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自家只此一家不好么?”玉姐儿想垄断,这些天跟着叶盏耳濡目染,她已经会了不少商业思维。
“对啊。”宓凤娘也不同意,“我们卖原料给旁人,哪里有卖成品给旁人贵?”
想也知道,叶盏卖一份奶油和卖一份奶油菜是两个价格。
“爹,娘,难道现在城里就没这玩意么?”叶盏笑笑。
汴京市面上也有乳糕、乳汤、乳酪这样的牛乳菜和甜点,而且本地大食波斯商人居住的藩坊也有酸奶油、奶饼这样的特产。
叶二姐食肆的牛乳才能够独一份全靠来自现代的商业嗅觉,还有建立在中西方多少年历史上的积淀,如果说想靠着这些就误以为自己能称霸大宋饮食界,那就太幼稚了。
如果牛乳菜走红汴京,那叶盏敢打保证,市面上不到两三天就有人能琢磨出同样的奶油、黄油做法。
“就像爹以前做的防风炉,现在不是已经烂大街了?”玉姐儿脑子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叶盏赞同点点头:“当商家想跟风时,一种是从市面上订购,一种是自己想办法琢磨,只要市面上订购的价格不离谱,根据人的惰性都会选择直接订购。等再过一段时间再会有更下沉一级的商家会盯准这个生意,可这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招牌,他就算再仿造也无用。”
一番商业计划,让叶家人全体都心服口服。
“只不过……”
“只不过盏儿啊,你这计划得头头是道,怎么就那么笃定那个牛乳菜会成功呢?”叶大富到底还是指出了最关键点。
牛乳油腻腻又无味,很多人都吃不惯里面的膻味,甚至在滋补市场上远远没有羊乳更加深入人心。叶家人自然想象不出来牛乳菜如何能风靡市场。
叶盏笑:“正巧我要试菜,大家尝一尝便知道。”
玉姐儿欢呼一声:还有这等好事?!
先去市面上订购牛乳。
叶盏去了藩坊,寻了那长居此处已和汉人通婚的大食人,跟他们定制了一份牛乳。
那户人家往来大食和汴京做生意,家里已经颇为富裕,还特意在京郊建了庄子养了牛,听说牛的品种是特意培育出来的产奶牛。
听说叶盏每日要定制一桶牛乳,日后还要加购,便点头同意:“一桶一百文。”
“这么贵?”玉姐儿倒吸一口气。一百文足够五个人过一天了。
叶盏盘算下,盛放牛乳的木桶很大,算得上寻常老百姓挑水的木桶三倍,想想也算划算。便开口讨价还价:“八十文如何?”
那大食人想了又想。
他们家的牛乳固定产出,喝不完还要低价卖给宋人。
这一桶零售能卖一百二十文,但是偏偏周围宋人有的喝不惯,有的喝了以后嚷嚷着拉肚子,零碎几两半斤卖出去,天天有纠纷上门,
再说有时候卖不出去,牛乳放坏了只能自家做成酸奶疙瘩,来来去去的折腾麻烦,
还不如总体卖出去呢。
因此大食人点点头:“八十文就八十文。”
叶盏又加了五文钱,请他每天派人送到塌房处,那大食人问清楚塌房是在汴河上,交通运输便利,再加上多了五文算是意外之喜,便也欣然答应了。
这么一回让叶家人不得不佩服叶盏的议价能力,玉姐儿更是道:“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一口气还价到八十五文,还想不起来让他给我送货上门。”
叶璃也歪着头琢磨:“就算想起来让他送货上门,他也不一定答应得这么痛快,后期拖拖拉拉肯定会懈怠。”
反正八十五文钱已经到手,自然就没有太大动力去送货,日子久了有一两天懈怠也正常。
可是叶盏这么一处理,同样也是花了八十文,在大食人看来就不一样,似乎意外之喜多了五文钱,而且这五文钱是单独运输的费用,要拿到这笔钱就要好好运输。
买完了牛乳,又去买糖霜。
叶盏要做西点,众所周知西方人对甜点的称赞就是“甜”,齁死人的甜。因此糖霜必不可少。
此时大宋市场上的糖霜,分为好多产地的,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等等各种产地①,宓凤娘作为生活小行家,一下就给女儿拍板:“买遂宁糖霜,那是市面上最好的糖霜。”
她这话一说,糖霜行老板一下就明白了是行家,自然就将那些次一等的糖霜藏起来。
非但如此,宓凤娘还要讨价还价,硬生生将价格砍掉了三文。
玉姐儿拿了饶下来的三文钱,去买了三杯甘草冰雪凉水,娘三个一人一杯,夏天捧着喝正好消暑乘凉,可喝完后宓凤娘又掏出一杯:“再买一杯带走。”
“给爹买的?”玉姐儿蹙眉。
“给他个大老粗买什么。”宓凤娘笑眯眯,“给你妹妹买的。”
玉姐儿“嗷”一声,和叶盏两人激动对视,齐齐问宓凤娘:“娘,您不生小妹气啦?”
“气什么?难不成我是个气祖宗?”宓凤娘佯装生气,“倒是那孩子生我气才是,回头我还要去寻她赔礼道歉。啧啧啧,现在这个年月,做爹娘的倒要给儿女赔不是,当真是反了天堂,倒反天罡……”
嘴里假装抱怨,腿上却没停,拎了甘草冰雪凉水就去寻小女儿道歉,想了想又叫店家:“再来一杯。”
“这杯要做得精细干净些,璃姐儿的师傅是修道之人呢。不许沾荤腥植物。”宓凤娘念叨着。
玉姐儿和叶盏站在娘后面,一会对视傻笑,一会看着娘的背影傻乐,捧着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快化了都浑然不觉,明明里面的冰块都变成了小块,砍下来的竹筒容器外面遇到空气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汇集了从两人手里流下来,滴答答落到街道的青石板上。
宓凤娘浑然不觉身后两个女儿激动得眼眶发红双双酝酿着喷涌的感情,似乎自己去寻小女儿道歉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专心跟店家砍价:“小二,我买了五杯,这第五杯的价格你好意思收我的吗?”
在跟店小二一阵讨价还价后熟练拿起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就走,还不忘对着满脸不舍的店小二说吉祥话:“白玉碟高堆元宝、紫金壶满储琼浆②,明儿掌柜的必捡金元宝,发大财!”
叶盏:……
玉姐儿:……
买好了各种原材料,宓凤娘去寻叶璃师傅,玉姐儿和叶盏去塌房做牛乳。
先将牛乳静置井水之上,利用乳脂肪密度小的原理,由着它自己沉淀,过一会时间牛乳就自动分为了轻重两层。
最上面的一层便是稀奶油,先取用一半加入叶盏做好的“水力打发机”可以打发成奶油。
剩下的另一半稀奶油则放入锅内小火慢煮,
土灶里火舌吞吐,叶盏看玉姐儿一会功夫额头就沁出了淡淡汗珠,便劝她:“姐姐先去休息,等我这里做好了你再过来。”
玉姐儿摇摇头:“无妨,我待着帮手便是。”好吃的菜肴眼看将要面试,她就算回去休息也是抓心挠肺得煎熬,不如就在这里看着。
煮着煮着,稀奶油里面的水分蒸发,看到表面的油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水
的时候端下来降静置降温。
这时候玉姐儿越发察觉出叶盏购买塌房的好处了,这里木地板下面就是河流,太方便降温了,屋里的温度天然比旁的地方要凉快许多。
等降好温度,稀奶油也分了层次,上面的澄清油便是黄油。
叶盏寻了干净的纱布,将黄油整齐包进了纱布,再裹得方方正正,放在食盒里,再置于阴凉处便于保存。
等以后有钱了,这古代版冰箱“冰鉴”也得安排上,方便储存各种食物。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妹妹将黄油收起来:“这就没了吗?”还咂吧了下嘴。
“当然不是,要做蛋糕。”
蛋糕?玉姐儿立刻来了兴致。她听说过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却独独没有听过蛋糕。听这名字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有蛋吗?鸡蛋做的糕?鸡蛋糕?”激动得她上跳下窜像瓦子里的猴。
糖糕放了糖粉,糍糕是糍粑做的,乳糕放了牛乳,这蛋糕肯定是放了鸡蛋。
“放了鸡蛋。”叶盏笑眯眯打了个鸡蛋,用熟练的手法开始蛋白蛋清分离。
“咦?你把鸡蛋黄捞出来了?居然要捞出来?”玉姐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叶盏只用蛋壳,左一下右一下就把圆圆的鸡蛋黄从一堆鸡蛋清里捞了出来。
“这对厨娘来说算是基本功?”叶盏笑眯眯解释,当初练童子功时有这一招不用蛋黄分离器分离蛋黄,没想到今天先用上了。
她要做一款万能的海绵蛋糕,有了这个,以后诸多蛋糕都能从海绵蛋糕基础上加以衍生。
分离好的蛋清分批加糖粉放入自制的“水力搅拌器”里搅动,很快就被搅动成牢固的直角,随后加入蛋黄、面粉。
最后加牛乳和植物油乳化后,倒入铁盆。
叶盏没有找到其他的模具,一开始想用木盆但又担心放入烤箱中木头会烧焦,而且为了防止烧焦要在使用前将木盆浸泡进水中,但做烘焙时有不少菜谱需要油水分离,因此果断放弃了木盆选用了铁器。想着以后经济条件好些要换成更好的材质才好。
最后放入提前“预热”的烤箱,合上了炉盖。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做菜手法:“这就算完事了吗?”
刚才预热烤箱就很让她吃惊:妹妹先加了炭火在炉灶里烧,看着烧得差不多了才拿出了炭火,再将浸泡了水的铁盆放了进去。
“还要打发奶油。”
刚才取出来的一半稀奶油再次倒入“搅拌机”搅拌,还要不断加入糖粉,于是玉姐儿眼睁睁看着稀稀的牛乳变得越来越稠密,就好像是固体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啊?”她欣喜得小小欢呼一声,“刚才那个鸡蛋能打得起尖角立起来,现在牛乳又能立起来?”
好神奇。
叶盏笑眯眯用简单浅显的话语给她解释其中的道理。
“这个还可以做乳糖。”
玉姐儿重重点头:“我知道乳糖,西川乳糖!”
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牛奶糖了?叶盏大为受挫,决定哪天去市场上好好考察一下现在的乳糖是不是后世的奶糖。
等海绵蛋糕烤好拿出来,玉姐儿简直眼睛都不够看了:“面糊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呢?橙黄色的外皮下面无数蜂窝状的软组织,散发着蜜与奶的香气:“真香啊!”
不愧是鸡蛋做的糕点,比她以前见过的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都好看!
“这还没完事。”
叶盏将蛋糕倒扣晾凉,看着晾得差不多了才拿起定制好的长刀,小心将蛋糕薄薄三等分,惹得玉姐儿又赞叹:“好匀称!切割得好匀称。”
等切好后,再在上面抹一层雪白的奶油,放上厨房里熬好的百果酱,再放上一层奶油、海绵蛋糕、海绵果酱,如此往复。
等装饰完之后又用一层奶油覆盖了蛋糕。
叶盏考虑到中式禁忌,特意在奶油里添加了一点嘉庆子果酱,让整个外铺的奶油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再旋转着盘子,自己抹匀称上面的奶油,使之成为一个平面。
她每动作一下,就惹得玉姐儿“啊”一声,赞叹半天,还要绕着左右上下打量,似乎不相信这是人工能够做出来的,情绪价值给到最大。
等做完后玉姐儿半点都不敢吃了:“这么麻烦的物件,那得卖两贯钱吧?”
里头的牛乳和糖霜、鸡蛋各个都不便宜,奶油更是贵重之贵,那么多牛乳,就提炼出了一点点奶油,也就够一个奶油蛋糕。
再说鸡蛋清和奶油的打发手法,这全靠了叶盏的鬼点子才能让水流做工,否则要是找个工人,只怕这会得让四五个工人抱着手臂嚷嚷着手酸。
这么贵的东西,要留着卖钱,她哪里舍得吃。
别看玉姐儿嘴馋,还是知道心疼银钱的。
叶盏早就预料到了,她笑眯眯拿出了切割蛋糕剩下的毛坯边角料蛋糕,将木桶和滚轴上的边角处的奶油刮下来,又倒了一大勺子果酱。
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玉姐儿盛了一碗:“吃这个,滋味一样的。”
“真的?”玉姐儿喜出望外,飞快接过小碗。
“当然。这里面有蛋糕、有奶油、有果酱,而且我们这么混匀的杂拌比那么端端正正一层层吃差不多。说不定还要更香。”叶盏冲她眨眨眼。
姐妹俩一人一个碗,塌房里连凳子都没有,索性出去坐在塌房外面屋檐下,腿吹下去是潺潺流水,吹着晚风美滋滋吃蛋糕。
蛋糕绵软,非常绵软,海绵样的糕体本身就充满了气泡,可以想到在烘烤过程中有无数气泡在里面被加热、逃逸,这让遗留下来的蛋糕体特别蓬松。
用唇珠轻轻一抿,蛋糕就已经碎裂进嘴里了,仔细感受还能感觉到海绵蛋糕似乎有点弹性,也不知道叶盏怎么处理的,糕体湿润,吃一大口一点都不噎,松松软软,带着鸡蛋的香气,还有糖粉的香气,让人似乎置身在金秋阳光下,浑身都光亮亮、暖洋洋。
吃一口这个蛋糕,似乎一下心头阴霾尽失,似乎打马从汴京的秋日潇洒而过,有少年郎爽朗的大笑,有骑马女儿飒爽英姿,还有秋风生渭水的潇洒,落叶满长安的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