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别过,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很漠然的一眼:“走吧。”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瘦了,清削的面孔有些失血,但盯着一个人静看时,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势在里面。
许栀没跟他打招呼,过去拽开车门就上去了。
两人沿途都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在香山脚下停下。
抬头可见浓云蔽日,日暮西下,天边弥漫着大片的火烧云。
费南舟挽着外套,踩着落叶拾级而上。
许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晌,禁不住冷笑出声:“费先生,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什么意思?”他回身看她,脸上亦没什么表情,“有话不妨直说。”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形成。
气氛紧张到不远处的司机都屏住呼吸,根本不敢上前劝诫。
许栀真难以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那不是你的屋子吗?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你,再大费周章推掉一个重要会议过来保释你?”他认命地点着头,继续跨步往上,“真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呐。”
“那不是你的屋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横眉冷对,目光如炬:“我屋子几十栋几百栋都扔给手底下的人打理,什么都要我管,我闲得生花儿啊?!”
许栀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干嘛来保释我?”
“是!我多管闲事了,没人保释你我大老远的跑来犯贱!”他驻足,手指点在胸口,“我犯贱行了吧?”
“我告诉你许栀,我要是想整你们,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边说边跨步往上走,不刻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山坡上。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抹余晖。
许栀冷笑连连,将他上下打量:“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虽然霸道但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费南舟也笑,都懒得解释了,反正在她看来都是狡辩:“行吧,许大小姐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对你可以直说啊,我哪儿说的不对?”许栀失望至极,“之前你故意挖坑坑商修平,我当是商场策略,没想到私事上也这么无所不用其极。”
“商修平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没坑过我?礼尚往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费南舟又笑了笑,逼近她两步,慢悠悠的:“你心里都给我定罪了,还让我解释什么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微微抬着下颌,双手一展,“我就是卑鄙无耻下作,满意了吗?”
许栀血气上涌,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懒得再跟这个家伙多说一句。
费南舟死死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眼底布满血丝。半晌,他猛地将手里外套掼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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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回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那么说他。
当时完全是意气上头,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不会那样做,或者说根本没必要。
他这人自视甚高,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他也从来没把段宏当竞争对手过。
之前看见她和段宏在一起也只是一笑置之,顶多冷笑一声,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设这种没什么用的局?
他做事很少意气用事,必然有一个既定的目的要去达成。
把她和段宏关进去几个小时,不痛不痒的这种事儿他不会干,没意义。
许栀在窗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窗外月色凄清,半残的一轮悬挂在黑沉沉的树梢上,那晚,她视野里的天空都是青灰色的。
好几次,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跟他道歉,到底还是作罢。
她又想起了那日去俱乐部时听到的闲话,说者就算无心,也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就彻底一点。
他要恨她就恨她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适应力很强,做什么都能快速上手,她相信自己到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对大家都好。
许栀深吸一口气,抱着抱枕终于闭上了眼睛。
最近压力太大,心里又烦,睡觉都要靠吃安眠药。
这日本来也想吞一片,手都摸上瓶子了,忽然想起费南舟说不许她吃安眠药,咬咬牙又忍住了。
夜色逐渐深沉,她在不断的数绵羊中,终于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两个礼拜后,许栀的签证也下来了。
一切顺利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这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她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两件新衣服。
北京春季气温还不稳定,乍暖还寒,前两天刚刚回温这日又好似到了凛冬。
许栀穿过街道,快步朝对面的另一家商场而去。
到了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迎面一辆京A8的宾利经过,她心里一悸,本能地站直了。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车牌相似罢了。
许栀又松懈下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惊弓之鸟似的。
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以他的高傲自持,被她接二连三地下面子,不找她麻烦都算是有涵养的了。
许栀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矫情,他步步紧逼的时候觉得害怕,他不搭理她她又觉得失落。确实是要快点出国,她太留恋这个男人了。
礼拜天她去戒台寺上了一次香,结果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那香一断断三根。
迷信的许栀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做了亏心事,她请大师给她占了两卦。大师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要香油钱,还说心诚则灵。
许栀瞅着他腹诽,原来给香油钱就叫心城啊。
她劈手夺过自己的签说自己平日积德行善,相信老天爷不会跟她过不去的,转身就走。但路上到底还是惴惴,又在山脚下偷偷买了两个辟邪香包来驱邪,打算回去后挂到床头。
到了四月初,北京的气温终于稳定了些。
许栀敢穿着春装出门了。
距离她出国的日子又近了,日历一页页撕下,她的心情五味杂陈,由一开始的彷徨、不舍逐渐转为平静和从容,坦然面对。
费南舟呢?他在做什么?
据说中信重组完毕,他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不知算下放还是积累履历,他搞经济特在行,不像某些人只会喊口号,下去个两年回来想必更声势显赫。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担心谁也别担心他。
过两年他就不记得她了,也许两年都不用,很快就能抽离出来。
不谈他这人向来以工作为重,感情在日常中的占比很小,他还缺女人吗?
费南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前任,她问也不说,只模棱两可地说两句。在他看来,过去的都是过去式,不值得留恋,既然决定要结束一段感情,就没有回头去看的道理。
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类似这样连占他回忆都嫌多余的存在。
许栀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越想越感伤,去街角买了一杯奶茶给自己。
她在“全糖会胖”、“偶尔一次没关系”之间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咬咬牙,给自己点了一杯全糖的珍珠奶茶。
奶茶真的很甜,捧着啜吸一大口,一直甜到心坎里。
只是,太甜了舌头都是麻木的,她好像已经辨别不了甜的味道。
第35章
出国之前,许栀又去看了一次姚雁兰。
她最近身体大好,也不准备住病房了,打算过两天就搬回去。
许栀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买了一篮子樱桃,还带了自己绣的一副十字绣给她。
姚雁兰喜不自胜,说她以前也学过,就是没耐心绣这个。
“你喜欢我从国外寄回来给你。”许栀甜甜一笑。
“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啊?”姚雁兰挺舍不得她的,还想再劝两句。
许栀压住心里的酸涩,笑道:“工作有变动。”
快中午了,姚雁兰留她吃饭:“南舟去看望卢院长了,一会儿就过来,让他带你去吃吧,我就不去了。”
许栀心里一惊,刚要拒绝,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进。
费南舟手里拎着个纸袋,另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
目光对视,许栀先撤开目光。
“南舟?”姚雁兰笑着招呼他,“你带知知去吃饭吧。”
“一起吧妈妈。”许栀开口。
“不了,我还约了李太太,你跟你哥哥去吧。”姚雁兰笑着说,又叮嘱费南舟要好好照顾她。
费南舟笑着应承下来。
两人走出病房,许栀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
特护病房区没什么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置的,走廊里安安静静,连护工都不见。
许栀盯着脚下自己模糊的身影,不可避免也注意到他的,又别开目光去看冰冷坚硬的墙壁。
此处没有灯光,砖墙冷硬惨白,如黑暗里的礁石一般。
许栀从来没有觉得这条通道这么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底。
“想吃什么?”后来还是费南舟问她。
他语气挺平和,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日的争执和龃龉。
只是,冷淡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许栀低头勉强地笑了下,机械到像是在扯动肌肉。
她本想说随便,但想到他不喜欢她说“随便”两个字,想了想说:“中餐吧。”
费南舟说他知道附近有一家中餐馆还不错,上海菜做的很地道,她应该会喜欢,许栀说好。
车开到东三环,司机在外面替他们开车。
下了地,许栀抬头看一眼,这是座荫蔽在胡同深处的院落,门口有一棵槐树,树干非常粗,看得出有些年岁了。
门口铺满焦黄的落叶,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低头清扫着。
“劳驾。”司机替他们开道,将人隔开,回头请费南舟和许栀过去。
许栀低着头和费南舟并肩走进去,庭院幽深,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树叶在她脚底被碾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嘎吱嘎吱,在她耳中有些心惊。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笑着抬起头先道了一声歉。
费南舟问她为什么道歉。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盯着她的眼睛。
许栀被他这一句平静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她本想含糊过去,谁知他这样较真。
这心照不宣的缓和关系的话,反倒将她逼入了更深的绝境。
她不自在地复又垂下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应,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到了。”费南舟驻足,身子略前倾推开了左手边的一扇六棱格子窗花门。
许栀进去,发现这包厢不大,也就东南两个位置,侧边却置一张沙发,正对一扇花窗。
阳光从格子里倾泄进来,均匀涂抹在贴着绿色墙纸的墙壁上,将屋子里的颜色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沉默地坐下。
对面,他将菜单递给她。
许栀接了,说一声“谢谢”。
“需要这么生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许栀却听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更觉坐立难安,早知道刚才怎么也要找个借口开溜,不至于这会儿这么被动又难堪。
她佯装低头去翻菜单,不再开口。
好在侍者这时进来点菜,她随便报了几样。
“不是不吃猪血?”费南舟点出。
许栀一滞,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被他看出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合上菜单:“给你点的。”
费南舟勾着唇角,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后来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一会儿菜一道道上来,许栀伸筷子尝了一道清蒸黄鱼,嘴里“嗯”了一声,似模似样:“挺好吃的,你尝尝。”
她本想借此缓解尴尬气氛,他却好似不怎么领情,筷子都没动。
许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了,手里夹菜的动作也缓下来。
她搁下筷子,拿过酒杯抿了口。
“打算什么时候走?”费南舟问她。
许栀静默了会儿:“……后天上午的飞机。”
费南舟轻轻地笑了一下:“很好。”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冰冷的石膏雕塑。
许栀有种心悸的感觉,好像难以呼吸,但还是要扯出一丝笑意来:“既然都决定了,迟早的事情,早点离开也好。”
费南舟又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成了你用过就扔的玩意儿了?”
“你别这么说。”许栀咬了下唇,“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好聚好散。你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你不妨再说说,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语气无比冰冷。
许栀垂下头,不吭声了。
似乎是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又道:“你像一只蛮横的小怪兽,不讲道理地闯入我的生活,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现在你玩够了玩厌了,想转身就走?”
“许栀,你不觉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他每说一句话,许栀心里就猛烈地跳动一下,莫名又想起了他那日的狠话。
情感上很害怕,理智上又觉得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管是出于性格还是他对她的感情。
她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心里惊涛骇浪。
其实她何尝想要这样?
但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对不起,祝你前程似锦,另觅佳偶。”许栀说。
费南舟没答,只再一次笑了笑。
桌上的茶水都凉了也不见人提起茶壶续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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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回到住处,已是精疲力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急匆匆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洗干净,手都在不停地抖。
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她后来蹲到地上,眼泪混在混热的淋浴水中,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觉得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估计都在这几天流光了。
翌日天晴,却是个阴天。
许栀觉得连天气都跟她作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她又收拾了一下行李,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漏带的,准备去楼下散步。
谁知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竟然是沈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