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香山——李暮夕【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9 14:44:33

  虽都是好皮相,费南舟站在其中仍是鹤立鸡群。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身量修长,外套搭在臂弯里,上身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半高领毛衣。
  阴影里,他的五官很立体,睫毛被斜照过来的灯光延伸到眼窝深处。
  这是一张过分清俊的脸,乌目长眼,唇色浅淡,乍一看如画卷一般岁月静好;可当他幽深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你脸上时,又会让人从心底里生出莫名的寒意,好似被一弯冷月照耀着,四周旷野而寂静,唯有那双幽邃的眼睛。
  凌厉、深刻,暗流涌动,好似卷着风暴。
  他的长相气质与他的身材、性格其实出入很大,看着文质彬彬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贴身的毛衣勾勒出高大精壮的身形,和其余两人走来时步履优容,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前几日在学校的大讲堂上,许栀已经远远见过他一次,此刻再见,心里仍是惴惴,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明明十二前,已经和这段关系宣告了终结。
  她本来应该转身就走的,可在看到费南舟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
  地方在西单那边的一条胡同里,七拐八拐的才到了。
  许栀虽然小时候在这边生活过,十岁那年回到许家就跟父母搬走了,对这边的路并不大熟悉。
  想不到幽深的胡同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外面瞧着就是个普通宅院,进去后宫灯盏盏,雕梁画栋,几乎是一步一景,就连墙上随意挂着的壁画都感觉价值不菲。
  许栀实在不自在,去了趟洗手间。
  沐瑶却在这时候进来,拉住她手腕,叹道:“栀栀,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得罪了谷雅,要是没个靠山,以后还能混吗?”
  许栀面色一滞,心里沉甸甸的。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谷雅,为什么对她这么不依不饶的?
  她原想着熬过这几日就好,反正就快实习了,谁知她的欺凌愈发变本加厉,不但半夜放歌扰乱她学习,还在她的柜子里放死老鼠。她和宿管阿姨说过一次,对方却说没有证据不能证明是谷雅做的,言辞闪烁,不敢直视她。
  许栀明白了,谷雅的背景是宿管阿姨得罪不起的。
  她想着要搬出去,只是这边租房很贵,暂时还没有着落。
  许栀回去,他们已经在玩牌了。
  “什么表情,一副破了产的样儿?”谢成安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语气戏谑。
  费南舟从容地捡起一副牌,指尖微动,就听得“哗哗哗”一阵雪片似的翻转,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刮过牌面,捡了张小王出来。
  “靠!你做的牌吧?!”谢成安嚷嚷。
  他勾了下嘴角,将烟蒂咬在嘴里,身子微微后仰,手里接着扔了张牌。
  手指灵活,动作利落。
  一轮下来,谢成安输得很惨。
  “我还没进入状态呢,这局不算!”他亡羊补牢地抢过身边人手里的牌,要当洗牌人。
  费南舟将烟从嘴里摘下,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熟悉他的周奕扬却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回头问他:“有心事?”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帘,食指有节律地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一会儿,丢了牌起身走到一侧拨电话。
  “怎么回事儿啊他,魂不守舍的?”谢成安搡周奕扬。
  周奕扬:“不怪他,他妈这几天抑郁症又犯了,非要他找妹妹,他白天公司的事儿都忙得脚不沾地,回家还要照顾他妈,这几天估摸着一天都没睡上五小时。”
  “他妹?他妹不是好好的在家吗?”谢成安他爸以前外放在外面任职,前些年才调回北京,所以两人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清楚。
  周奕扬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总之,这两天你别去触他霉头。他什么脾气你清楚的,惹毛了他,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许栀把这些话听在耳里,一颗心好像被一柄小锤子敲着,难受得很。
  费南舟这通电话打了快有半个小时,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他妈妈,没有一点的不耐烦,叮嘱她喝完牛奶再睡觉,这才挂了电话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过道狭窄,有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堵在中间。
  大开的窗户外灌进冷风,卷起了几片庭院中的落叶,也扬起了她乌黑的长发,虽然围巾微微遮着半张脸,那双清凌凌如水杏般的眸子还是极为动人。
  女孩的长相很干净,皮肤透白,眼瞳澄澈,乍一看是很清纯文气的长相,可火辣的身材却和长相大相径庭,胸大条靓,潋滟又楚楚。
  感觉到被注视的压迫,许栀回头,发现他在看她,心里跳了跳,旋即往旁边一贴:“不好意思,挡到你路了。”
  其实他有一张棱角锐利的脸,眉弓骨高,鼻梁挺拔,削薄的唇线鲜明而性感,有种禁欲的味道。
  只是,不笑的时候有点儿严肃,感觉不好接近。
  他以前是军校生,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油盐不进,得罪的人不下凡几。偏偏手腕高明,背景深厚,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没关系。”费南舟礼节性地颔首,越过她径直回到大厅里。
  看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栀好几次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和他相认。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心里酸涩。
  这边眼巴巴瞧着,另一边却当是在看一场勾搭公子哥不成的好戏。
  “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动心?”瞿晓在远处等着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快到门口了,她才踩着高跟鞋上前,不忘打趣他一句。
  费南舟自动掠过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略松了松袖口:“爷爷到景山了?”
  “是啊,晚上一块吃饭吗,南舟?我让安雅就近设了雅间,老人家舟车劳顿的,不用赶来赶去的。”
  “那就麻烦瞿老师了。”
  “太客气了,南舟,这是我应该做的。”瞿晓侧头对他柔柔一笑,如三月的春风般温婉和煦,脚下的高跟鞋却踩得摇曳生姿,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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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怕谷雅找她的麻烦,许栀晚上和沐瑶将就了一晚。
  沐瑶租的这地方有些窄,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许栀坐在布艺沙发里捧着一杯温水,神色惘然,有些出神。
  还以为她在想谷雅的事,沐瑶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她是不是有病啊,干嘛老找你麻烦?你到底哪里得罪她了?你抢了她男人?”
  “怎么可能?”许栀郁闷地摇头,声音软糯怅惘,“她自己要调到我们宿舍的,我之前根本没见过她。”
  “那就奇了怪了,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没准有人专门雇来整你的,想让你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许栀叹了口气,心力交瘁:“不知道,不说这个了。”
  不提这个沐瑶就来劲了,挤眉弄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许栀下意识摸了下胳膊,觉得她笑得有些猥琐。
  “少装蒜,我说男人。”沐瑶挑眉,“都是帅哥。”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她在说什么,都无语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等你实习了更没时间谈恋爱了。而且,那个谢成安,我是在盛湖那一块打球时认识的,那一片来去的可都是显贵,再不济也有些家底,我可不会坑你。”
  许栀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敷衍地点着头:“好好好,我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钓个凯子。”却是趁她不备脚底抹油飞快逃回了房间,气得沐瑶在后面跺脚。
  许栀当然知道今天那帮人有什么来头,能和费南舟在一起称兄道弟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门第出身,何止是有钱。
  但瞧她神情,应该对费南舟那帮人的来头并不是很清楚。
  略想一下也是,他向来谨慎,不会在外面乱报家门。
  一起玩玩可以,权当逗趣解闷儿,连家门都不报,显然也不把他们这样的人当朋友,过几天再见估计连人都不认识,何必上赶着?
  沐瑶不明白,他们这样的人阶级壁垒分明,骨子里冷血,面上和你谈笑风生心里满是城府算计。
  看似克己复礼、彬彬有礼,实则疏离冷漠的上位者姿态,无形间筑起一道高墙,将不对等的人都排除在交际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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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南舟回了一趟香山看过他妈,离开时见尽头的门缝里透着光,过去叩了两下门。
  里面人忙出来开门,杵在门口,神色还有些慌乱:“哥。”
  费南舟淡淡点头,叮嘱道:“这两天不是病着吗?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费南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回了公司。
  路上遇到大雪,车堵在长安街上,走走停停如蜗牛。他将车窗降下,迎面吃了口冷空气,咳嗽两声,因疲惫而显得苍白的面颊终于有了血色。
  胡祁山笑着回了一下头,提醒:“这两天零下十几度。”
  费南舟微垂着眼帘,笑而不语,拨了根烟闲闲衔进嘴里,点着了打火机。
  车到公司楼下,费南舟叮嘱胡祁山:“开回去吧。”
  “那你一会儿……”
  “晚上有饭局,我搭谢成安的车。”
  胡祁山不再多说,将车原路开了回去。
  这个点儿,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到了25楼,费南舟从电梯里出来才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伏在桌上写字。
  因为太认真,没注意到他,等头顶覆上阴影时才抬头。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拘谨地站起来:“费先生,您怎么来了?”
  “没什么,办点事儿。”费南舟对他笑笑,在他有些受宠若惊的目光里随手抄起他写了一半的资料看了看,点点头,搁回桌上,只在其中两个数据上点了点。
  对方忙不迭捧过,道了谢,低头修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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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九点,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费南舟驻足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立交桥交错纵横,行人车水如龙,如星罗棋布,漫天碎银点缀璀璨长空。
  屋里没有风,暖色的灯光将一间中式风格的办公室点缀得颇有古韵,却也规整方正,少了几分趣味。
  “跟你爸越来越像了,什么中老年品味。”谢成安在一面檀木格子书架前观赏,举起个紫砂壶看了看,复又丢下,摇了摇头,觉得他无药可救。
  费南舟笑而不语,亲泡一壶茶,倒一杯搁他手边。
  谢成安斜靠着办公桌喝一口,眉头微皱,过一会儿又缓缓舒展开,端起杯子瞟一眼:“还行啊,什么茶?”
  “黄芽。”
  “废话,问你什么地儿产的黄芽?”
  “不清楚,去问老周,他送的。”
  “真羡慕。”他叹气,嘴里说的是羡慕,语气却不阴不阳像刺他。
  他俩一个大院长大的,后来那部队取缔重编,老房子拆得差不多了,他俩又被分配到新的家属楼,门对门住着;前些年他爸因上峰犯了错被牵连,调到地方上,是费南舟父亲替他爸陈情,去年立了功才调回京,两人都是打小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关系自然匪浅。
  费南舟早习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羡慕什么?”
  他语气惯常的沉稳和缓,只是,语调咬字皆掷地有声,与生俱来的高门子弟气派。
  “这样显赫的出身,干什么都畅通无阻,干什么都有人给面子,连茶都有人上赶着送。”谢成安笑。
  “你要喜欢,尽管拿去。他自己种的,到了那边的乡下茶田,地里一抓一把。”
  谢成安哈哈一笑,不再打趣他,终于说起正经事:“你对刘甘行的处理是不是太过了?”
  费南舟噙着笑翻了页文件,不疾不徐道:“该!谁让他在这个关口出事,没指望着他给我锦上添花,还给我出纰漏,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把我的脸都给丢光了。”
  语气已是急转直下,冷硬中透着一丝戾气。
  不怪他如此生气,他刚刚接手集团,又坑了季鸿朗一把,舆论上还没站稳脚跟,偏偏是他自己的班底出纰漏。他需要杀一儆百,自然要从重处理。
  谢成安无奈摇头:“跟你爸年轻时一样的脾气,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既弃了军旅选了这一途,做事还是不要这么激进,免得太得罪人。”
  费南舟表情深重地点点头,却道:“我都知道,但是安子,我没得选,我和你不一样。”他已深陷其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谢成安听了也是老半晌的无言。
  费南舟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谨慎克己,神魔不惧,神鬼不侵,除了年轻时做事有些狂,钱财女色通通不沾,想借此跟他攀关系的人不胜枚举但从来没成功过。尤其他爷爷退了以后,他家子嗣也不丰,在位显赫的不多,就靠他爸和他大伯控制局面,虽是位高显重却也孤掌难鸣,最怕阴沟里翻船叫人拿住什么把柄。
  维护家族荣耀,是他肩上的责任,不可推卸。
  他们这样的家庭,旁人只看到风光,殊不知高处不胜寒,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败地。他爸当年失势,树倒猢狲散,各中冷暖他已经尝过。
  周奕扬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活得像个窝囊废,出门连超过五十万的车都不敢开。
  时候不早了,费南舟送谢成安到楼下,原本打算一道回去,谢成安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听了会儿跟他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临时有点事情。”
  费南舟颔首:“路上小心。”
  这个点儿不难打车,但不知为何前面的排队人数一直在十几开外,他不耐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CBD高楼林立,哪怕快到深夜了,步行街上仍是人来人往。
  街道两旁是一间间亮着灯箱的铺面,与其他色彩斑斓的不同,面前的店面装修素净,橱窗里,模特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三串项链,脑袋上戴着一顶花里胡哨的太阳草帽。
  那草帽上的花有三四种,红黄蓝绿,几乎集齐了。
  在费南舟看来,实在和好看绝缘。
  他正要转身,一只纤细灵巧的手将帽子从模特头上摘下,径直戴到了自己头上,双手扶正仰起脸,对着面前的玻璃左右照了照,表情很臭美。
  灯光映照在她脸上,白生生的,如凝脂细腻又如新雪洁净,原本就小巧的脸颊在帽檐下愈加小巧精致,下巴尖尖,挺俏的鼻侧还有一颗小红痣,清冷之余又添几分甜美柔婉。
  费南舟有那么一瞬好似看到了雪中精灵。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女孩不确定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又有些赧颜,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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