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般的两道锁骨自长颈下凹陷,投出片深刻的阴影,上面清晰可见几道凌厉抓痕,似乎是被人用指尖紧紧攀附过,才会留下的暧昧印记。
那双总是幽冷沉寂的凤眸,此刻却宛若映着几分潋滟春意。
轻轻扬起的唇角上竟然有些轻微破损,红着艳着,似被着色。
这副从温柔乡中刚爬出来的模样,只要不是眼瞎之人,都能察觉出来一二。
赵棠见他如此衣冠不整,束发凌乱地便出来见客,心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眸都狠狠压低了几分,拳头紧紧攥起,捏得手中刀柄快要深深嵌进掌心纹理。
他异常激愤,却还要竭力压下蹭蹭上冒得怒火,心中只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面前人先屏退了左右,这才率先开了口:“赵将军来我府上闹这么一番,所为何事?”
赵棠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直言道:“陆昭珩!你这副假模假意的模样还没装够吗?!我知道人就在你府上,你还不快交出来!”
陆昭珩一手拉过自己胸膛的衣衫,将外袍特意合拢了下。
若是身上凉了,等会那娇气的主肯定又要嫌冷。
“赵将军来我府上要人,却不带兵将前来?”
陆昭珩忽然敛了笑意,语气都沉了下来:“你是觉得就凭你,也配跟我抢。”
“你别以为你是皇子,我就拿你没办法!”赵棠听出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嘲,咬牙切齿道,“你想用她来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若不想看我在太子面前揭穿你的阴谋,你就先放了她!”
陆昭珩眸色不悦的眯了下,他知道赵棠和姜醉眠自小便情谊深厚,可没想到竟然会深厚到如此地步。
他不顾安危,胆敢只身闯到自己面前来要人。
赵棠今日没带人直接围了这府苑,定然是因为不想惊动将军府,那便说明老将军赵筠对此事并不知情,这一切只不过是赵棠的一厢情愿罢了。
赵家已于户部魏家千金有了婚约,还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赐的婚。
赵棠不敢违逆父亲,更不敢忤逆圣意,果然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走狗之辈。
“我若不放,你能如何。”
陆昭珩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压。
赵棠眸色微微发红,手背关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垂了垂眸子,擦了下刀锋上的血,随后猛然抬眸,语气凌厉:“那我便杀了你,然后带她走。”
长刀席卷起一道可怖劲风,不疑有他,当真冲着长廊尽头直扑而来。
陆昭珩手无兵刃,只是掌心运气,调起内力接下这道充满杀意的刀光。
白更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在体内暹红之毒彻底解除之前万万不可动用内力,可他身上的伤才不过将将好全,便将那些嘱托抛诸了脑后。
他何尝不觉得眼前的赵棠面目可憎,碍眼得很。
今日是赵棠自己送上门来,那他若是失手将人杀了,是不是只要偷偷埋了尸,便也能做得无人知道。
陆昭珩是真的动了要杀人的念头,此刻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多年筹谋,什么竭力隐忍,他只想将她那不知死活的竹马杀之而后快。
若不是有个身影忽然从后面冲过来,赵棠就该结结实实挨上一道能劈断他肋骨的掌风了。
陆昭珩见势不对,堪堪收了手,低头便看见自己腰间缠上了一双雪白手臂。
像是老树深深扎根地下的枯枝藤蔓,虬结有力,柔韧攀附,牢牢吸附在粗壮树根上,无法分割。
他回眸,便见一双含着氤氲雾气的盈盈水眸,眼睑处被泪意洇出了一片旖旎红晕,该是昨夜快要流进了眼泪,所以此刻只是红着眼眶,长睫震颤,却没有落下泪来。
可那双秋水含波的水眸,却并不是在看他。
穿过曲折回廊,那道百转千回的哀婉目光落在的是赵棠身上。
姜醉眠在陆昭珩刚离开的时候便醒了过来,只是她头痛欲裂,浑身更是酸疼难忍,动一动便能要了她的命。
脑中只能断断续续回想起昨夜片段记忆,其余时刻她仿佛不是在昏睡中摇摇欲坠,便是在激烈动荡下艰难呼吸。
她很想逃出那片可怖梦境,可是有千百双无形的手将她牢牢束缚,挣脱不了分毫。
她自己挣扎着从榻上起了身,见地上自己的衣裙破碎不堪,无法避体,便只能捡了另一件宽大袍子披上,晕晕沉沉出了屋门。
偏院内空无一人,可外面却时不时传来激烈打斗声。
她寻着声音来到此处,便见两道身影站在这处悠长回廊上,剑拔弩张,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她在看见陆昭珩准备朝着赵棠出手时,意识乍然被眼前景象惊醒。
她是见识过陆昭珩杀人不眨眼的可怕杀神模样的,若棠哥哥也做了他手中冤魂……
姜醉眠根本顾不得细想,只能来得及紧紧抱住了陆昭珩腰际,希望能求得他大发慈悲,千万不要伤了棠哥哥才好。
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强硬地抬起她的脸颊,逼得她只能抬眸与自己对视,眼中只能容得下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陆昭珩居高临下地向下望去,面前娇柔的身子近乎紧紧贴在自己怀中,顺着皱起的胸口衣袍,他能一眼将底下的风光望进。
一股无端火气又开始热腾腾的顶了上来,烧红了他一双眼尾,也快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烧成灰烬。
“你在看谁,嗯?”他低哑问道。
姜醉眠快要站立不住,却仍旧死死咬着牙,倔强地搂紧他,不肯让他再向对面出手。
“别伤害他,好不好……”她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片沙,轻轻柔柔,却是第一次主动,“求你……”
陆昭珩听言,手下力道却是骤然一紧。
他忽得勾唇笑了,可凑近下来的目光却带着警告和逼迫。
“你这是在为他求情?”
第44章
若她不言,陆昭珩或许还没有动真正的杀意。
可既然她如此心疼对面的赵棠,那他还非要杀他不可了。
察觉到奔走流窜的内力仿佛又在蠢蠢欲动,破膛而出,陆昭珩却并不在意。
他体内还有些尚未清除的残留毒性,虽不致命,可是却并不能再如此化用内力。
但眼下他一手将那抹娇柔的身躯牢牢搂紧了怀中,另一手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迅速朝着回廊尽头出掌。
姜醉眠见状,眸子瞬间瞪大,近乎痛苦的凄声在他怀中惊恐喊道:“不要——”
可为时已晚。
陆昭珩扣紧了她的腰肢,不准她离开自己怀中半步。
姜醉眠本就两腿发软,浑身发虚,瞧见赵棠身处如此危险境地,心中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担忧和恐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跌倒在地。
陆昭珩环着她,将她身上的重量都承担在了一只手臂上,居高临下,冷眼垂眸睨着她。
对面的赵棠横刀挡在身前,不退不让,生生将那道强劲掌风接下。
没有用出全力的一掌,便叫他喉间腥甜泛滥,几欲呕出口鲜血来。
陆昭珩见他只不过晃了两步,像是无事,便又欲接着出手。
可这次姜醉眠两手死死握紧了他手腕,细细嫩嫩的指尖泛着可怜的清白色,一双眸子中水气氤氲,眼神中满是乞求的抬起来,盈盈望着他。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求着他不要再动手。
赵棠见此情景,眼尾早已经烧成了一片赤红。
他痛恨自己昨夜为何要犹豫不决,更加痛恨自己为何在御花园中没有直接将她带走,否则今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衣冠不整,面若桃花得被陆昭珩搂在怀中。
他手中长刀渐渐凝聚起一道可怖寒光,正欲直接冲着陆昭珩而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道熟悉的声音,急切万分的喊道:“大哥!”
赵楚洛不知何时来的,一路从院门口冲开包围跑到了赵棠身旁来。
她见赵棠眉心紧蹙,额前布满虚汗,便知他定然是被陆昭珩伤了。
“大哥,你先前在战场上受得伤并没有好全,怎么能一个人到这里来!”
她牢牢扶住赵棠的手臂,眸色如刀,冷冷盯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人。
“陆昭珩!你趁我大哥伤势未愈,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吗?!若我大哥在你府中出了何事,你觉得你能逃脱得了干系?”
陆昭珩唇角微微扬起来,在怀中纤薄的后背上来回顺了几下,带着些抚慰意味,这才缓缓开口道:“赵总旗这话未免太不讲理,是赵将军硬闯进来,又想抢走我的人,我不出手,难不成要任由赵将军宰割?”
赵楚洛看清了他怀中一直紧紧搂住的人,心中虽然很是震惊,可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道:“父亲今日找大哥有要事商议,特命我来寻大哥回去,若七殿下无别的事情要与大哥相商,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赵楚洛便准备直接带着赵棠离开。
此种情形,她就算是未经人事,也能看得出来事情的一二。
陆昭珩对那个姜姑娘的占有欲强的可怕,即使是旁人稍稍近她的身,恐怕都能死无葬身之地。
而大哥居然妄想将人从他身边抢走?
简直是异想天开!
大哥以前从来不做如此毫无计划的鲁莽之事,想来是关心情切,失了理智。
赵棠却将她从身旁推开:“谁让你来的?”
赵楚洛知道他不可能会老老实实跟自己回去,她这位大哥在军中便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之人,就算被敌军团团包围,也会凭着一腔热血冲杀进敌人老营,反败为胜。
可眼下并不是在西北沙场,而是在暗流涌动的京城。
“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赵楚洛心急如焚,她是能看出来陆昭珩眼神中弥漫开杀意的,“今日并不是救人的最好时机,况且你已经打草惊蛇了,此事恐怕还需要回去从长计议!”
赵棠旧伤未愈,可仍旧不肯放弃:“你难道看不出这府中凶如虎穴龙潭?将她留在这里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你先自己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告知父亲。”
赵楚洛低声劝阻道:“可是你若再不随我回去,父亲定然会知道!大哥,我实话告诉你罢,父亲让我来寻你回府,确实是因为有大事要商议,二哥他私下与陆昭珩往来之事被太子知道了,太子现下将二哥困在了东宫,父亲想让你入宫去救救二哥!”
赵棠听闻此事,胸口处顿时血浪翻涌,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的从唇角涌了出来。
他抬眸望向陆昭珩,目光中充满了鄙弃恨意
这恐怕是陆昭珩早就下好的一步棋,他从一开始就故意拉拢赵朗,借着赵朗想要摆脱父兄,干成一番事业的野心,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故意暴露在太子面前,让太子自此与赵家心生嫌隙。
赵楚洛焦急的握紧了他的手臂,眼神中满是恳切:“大哥!你就救救二哥吧!二哥跟你我才是手足至亲啊!姜姑娘在此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你若想救她,往后我帮你,好不好?”
许是被赵楚洛的一番言语说动,赵棠竟然真的面色松动了几分。
即使他今日将姜醉眠从陆昭珩身边带走,恐怕日后她也不会有什么清静日子可过。
如果想让她彻底从深渊中摆脱出来……
赵棠不知想到了什么,隔着曲折回廊,深深的望了姜醉眠一眼。
可姜醉眠面朝陆昭珩站着,后脑勺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按着,脸颊柔软的埋进他胸膛,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头顶传来声微不可察的轻笑,紧扣住后脑勺的那只手才松了松,将她的脑袋转向回廊处。
方才还坚定的站在那里,即使受了重伤也要拼死带她走的人,此刻只遥遥留下了一个离去的背影。
姜醉眠心口却是骤然松了口气。
还好,他走了。
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
再睁开眼眸时,头顶又是那片熟悉的青纱帷幔。
轩窗外洒进几分薄金夕阳,将屋内映照得有了几分亮堂。
可周围太过沉寂,像是天地之间恍然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父亲母亲,叔父叔母,棠哥哥……
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只留她孤零零一人,苟延残喘在这世间。
身子的乏累尚未消退,旖旎斑驳近乎充斥着整片雪白娇躯。
姜醉眠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深深陷进松竹香味和不明味道交织的被褥间。
屋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精雕细琢的温热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