”
“……老娘困了。”李代无想发脾气,却看在酒和玉的份上开不了口。
天知道,方才她同自家郎君干柴烈火、轰轰烈烈之时,将他给惹恼了,此刻正愁没法哄呢。
只道是她刚觉着困,沈元柔就来给她递枕头。
沈元柔没有理会她那点儿不满,道:“你先前告诉我的,教养孩子的方式,有问题。”
“我干啥了,”李代无听沈元柔这么说,当即不干了,“你瞧瞧李定还、李定安,老娘哪个女儿不是出类拔萃。”
李定还,她的大女儿年纪轻轻做了副将。
李定安,她的二女儿入朝为官。
而三女四女学业也是极好的,都是勤奋好学的好孩子,要么从文、要么同她们的娘一般习武。
沈元柔道:“我按照你说的鼓励他、肯定他。”
裴寂那孩子最是乖巧,这种突破道德、伦理的事沈元柔不信他能自己做出来。
李代无等着她的后话,谁知沈元柔闭口不言,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呢,你又干啥了?”
说什么,说那样克己复礼的小古板,觊觎自己的义母吗?
第38章 趴伏在她脚畔
季夏, 京都城燥热起来。
同样燥热的,还有贪污腐败的官员。
皇帝没有放过那些官员的意思,沈太师又是铁血手腕,宫里那群宦官心思狠毒, 进去了必然要先脱一层皮, 一时间人人自危。
朝堂如何乱作一团, 沈元柔没有去管, 她照旧授课。
温思凉大好了,他倒是个重信守诺的,与裴寂打赌, 输了以后,便再不曾主动来寻过她。
裴寂起初倒是来见过她, 只是那段时间她政务繁忙,也有意不见, 想让裴寂冷静一下, 好认清自己的心意。
谁料, 这两个月过去,裴寂的确如她所愿,冷淡了下来,沈元柔却又有些不适应了。
裴寂不单单是在她授课时走神, 而今晨昏定省也带着疏离, 餐饭也不好好用了。
“你瞧瞧那孩子, 都瘦了一圈儿。”皇帝疼惜地看着不远处的裴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