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虽然富贵,可不得势的丫鬟婆子过得仍旧是穷日子,连一张油纸、一根麻绳都舍不得扔,攒着等待有用时。
“也就这回看看你,下回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活着不曾。”孙婆子连连攥着她的手。
叶盏心中不忍,这样老婆子再过些年纪就会被统一送往田庄上,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头叫给老仆人养老送终,实则是等着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即使如此她们这些仆人也觉得这就是好归宿了,也能得个全尸,死了进杜家给仆人集中安排的一处墓地,比流落外面好。
她回握孙婆子的手:“回头我一定再来看您。”
叶家人直到太阳西斜才从杜家出来,进杜家不过拿了一车果蔬,回来时倒拿了好多东西,在门口雇了辆车才到家里。
宓凤娘春光满面。
回家后叶大富正做饭呢,煮了面条,一开锅热气腾腾。
叶盏要接过围裙:“爹,您怎么在做饭?”
“我做饭,你们累了一天回家正好有现成饭菜可以吃。”叶大富不给她围裙,反挥挥手示意她去休息,“知道你会做饭,可不能叫你天天做饭给家里吃,那得多累?”
叶盏只好口述让他做了一条橘香红烧青鱼。
这青鱼也是从杜家拿来的,过夜担心放不住,不如今日一起吃了。
烧热铁锅后放入葱白各色调料,煎得青鱼外面鱼皮变得焦黄时再加最重要的配料腌橘,炒制有锅气后加青鱼炒制爆香后加水。
最后勾芡起锅。
这道菜是一道粤菜,菜式不难,适合叶大富这种有烹饪基础的人。
橘香红烧青鱼上桌,搭配着煮好的小米面面条,正好。
玉姐儿舀一勺鱼肉鱼汤,倒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闻了闻散发的滋味:“好香,好酸,正好开胃。”
腌橘又酸又清冽,酸酸的腌制汁水浸泡在米黄色的面条上,正好给面条带来不一样的滋味。
好看的蒜瓣肉用筷子一掰就掉了下来,吃一口,鱼肉软软嫩嫩,鱼片焦黄有韧劲,格外好吃。
宓凤娘便点头称赞:“你爹跟着你,倒也能多学点厨艺。”原先她进厨房频繁事故,便改成了由叶大富做饭,可他的水平也就是能做熟,没想到这回叶盏教导,居然让这个外行都能做出这样水平的饭菜。
叶大富面露骄矜:“娘子喜欢就好。”
叶盏和玉姐儿:……饱了谢谢。
叶盏倒有一桩事问宓凤娘:“娘,这启蒙的书我们可以上外头书铺买,反正又不考状元,便是浅显些也能读,为何非要找杜家要,不是欠了个人情吗?”
“就是要欠人情。”宓凤娘吃了一口鱼,抿了一口黄酒(如今叶盏已经不让她喝白酒了,她只能喝点黄酒)。
她指点起来儿女们:“你们在外行事千万不要怕欠别人人情,只有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才会怕欠人人情,宁可自己苦死累死都不对外求助,只自己死扛着。”
“人情就是欠着欠着才能亲热的。”叶大富也点点头。
“今日杜家借书给我们,我们欠了杜家人情,明天我们买些谢礼,不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登门道谢了吗?杜家觉得我们知恩图报肯定会招待我们,到时候我们第二次不是又有理由登门了吗?”
"这登门几个来回,互相赠送礼物过个半年,双方不就有了羁绊了吗?有羁绊是不是比现在君子之交两不打扰要更加亲密?"宓凤娘问叶盏。
叶盏点点头。还真是。
“人情往来,不就是这么走动起来的吗?”宓凤娘晃晃酒杯,“你们啊,要学得还有很多。”
“再说了,书多贵啊。你们几个看完之后我们要么卖了要么做传家宝,以后我们也能充充言情书网。”
可以,这很宓凤娘。
叶大富乐呵呵:“还是媳妇能干,听说今天还说定了要给杜老夫人送些点心过去?”
“是啊。”宓凤娘渐渐微醺,有了醉意上来,眼睛也有些迷离,“这不就是往来吗?”
“娘,非得去杜家吗?”玉姐儿看了叶盏一眼,“我倒觉得那个杜家太乱了,给他们送回礼便是,别再做点心了。”
“那可不成,有了点心才更亲近呢。”宓凤娘不同意,“说起来,我们今天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
说到这里她翻身爬起来。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
先是吃食,拿了半匣子内造的点心,一匣子半杜家家传的点心。这是因着内造点心样式只剩下半盒子了,当家少夫人嫌送人不好看,又叫用家传点心补上了。
除此之外就是首饰衣裳。收获最大的就是老夫人送的金钗、金手串。再就是半匹缎子,摊开在阳光下亮闪闪,直晃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蚕丝做的缎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其余夫人和媳妇子也拉拉杂杂送了不少,有银做的耳挖子,有穿过一次还未下过水的锦缎满绣衣裳,有两匹细布。
最重要的是拿了十几本书出来,叶盏看了看目录,似乎应当是杜家自己编撰的儿童启蒙书,放在现代这种书没什么,满大街书店都能买到,可是在古代知识垄断,很多书籍不是孤本就是手抄本稀有,涉及教人做学问的还真是这种有积累的官宦世家才会有。
而且银哥儿翻开了这书的内容,看着居然内容挺深,并不是儿童启蒙,甚至适合他的文化程度继续往下看。
总归是收获满满。
宓凤娘看着摆了满炕头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真是时运到了,一天比一天赚得多。”
她志满意得:“看看何兰翠往来的是什么人,我们往来的是什么人,叫她眼红死!”
谁知刚说完何兰翠,就听得外面巷子里有人大声叫骂:“宓凤娘,你个贱婆娘,给我出来!”
听声音正是何兰翠的声音。
宓凤娘赶紧把金银器物藏起来,在上面堆上家常破被子,撒了两件旧衣裳,这才将头发一抿,随手拎了把趁手的火捅子就往外跑:“怎么,有人寻我?”
临危不惧,非常有大将气质。
叶家人也跟着赶紧出门去瞧。不知道这个何兰翠又在闹什么。
何兰翠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袖子挽得老高,人也气势汹汹活像一只要来战斗的斗鸡,脖子梗起,眼睛瞪得铜铃样,满面的怒容:“好你个宓凤娘,你干得好事!”
“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哪天没干好事?”宓凤娘不慌不忙迎战,“谁不知道我宓凤娘最是个行善积德的良善之辈,哪天我不是干上好几件好事。”
“你!?”何兰翠就没有一次斗嘴斗过宓凤娘的,当即哑口。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宓凤娘,你坏了我儿姻缘!”
第47章
何兰翠哪里肯罢休:“我儿子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闹没了,我还当是阮家人有眼不识泰山,谁知道你个贼猪狗在里面捣乱!”
到手的鸭子飞了,还害得她在炭场巷丢了人,许久都抬不起头来,何兰翠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天,四处躲着人。
谁知前几天她遇见银哥儿手里拎着两个荷叶包,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判断,明显里面包着的是酱鸭子。
“怎得宓凤娘那个老货忽然变阔了?”何兰翠不信宓凤娘会忽然买得起酱鸭子,断定其中有鬼。
便鬼鬼祟祟跟在银哥儿身后,结果跟着他到了阮家。
何兰翠眼睁睁看着银哥儿进了阮家香水行的门,没多久又看着阮婶子笑着把他送出来,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兜,布兜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好几个脸盘大的葵花籽盘。
一看就是熟人。
何兰翠一下就想明白了,怪不得阮家不在炭场巷却能对她儿子的劣迹了如指掌呢,原来是宓凤娘跟她通风报信。
好啊,好你个宓凤娘!
何兰翠还能受这个气?当即气势汹汹就杀到了叶家。
宓凤娘面不改色:“你儿亲事打水漂是因着你家不厚道,那边骗人家要入赘,这边骗街坊说要娶妻,预备又不丢面子又不丢里子的将这件事办了,存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闹的龌龊心思,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又问旁边围观过来看热闹的街坊:“诸位当初都是与我一起看明白来龙去脉的,是也不是?”
有一两个胆大的嫂子点头:“没错。”
还有些早就交头接耳回忆起那件事,你一言我一句力图还原事件真相。
宓凤娘便似笑非笑觑了何兰翠一眼:“好容易事端平息,怎得又提起这事?莫非你是嫌大家忘得快又帮我们温习一遍?”
何兰翠看着大家又开始议论起这件事,银牙都要咬碎了:“旁的不提,你跟阮家交好是真,一定是你这厮跟她通风报信!”
宓凤娘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我是与阮家婶子交好,可你儿子四处作孽,她随便寻个街坊就能打听到。又干我什么事?”
“我是做媒的,这成亲之前男方女方互相打听家人处事最常见不过,难道你以后不打听?”
“你不拦着你儿子作孽,反倒把我们这些知情人的嘴巴堵死,怎么,这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能说话了?”
几句话噼里啪啦就甩到何兰翠脸上,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街坊邻居们也开口了:“是啊。你管天管地还管的着我们老百姓拉屎放屁?”
“我们天天说嘴,连官家圣人都议论过,也没见官家派金吾卫将我们捉进大理寺监牢。”
汴京城墙跟下人家,自带傲气,上点评官家、下议论邻居家黑猪,谁都不服气,自在惯了,受不得何兰翠这么霸道。
众怒难消,何兰翠看了一圈,她以后毕竟还要在巷子里做人,当即狠狠瞪了宓凤娘一眼:“我们走着瞧!”
宓凤娘才不怕她呢,她如今又认识了几位贵人,还有了大一笔进账,再有一干杜府下人的说媒生意,怕什么何兰翠?
这次去杜家的收获约莫有十贯钱,宓凤娘将两个首饰还给两个女儿:“这是你们自己得的,归你们自己所有。”
玉姐儿将那个金手串给了叶璃:“妹妹手腕子白,带这个更好看。”再就是她听说金能辟邪,叶璃天天与那些神秘之物打交道戴着能避开些无妄之灾。只不过她觑觑宓凤娘脸色,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叶盏对这钱倒有自己的安排:“我要去买塌房①。”
“塌房?那个作甚?”宓凤娘不解。
叶大富也胡乱猜测:“难道是想存储菜蔬?可如今每隔一天都送新鲜的进城里,不应当啊。”
“到时候爹娘就知道了。”叶盏笑眯眯,并不正面回答。
她想买一个塌房改造成水动力工坊,做奶油和黄油、奶酪这些奶制品,方便日后扩大经营范围。
如今店里有定食、自助形式,菜式层出不穷,在这片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拿出更新颖的菜式。
汴京城内外有不少塌房,建造在河水之上,下面有立柱矗立在河泥里,借用河水的凉意方便储藏不怕潮湿的货物。
叶盏四下寻找,终于在旧郑门临着汴河一处不大显眼的河边寻到了合适的塌房。
这里塌房大约建造了几百间,密密麻麻排在水面上很是壮观,
听房屋经纪说,这些塌房的主人迷上了奇石,到处花钱买石头,因此需要出售这一批塌房,只不过挂售了半年,也无人问津。
要是有钱的话,这一批塌房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汴京城里最怕火灾,木质房子一旦燃烧起来就挺不下来,若是出了火灾整间房都会被燃尽。
而塌房建造在水面上,天然就防火,就算着火了随时汲水灭火也方便。
再就是塌房作为一种资产,具有极高的资产回报率。
须知按照大宋的规矩,租赁塌房要分两部分钱,一部分是赁金,一部分是管巡廊钱会,类似现代的物业管理费。
也就是说租出去后还能定期收物业费,一间房赚两遍钱,很划算。
叶盏当然没有那么多胃口吃得下这许多塌房,只要买一间。
房屋经纪倒好说话:“我帮娘子从旁说合,定能叫你满意。”
房主人果然不愿意卖,他要的是大批量购买的客户,这样一间一间拆开卖,这几百间要卖到猴年马月去?连见叶盏都不愿意见。
到底还是房屋经纪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说动了房主人。他这才不情不愿来跟叶盏面谈。
那房主人很傲慢:“听说你们只买一间,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我不愿意。”
叶盏对房主人的冷脸并不放在心里。因为房屋价钱很划算,这塌房一间要三贯银子,放在汴京简直就是白送。
玉姐儿看得直冒恼火:这人怎么这般放肆自大?
再看看这位房主人,穿着月白色遍地锦的直裰,腰间挂着白玉佩,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细布所做,便知这人家境优渥。
哼,有钱就能出言不逊吗?
玉姐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却想想两姐妹看了好几天房子,遇到的塌房不是太偏就是太贵,便生生把自己的怒火抚平下来。
嘴里默念着妹妹教导自己的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在心中反复背诵一百遍。
叶盏安然若素,只笑着说服对方:“我只买一间,可我买的是独立于其他塌房的那一间,没了我这个零头,您那排塌房看着更齐整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