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曾于厉云川探讨过如何利用书信传递密报,她相信厉云川能解得开她的密语。
果不其然,他看懂了。
只是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突变打乱,如今却正好形成了更好的时机。
姜醉眠先在那两个侍卫的带领下一同回了偏院,偏院仍旧被众多暗卫层层把守。
陆昭珩把最精炼的暗卫留在了她身边,可此刻却成了姜醉眠最大的束缚。
她先是让众人知晓她确确实实回了偏院正房,且在屋内亮起了一盏烛台,纤细身影映在窗上,让人知道她一切安好。
随后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冒充着慎王身边的反贼,假意要冲进偏院来行刺,众多暗卫们追随着那侍卫远去后,剩余的几个被另一个侍卫用姜醉眠给的迷药轻而易举的放倒了。
趁着府内躁乱不已,姜醉眠找到了白更生和青彤,带着他们一同从后院偏门偷偷遛了出来。
皎月明亮高洁的悬在一片夜空中,姜醉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府邸。
等到他们趁着无人从偏门进了丞相府后,静街府苑中的那处偏院,骤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第52章
烈火像在黑夜里狰狞吞噬的巨兽,不过须臾间,便将正房整个淹没在了一片火海中。
等到蔺风将混入府中的反贼尽数斩杀后,他才在一片混乱中来到偏院门前。
下人们惊慌失措,一边高声尖叫“走水了”,一边来来回回运水企图扑灭火势。
可那火焰却越演愈烈,连院中那几个偌大的水缸都被火烤得炸裂开来,里面盛放的娇艳红莲淌了满地,此刻却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这些。
蔺风震惊的望着眼前已经无法挽救的烈火,狠狠揪住身旁一个暗卫问道:“里面的人呢?是不是早就已经救出来了?”
暗卫快要吓掉了魂,颤颤巍巍的回答道:“人,人没出来……”
蔺风厉声质问:“为何会忽然起火?又为何没有在火势小的时候就将火扑灭?”
“小的也不知道啊,这火势烧的太极太快,像是有人故意纵火一般,而且我们的人手方才都被一个反贼吸引走了,这才没来得及扑救……”
蔺风将那个暗卫甩到了一旁去,再逼问他想必也已经来不及了。
火势还在急速朝着边界蔓延,救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火烧的速度。
很快夜风渐起,木梁被烧出劈里啪啦的断裂声。
“轰隆”几声响,整座偏院在火海中灰飞烟灭。
*
厉云川给姜醉眠三人在丞相府内暂时准备了住处,现下京城内外皆动荡不安,兵荒马乱,留在府中才好做后面的打算。
白更生异常担心姜醉眠的身子,给她诊脉过后,确认她与腹中胎儿皆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青彤也知道了姜醉眠怀有身孕一事,她心中更加对陆昭珩恨得咬牙切齿。
陆昭珩此人太过阴险狡诈,为了留下姐姐,竟然会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幸而姐姐没有因为孩子便冲昏了头脑。
不过青彤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了陆昭珩,那么姐姐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错,她可以和姐姐一同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孩子就会亲密的唤她姨姨,她也会从小便教育孩子要好好孝顺阿娘,再告诉孩子爹爹在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或者,小厉大人能做孩子的爹爹也不错,如果赵棠将军能做孩子爹爹那便更好了。
青彤一边盯着姜醉眠平坦的小腹,脑中一边在给孩子挑选父亲。
姜醉眠又喝了两碗苦药,问白更生道:“师父,外面怎么样了?”
天已经大亮了,城内厮杀声响了一夜。
“方才小章来传话,说是京郊狩猎场那边已经有了信。”白更生道。
姜醉眠心口骤然一紧,她不自觉捏紧了袖口。
白更生只是淡淡说道:“反贼尽数被除,慎王也被治了谋逆之罪,皇上顾念骨肉之情,没有赐死,只是永世囚禁死牢。”
青彤一听,拍了拍胸脯说道:“幸好幸好,若真的叫慎王夺了权,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白更生看了眼姜醉眠,问道:“徒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姜醉眠敛了敛眸色,隔着轻薄衣衫,一手轻轻放在了腹部。
“师父,我的身子养好了吗?”
白更生道:“快了。”
“嗯,那便好,”姜醉眠望向他,“还请师父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等到她身子养好,便是打掉这个孩子的时机。
白更生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徒儿的决定他无法干涉。
不过既然徒儿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尽全力帮她。
厉云川正从屋外匆匆赶来,推门进来后,看见屋内三人忙道:“正好你们都在,昨夜七皇子府中闯入慎王反贼,且反贼在府上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三人,两女一男。”
青彤惊讶地问道:“谁被烧死了?”
姜醉眠倒是面色镇定,说道:“是我们三人。”
厉云川点头:“不错,我派人用死囚代替了你们的尸身,烧过之后都成了焦炭,根本分不出是谁,但只要所有人都咬死了那三人是你们,那便是你们。”
白更生捋了把白胡,说道:“如此一来,等到风声过后,我们再偷偷溜出城去,那七皇子那边的人便不会再四处寻找我们的踪迹,毕竟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姜醉眠转念一想,却道:“做戏,便要做全套。”
否则陆昭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
赵棠率兵护送圣驾回了城。
城中尚有些残留的慎王反贼,他在京中又留了两日,这才准备起兵返回西北边疆。
只是出城这一日,严肃威武的西北军队列末尾,有一驾颇为质朴的马车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面,企图同军队士兵一起出城。
因着逆王谋反一事,城门守卫这几日也看管的更严了些。
但赵棠率领的西北军要出城,几个看门守卫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多加查问的,直接大开了城门,位列两旁,毕恭毕敬的送着军队出城。
身穿金光铠甲的士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横跨长刀,瞧着便是一副凶神模样,两边的百姓们都离得远远的,神色崇拜恭敬,垂首恭送。
这是他们大宴的保护神,无一人胆敢有不尊敬的。
赵棠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士兵们有序出城。
他远远朝着那辆马车望了眼,随后收回视线,准备策马出城。
可就在此时,自赵棠背后却忽然袭来一阵寒意。
他反应极快的侧身下马躲过,一柄冒着寒光的冷刀带着可怖杀意,擦着他的金盔而过,径直插进了前方十米外的深厚城墙内。
身旁的士兵们顿时警觉,齐齐拔刀准备反击,赵棠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准出手。
“继续出城。”赵棠命令道。
他也朝着身后长街望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立在街边,黑金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双狭长凤眸中此刻布满了铺天盖地的肃冷杀意,原本薄白的眼尾被血泪染得透红。
陆昭珩不需要言语,只满身阴鸷沉寂的望过来,便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像是没了生气,宛如在青天白日下便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修罗,抬指便能令人魂飞魄散。
赵棠第一次见到他是这副模样。
就像,就像昨夜被火海烧尽了的不是那三具尸身,也有他。
“七殿下也是来送我军出城的吗?”赵棠率先开口,“多谢殿□□恤。”
“人在哪?”陆昭珩嗓音嘶哑得厉害。
赵棠也变了脸色,说道:“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今日我军奉皇上旨意前往西北边疆,殿下若是无事,难不成是想抗旨吗?”
陆昭珩并不理会他的这套说辞,他对身侧的蔺风使了个眼神,蔺风便急忙赶到城门口,拦下来了所有要出城的将士们。
“所有人,带检查过后才能出城!”蔺风说道,“还有方才出城的那些将士们,也要一一查验!”
赵棠听闻此言,怒不可遏的盯着前方的人:“陆昭珩,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些,这是皇上的圣旨,你是想学逆王也抗旨不尊吗?!”
陆昭珩像是早知道他会动怒,两指暗下运气,便将直插进城墙的那柄冷刀收了回来。
只是刀握在掌心中的那刻,他忽然感觉到体内一股气血压制的不住乱窜,直逼心口,叫他喉间顿时一阵猛地腥甜。
他再次运气,将那股内力强行压回,他知道那是体内残存的余毒又在隐隐作祟,可此时此刻他顾不上许多。
他坚信她没死,她不会死。
一定是赵棠这个狗杂碎把人藏起来,妄想一同带出京城。
定是这样!
她那么怕火,怎么会在火海中被生生烧死也不知道跑出来?
所以那三具尸首中不可能有她。
陆昭珩提着那刀,见蔺风已经在命人挨个查验出城的士兵们,便忽然折回身,朝着方才见势不对便停在了街边的马车走去。
赵棠见状,焦急地上前便要阻止他。
“陆昭珩,你干什么?!”
陆昭珩忽然提刀指在了他颈间:“今日你若拦我,我必杀你,你也知,圣旨不可违抗。”
赵棠眸色冷沉,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似乎被他的话语定住了片刻。
现下东宫自身难保,逆王又因为谋反被囚死牢,转眼之间,朝堂局势竟然瞬息万变。
原本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竟然成了眼下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
陆昭珩此话是在威胁他,焉知有一日他陆昭珩不会坐上那皇位,说出口的话不会成为新的圣旨。
在赵棠思虑的片刻,陆昭珩已经抬起了手来。
他想要撩开面前的围帘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不是他想要找的人。
可伸出去的手指骨节青白,布满筋络,却是颤抖的不像样子。
陆昭珩眼睑处红得厉害,像一片浸泡了烈酒的弯刀。
他呼吸沉重,却迟迟不敢掀开这帘子往里看。
如果是她,他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她,他又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里面坐着的人是她。
起码让他知道她没死,那场大火不过是她要逃离他做出的假象。
那只手到底没有碰到那片围帘,反倒是里面的人忽然将帘子掀了开来。
陆昭珩脸色稍显错愕,满怀希冀的抬眸望了过去,可只是一瞬,他便认得出来。
里面的人不是她。
刹那间的悔恨悲愤侵袭上胸口,心脏处像是被只手狠狠捏住,不让它跳动,过了会又扯着它拼命下坠,下坠,直接碾碎进无底深渊。
赵楚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神色震惊不已的望着站在车前的两人。
“见过殿下,”她不解问道,“只是我随大哥前去边疆,为何殿下也会在此?”
赵棠语气沉重,对她道:“洛洛,你先回车上。”
赵楚洛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赵棠眼眶竟然满是赤红,便立即闭了嘴,转身上了马车。
“你要看的也看见了,如今你满意了?”
赵棠终于再也隐忍不住,上前紧紧揪住了陆昭珩的衣领,痛恨不已的目光直视着他,恨意近乎快要直接将面前的人杀死。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囚在身边,她怎么会死在你府上?!”
陆昭珩眸色垂下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此刻全然没有了高高在上金贵冷傲的模样。
赵棠攥着他衣领,字字句句像利刃专门朝他心口处狠扎。
他就像是被人丢弃的丧家之犬,遍体鳞伤,摇摇欲坠。
可陆昭珩现在才发现,原来当心底太痛了时,身上又再多的伤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温柔的给他上药,替他包扎。
也不会再有人屡屡救他于濒死危难。
更不会有人被他逼得红了眼,轻声在他耳旁唤他“予行”。
赵棠松了手,用语句便能将他处以凌迟。
“陆昭珩,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姜氏满门皆沦为皇室争权夺势的冤魂,你对她也从无半分真情,全是利用罢了,现在人死了,你又来装做这副悲痛深情的假意给谁看?”
“她一直以来都想从你身边逃开,如果你早早放手,她今日便不会死。”
“我要你记住,是你害死了她。”
说完,赵棠便毅然转身,朝着城门走去。
陆昭珩只感觉胸口憋闷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他一手捂住胸膛,用力按压进去,企图驱散开那股紧紧压在心脏处的闷痛。
可手掌将前胸的刀伤都抓的崩开,鲜血慢慢洇透锦袍,却还是不能缓解他半分痛楚。
他慢慢弯下身躯,痛得眼前渐渐变成一片猩红,天地都在面前失了颜色,万物只剩模糊血色残影。
有人正急匆匆朝他狂奔过来,随后蔺风的声音像是在耳畔响起,又像是自很远的远方传来。
“主子,全都察验过了,”蔺风痛心疾首,“没有。”
被久久压制在心口的血腥味终于再也克制不住,随着骤然上涌的内力从喉间接连涌出。
她真的消失了。
自此在这世上永远消失了。
陆昭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头顶投下来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枝,而他身受重伤,倒在了山林深处的草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