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到厨娘说跟裴大人认识,便也点点头不再纠结:“娘子大气。”
裴夫人见了食谱,先是意外:“这是厨子自己写的?”
“正是。”管事也惊讶,“市井里居然卧虎藏龙。”
他能识字是因为他爹就是裴家的大管事,有财力有动机,自小就监督儿子读书写字,方便日后好看账管家。
寻常百姓家愿意供给子女读书的少,
却没想到小小厨娘出身市井,居然能读书识字,而且里头好些字并不是简单的笔画,很复杂。
“字写得不好,笔画还欠调校,不过难得是字面里面的气韵气冲河川,似乎不是久居人下的人。”
裴夫人中肯点评。
气韵?她的丫鬟左右打量。
“字能看出人的气质,也能看出人的志向。”裴夫人指点其中横撇竖捺,“可惜是位市井厨子,否则说不定还能做官为宰。”
“虽不能在朝堂做相公,但说不定在厨子界也能位列三公呢。”丫鬟听明白了,凑趣。
“也是。”裴夫人点点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叶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相爷了,正在烤鹌鹑呢,玉姐儿吃得满口流油:“刚才有客人找上门了,说叶二姐门口告示只贴了有事回乡,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赶紧开门做生意了。”
有了妹妹这些新菜式,一定能再赚一笔。
第42章
叶二姐食肆新近又推出了山野套餐。
据说菜单上的食材全部源自山野之间,是当天就从乡下运进城的。
开封市毕竟是个大都市,许多百姓吃的食物都是从郊野运来,有时候过夜难免,因此这新鲜的食材就是个大噱头。
原本就火爆的自助餐形式这回营业额又增加了几成:山野套餐有好多种,吃自助餐是最划算的方式。
老食客汤大人约了同僚一起去:“还是那家食肆合心意,旁的脚店来回就几个菜,吃久了闷倦得很。”
大家当然应下,汤大人看着小裴大人捧着一卷案卷在琢磨,还当他又要研究案情不吃饭,便没打算叫他。
谁知小裴大人将案卷一收,齐齐整整放在了桌前,起身道:“好,一起去。”
这却奇了怪了,小裴大人也有放下案卷这一天。
到了叶家食肆前面就看见在排长队,汤大人熟门熟路赶紧上前派对,还有闲心去看食肆前挂出的木牌子。
那木牌子是店主新想出来的法子:将每日里的菜品写在外面,方便派对的食客提前得知。
“大奈糕、五香兔、烤鹌鹑、茨菇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
汤大人念了出来,要不是读书人还惦记着斯文,口水当真会流出来。
好容易排到了他,他付了钱,就听活泼些的小伙子问收钱的玉姐儿:“叶大姐,今日有甚么汤水小菜赠送?”
汤大人暗暗好笑,叶大姐在学厨艺,只不过如今技艺连她妹妹的一成功力都不到,失败品就成了店里免费赠送的食材。
有时候是雕坏一半翅膀的仙鹤状萝卜腌菜,有时是大小不一的胡萝卜素汤。
果然就听玉姐儿垂头丧气答:“腌胡瓜条。”
那些食客们就笑,他们在店里吃饭次数多了,看着玉姐儿就如朋友一般,有人促狭开口:“叶大姐,我想吃林檎酱,明天你雕林檎果罢。”
气得玉姐儿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块甘草杏蜜饯,两腮鼓囊囊,活像个生气的松鼠。
那蜜饯是鲜艳的黄色,外面还挂了一层雪白的霜,看着就很好吃。可食客们都知道那是店主特意给姐姐做的零嘴,外面买不到,因此都顾不上嘲笑玉姐儿,齐齐咽了咽口水。
有那性子急的,翘首看打菜台:“还有多久轮到我啊?”
汤大人四平八稳的性子也有点急,好容易轮到他,他一点都不犹豫就点菜:“每一样都来一点。”
肚里馋虫完全被勾出来了,当然要每一样都来点犒赏三军!
裴昭就在他后面,但他只挑了几样:“大奈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就这几样就好。”
“怎么不吃那五香兔?居然还挑着吃。”有同僚不理解,叶二姐食肆的菜品随便挑一种都很好吃,为何还要挑着吃?
也没听说小裴大人有挑食的毛病啊。
“上次吃过了。”裴昭面不改色回答。
“噢。”大家恍然大悟,毕竟人的饭量有限,留着肚子给更多新鲜菜式也很合乎情理。
眼前饭菜色香味俱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菜式,没人想起一点:这菜式不是今天才推出来的新品吗?怎么小裴大人就吃过了?
汤大人此时迫不及待就吃起了大奈糕。
这道菜原本就是大宋人熟悉的一道点心,可是店主明显改良过方子,让它更加甜酸可口。
选用了山野中新鲜的沙果②,挑拣出其中佼佼者。
只要红艳艳的,外皮有疤痕的,有黑点的不要,不够圆的不要。
沙果上挖一个小洞,放罗汉果、甘草片和冰糖煮熟,让沙果沾染上清甜的滋味。
叶盏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觉得沙果挖个洞有点像后世的山楂水果罐头。
趁着上锅蒸熟的时候开始调制馅料,松仁、榛子等各种坚果馅磨粉加上蜂蜜一起调成混合物,填入沙果的小洞上锅蒸熟。
叶盏自己给这道菜取名——五仁月饼馅酿罐头山楂(宋代特供版)。
高油高热量很符合当今时代的口感喜好,所以很受居民欢迎。
被叶盏加工改良之后,微酸的沙果与甜腻的果仁完美融合,保持了甜度但更多是用罗汉果这样的果糖味道,用水果淡淡的清甜代替冰糖的甜度。
这样既能满足大宋人民的味觉,又能多一抹山野果实的野性。
吃完大奈糕之后味觉顿觉被打开了,汤大人又吃起了一块烤鹌鹑。
刚才他就闻见了,
店主把鹌鹑褪了毛,收拾后用铁签子串起来,在门口的烤架上点了果木炭在烤制。
果木炭的香气熏到鹌鹑上,鹌鹑渐渐烤得冒油,散发出阵阵香气。
吃起来先能尝到外面焦黄的外皮,果木的香气已经尽数熏进了鹌鹑骨肉,有浓厚的熏制香。
汤大人吃得不亦乐乎。
裴昭则在端着汤盅喝一份鹧鸪盅。
这鹧鸪盅是将收拾好的鹧鸪,立刀好后和腊肉骨头、白菘放入盅中隔水炖蒸。
汤盅中本身加了一点水,再加上炖盅上加了瓷盖,所以蒸汽半点都进不去盅中,里头的汤全部是白菘和肉汁,很纯很浓。
醇厚的鹌鹑,搭配上咸鲜的腊肉和微甜的白菘,让整盅汤水变得滋味浓厚鲜美,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气息,让人沉醉。
蒸青鱼③是将新鲜从乡下捞出的青鱼洗干净,用陈酒、酱油几盏,上面盖上葱姜蒜调味料和笋香菇等增鲜的东西。
这方子是叶盏从李渔那里抄来的方子,不得不说,这样子处理过之后,鱼味更加鲜美。
在蒸鱼过程中,鲜味被那些笋和香菇盖住,完全泄露不出去,因此最大限度得保持了鱼肉的鲜美。
而且因为鱼皮上盖了一层东西,鱼肉不直接与蒸汽接触,所以鱼皮更加细嫩。
整道菜用各种方法将青鱼的鲜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口下去,肚里的馋虫瞬间被满足。
玉姐儿当天数钱数得手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回家后突发奇想:“要是每位客人单价是一两银子就好了。”
数银子可比数铜钱方便多了。
“你就做梦吧。如今菜价难道还不高?”宓凤娘趁机给女儿教导踏实苦干的道理,“你怎么不梦得更大些呢?让那些客人只用挥挥手就能结账就好了?你连银子都不用数了。”
叶盏:……后世还真只有一下就能支付的法子。
正闹着就听外面接二连三来了两拨人敲门。
一拨人是杜家跑腿的小厮:“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收了你的礼,说这山里野趣难得,比家里庄子上送来的还新鲜些,又说你小本经营,心里惦记着原来主家已经极为难得,不用时时送东西来。”
还带了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少夫人说这是今年庄子上南边新下来的麦面,没多贵重,但京城这一带麦子还没熟,就吃个新鲜。”
宓凤娘喜得不住拿眼睛去看。白面是好东西,酒也贵,这个年代酒要靠粮食酿造,要知道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呢,因此酒的价格比白面贵多了,堪称硬通货。
叶盏便给了他一油纸包甘草杏做零嘴,问他从前的姐妹过得可好,又请她回去时问老太太、太太安,再兼之给三娘子问好,这才打发他回府。
来的第二个人是陶家婆子:“我家大夫人吃了您送去的山货,甚为感谢,叫我送了些回礼。”
叶盏一看就吓了一跳:她送过来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
她送去的不过是些乡下买来的野货,要按照贩卖到京城的价格也不高,只有陶夫人送礼的三分之一。
那火熏是熏火腿,单一个熏猪腿就值当一千文,两罐子南北酱菜还是城里闻名的老字号,不是家常随便腌制的菜蔬。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陶夫人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这礼太厚了些,我不敢收。只不过是些乡野俗物,我送礼感念夫人曾厚待我,并没有存心攀附贵人的意思。”
宓凤娘在旁急得给女儿使眼色:这一个好大猪腿,价格能有好多,傻子才往外送呢。
可惜她挤眼睛挤得眼皮疼,女儿都装没看见。
“我家夫人说叶二姐一定不会轻易收,我还不信呢。”那陶家婆子便笑,“你安心收着,这既是我家的回礼,又是我家夫人的谢礼。”
“谢礼?这回从哪里说起?”宓凤娘好奇问。
陶家婆子含笑看了叶盏一眼:“当初叶二姐几句话就解开了我家夫人的心结,还给她想了个解决法子。”
原来陶夫人听了叶盏一番话之后觉得深有道理,便自己也照着叶盏教的法子行事。
原先老夫人一些行径总能惹得她生闷气,觉得她老人家过于偏心二房,可如今不琢磨老夫人,只盯着自己想做什么忽然觉得天地为之一开阔。
像是前几天,老夫人出门去伯府赴宴,居然带了老二媳妇没有带她,要是往常陶夫人肯定又要狠狠生一场闷气,并且在心里反复琢磨老夫人这回又是在敲打自己什么?
可如今按照叶盏的开导,默认老夫人只偏利益,原先看不懂的做派就能看懂了:
伯府掌权的少夫人的奶娘是二夫人娘家姑姑,据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系极为亲厚。
老夫人是商户没有诰命,带了大夫人去就要按照陶大人的官品排次,坐在芜廊里次一等的酒席位置,说不定连伯府老夫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可带了老二夫人,靠着她姑姑的体面,能进主院坐酒席。
说来说去不是偏心,而是哪个儿媳妇能带给她更多利益就抬举谁。
想通了这一条大夫人轻轻松松,非但没有钻牛角尖,还心情愉悦叫了外面的席面跟儿女们吃。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大夫人忽然发现困扰自己许久一些身体上老毛病居然不翼而飞!
去看郎中,郎中都夸她保养得好,说她现在心宽体胖,面色红润,自然从前那些妇人的老毛病就没有了。
大夫人高兴之余越发感念叶盏,还派婆子捎话:“我妹妹家下月有场满月宴,我介绍了你帮忙做菜。”
原来是这样,叶盏想了想便收下了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喜得宓凤娘呲牙乐。
再者叶盏也笑吟吟接下上门生意:“我定会好好办这一场宴席,不辜负夫人的推荐之意。”
宓凤娘喜滋滋看着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这些东西,心烧得闲不住,
拿了一张干净抹布把酱菜坛子和酒坛子擦得干干净净,能照见人影:“还是盏儿看得长远,当初你买东西我还嫌你买得多,如今看人家送来的回礼,这一笔眼看是净赚了。”
一边又核算拿出去卖能赚多少钱。
叶盏哭笑不得:“娘,送人家礼又不是存了要赚人家回礼的心思,不然那成什么了?”
她拿出纸笔开始登记:“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邻居客人之间总会赠送些礼物,不如现在就学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以后也方便统筹。”
“好。”宓凤娘这回看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边畅想:“不知长公主府会送来什么回礼?”
她等啊等,但长公主一直没送来回礼,叶盏便安慰她:“长公主一年不知要见多少人,门子一天不知要收多少人巴结送来的礼,一时疏忽我们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