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双手,将药碗接了过去。
又是纠结了半天,终是一碗药咕噜噜的下了肚。
薛南玉瞧见他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了,笑容又重新回到嘴角,“今日没想到,明日给你带糖果子回来。”
小狐狸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高家糖果铺的。”
薛南玉还是反应了片刻,才理会过来,这是要她去指定的糖果铺子买糖果子。
嘿,不但不客气,嘴还挺刁的。
不过几个糖果子而已,她也不乐意在这上面斤斤计较,遂点头答应道,“好。”
小狐狸心满意足的笑了。
然而等薛南玉端了饭菜进来,脸色又变得难看。
“我不吃。”
鸡腿没动过,饭就刚刚做样子扒拉了两口,专门翻的下面没动过的。
可看小狐狸这样,分明是一脸嫌弃。
薛南玉心里骂了他两句矫情,但此时响午已过,风小弟也明说了,让她今日比寻常早一个时辰去。
这会儿给他熬粥,属实是来不及了。
她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这会儿也只能去买点现成的了。
“小米粥加黄瓜酱菜,要卿本堂的,还要他家的白玉桂花糕。”
真是个少爷。
薛南玉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也不理会他在背后的喊叫,只留了两个字,“等着。”
好在卿本堂离永安巷就一条街,薛南玉脚程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店里。
小米粥本只有早市才卖,幸好今儿少东家要吃,掌柜的特意给留了,去请示过后,匀了一半给她。
一份小分量的小米粥,加上数得过来的几块酱黄瓜,还有一份包好的白玉桂花糕,花了将近二两银子。
薛南玉付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心疼,肉疼,哪儿都疼。
往回走的一路上她都在宽慰自己,没事,没事,往后两倍三倍的问他要回来就是。
回去时小狐狸正假寐着,她一开门,人就往她这边看来,然后看到她手上拎着的纸袋子上面有卿本堂的标记,这才波光潋滟的笑了。
薛南玉又扶着他起身喝粥,小鸡啄米似得,在她看来不过两口的量tຊ,非用了小半天的功夫。
关键是,就这么一小份,他还剩了一半。
薛南玉实在舍不得浪费,一口就给咕噜了下去。
拿回来还温热的粥,此时沁凉透心。
喝完了才看到小狐狸目瞪口呆的模样。
薛南玉愣了愣,尴尬也只是一瞬间,随后很自然的将所有的东西挪走,又轻轻将他放平躺下。
“嗯。”她有些纠结,“你可有信得过的人,我帮你叫过来。”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还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所以她才诸多顾虑。
眼着这人又拉下了脸,她连忙改口,“我这会就要去上工了,没人照顾你,你自己可能行?”
“能。”这次小狐狸回答的相当快。
薛南玉虽有质疑,但也只能如此。
她将碗收拾妥当,又将桂花糕放在他的床头,想了想,又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那,我先去上工了,明天早上回来,再给你带糖果子。”
刚刚她身上那点儿银钱还是昨日去阮府时,阮大娘子赏的,都还没来得及存进布袋子呢,就给她买粥和糕点了。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藏银钱的地方,想想算了,大不了明日再问人借点儿。
几个糖果子,估计也花不了什么银钱。
她正欲开门出去,后头突然传来小狐狸的声音,“喂,我叫姜无厌。”
薛南玉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姜无厌你好,我叫薛南玉。”
“我知道。”姜无厌回过之后,看她正定定的看着他,方才理会过来。
这人,还真是一点亏也不愿意吃。
她再次介绍名字的用意,就是想明晃晃的告诉他,她不叫喂。
他挤起一点笑意道,“谢谢你,薛娘子。”
薛南玉带着很满意的笑关上了门。
外头炉火还旺,薛南玉想了想,将药渣子倒在梨花树下,又重新装了水,放在炉子上嘟嘟。
然后两口将早已冷硬了的米饭扒拉完,再洗好了齐媪家的碗,放在门口石墩上。
回了院子转了几圈,过后才仔细锁好了门,出去上工去了。
她不过才走须臾,小院儿里就出现一个身影,轻轻的敲击了几声木门。
里头传来姜无厌的声音,“进来。”
黑衣人应声推门,未走两步便跪了下去。
床上刚才还病恹恹的某人此时早已端坐在床边,“人走了?”
那黑衣人低着头应答,“是,已经离开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主子,这是解药。”
姜无厌却迟迟未接。
那黑衣人抬头,眼中尽显担忧,“主子,这毒虽非十分狠毒霸道,但长久服用,对身体也无益处,还是尽早解决了。”
“住口。”姜无厌眼神如同冰锥,几分凶狠,“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那黑衣人火速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许久过后,姜无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放这儿吧。”
那黑衣人看他指着旁边的凳子,起身小心谨慎的将药瓶放上去。
她低着声嘱咐,“王大夫说,每日吃一粒,连服三日后便恢复如常了。”
姜无厌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回去吧。”他抬头看她,“帮我盯着点薛南玉,她做了什么,与人说了什么,一一回报于我。”
黑衣人看向他,眼中余留震惊。
“主子真要...”
然这质疑在他狠厉的眼神中,直接消音。
姜无厌很满意。
他摸着手边软和和的棉花被子,神情软了几分而不自知。
“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个有趣的东西,怎么也得好好玩几天再离开。”
他看向黑衣人,眼神已恢复清冷,“行了,你莫要再杵这儿了。”
“以后换青林来给我回报,小心盯着些,莫被她发现了。”
“是。”黑衣人再看他一眼,扭身退下。
姜无厌不是没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只是,呵,一个贱奴而已,也配肖想他。
他起身将被子一掀而起,这毒虽让他的脉搏摸起来十分虚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人走之前,分明盯了几次床榻中间,他可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她对自己有意。
那就是床榻中间藏了什么。
他上手慢慢抚摸,手下绵软,摸不出有什么来。
最后他索性将整张床铺都掀开,扔到一旁。
果然,床板中间有一个小暗格,藏的十分仔细。
姜无厌拔了头上银簪,小心翼翼的将木板拨开。
里头果然放着一个粗布袋子。
姜无厌用手指头戳了戳,硬的。
他嘴角掀了掀,藏的这么好,他倒看看她藏了多少银疙瘩。
将粗布袋子给拖了出来,手上掂了掂,是有些分量。
全都倒出来,连同铜钱一起算了,也不过才三十二两四十文。
啧,还不够他买一套好的头面呢。
不过青林之前调查过她,来南风馆之前,她就是个丰城码头的苦力,来南风馆也不过才三个月,能存下这么多银子,属实不易了。
看来在他的南风馆里捞的还真不少。
也是,长了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蛋,又左右逢源的,不但他馆子里的小倌儿对她另眼相待,便是那几个财大气粗的老女人也想着染指她,这银子,的确好拿。
他将银袋子重新放置进去,却发现下面好似还有其他东西。
将银袋子又重新提了上来,再伸手往下压了压,果然,下面还有一层暗格。
他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贵,竟比银钱藏得还深。
看清下面的东西,姜无厌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那是一个针线工整的香囊。
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完整,连丝线头都没被勾出来的香囊。
看的出来,拥有它的人,对它十分宝贝。
第3章
“薛娘子,薛娘子...”
薛南玉睁开眼的时候,子衿公子的脸离她不过咫尺,清晰的她甚至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句话突然就窜入了她的大脑。
老天爷对于眼前之人,起码在容貌方面是独一份的恩宠的,即便离得这么近,也瞧不出一点的瑕疵。
此时他正盯着她,双眼含笑,里面仿若盛满了夜空中的星光。
薛南玉有些晃神,一瞬间读懂了牡丹花下死的含义。
“薛娘子?”
看她眼神恍惚,子衿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风小弟凑了过来,“薛娘子,你咋地就睡了,回去啦。”
子衿公子腼腆一笑,“该是我跳的舞不够有趣,让薛娘子看的无聊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薛南玉便是再困也清醒了。
她连忙起身,子衿公子却是闪躲不及,被她撞了个额头。
子衿公子扶着头两眼泪花,风小弟骂她鲁莽,薛南玉低头道歉,子衿公子摇手说无事,一时之间尽是乱糟糟的,幸好她特意挑的角落补觉,这才没搅了主家的雅兴。
不过子衿公子上马车前她看了一眼,洁白如玉的额头,那点红彤彤的印子还挺明显的。
刚刚风小弟很不情愿的分了她一块银锞子,用这银锞子当做赔罪的,只怕子衿公子也看不上。
算了,还是留着明日一早去给某人买糖果子吧。
思绪一定,薛南玉也就不再多想,专心驾车。
经过南风馆门前大街的时候,馆里酒红灯绿的,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她朝后头问了一句,“子衿公子,我们从后门进?”
里头很快传来温温柔柔的应答,“好的。”
薛南玉于是又执起鞭子,让马车动了起来。
将子衿公子送到他住的那个小楼,琴棋书画四位公子也住在这儿,有两位的房间都是暗的,想来不是被人带出了馆子,就是去前头表演了。
画公子房里的灯火倒是挺亮堂的,时不时传来几句嬉闹声;书公子房里头也是烛火摇曳,有影子打在墙上,但是很安静,薛南玉仔细听,依稀能分辨出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薛娘子,今日多谢你了!”
子衿公子的温声细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眼看着尽头就是他的房间,薛南玉将姿态放的很低。
“公子客气了,今日着实是我鲁莽了,该向您赔罪。”
子衿公子捂嘴一笑,“别听小风的,我没事。”
“你去忙吧。”
薛南玉再一拜,这才转身离去。
后头传来风小弟隐隐约约的声音,“主子,您也太善和了,什么没事,分明疼的眼花都出来了。”
“你这额头到现在都还红着呢,万一明日肿了,您可怎么见人?”
“行了行了,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薛南玉停在廊檐下,虽听不见了他们主仆二人的声音,心头上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始终有些不舒服。
她纠结了片刻,往后厨走去。
“张阿翁,你这可有冰块?”
南风馆后厨的管事张翁正在给一碟子水果摆盘,听到她的声音抬头。
“冰块?”他皱了皱眉,“你要这东西干甚?”
薛南玉愣了片刻,撒了谎言道,“哦,小井刚刚被碳火烫着了,让我来问您老要块冰块敷一下的。”
张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tຊ脸立马就拉了下来,“她呀,个大老娘们皮糙肉厚的,烫就烫了呗,矫情。”
薛南玉也没应声,只是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人倒底都是看外表的,即便是年逾半百的张翁也一样,看她这小表情委屈的,立马就举了白旗。
“好啦好啦,给你给你。”
他让小徒弟下了冰窖,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大块冰上来。
“要死,捧这么些上来,不知道这东西金贵呀。”
张翁边斥责小徒弟,边肉疼的递过来给她。
薛南玉一脸笑意,“张阿翁,用不着这些,只要一小块就行了。”
张翁立马又变了笑脸,边凿冰边跟她拉家常,“我说薛娘子你呀,就太善良了,她自己不来,就看着你好说话,欺负你呢。”
“下次莫要让我再遇上她,横竖我得说几句的,我可不怕她。”
“别别别。”薛南玉连忙推拒他自以为的好意,这事怎么能说破呢。
“张阿翁,我倒底是与她一块儿做工的,能帮就帮了,都是混口饭吃的,谁能保证永远没个难处。”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张翁的心坎儿里,他笑着道,“行行行,那我就不管了。”
“你以后也莫要这么心实,太好说话,别人就不把你当回事了。”
薛南玉又是点头,又是道谢,接过他切割下来的拳头大小的冰块离开。
见到她返回,风小弟反正是不给好脸。
子衿公子披着件长衣出来,发髻微散,想来是要准备沐浴休息的,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薛娘子?”
薛南玉将用帕子包好的冰块拿出来,指了指他的额头。
“用这冰块隔着帕子敷一敷,明儿就瞧不出痕迹了。”
风小弟一脸的鄙夷,“这是什么道理,将人撞伤了,不去找大夫,就这么一块冰块儿想打发了。”
“住嘴。”子衿公子呵斥了他,过来将那冰块接了过去。
“嘶。”甫一接手,便被冰的一个轻颤。
薛南玉又给眼疾手快的抢了回来。
迎上子衿公子诧异的眼神,她这才惊觉自己刚刚举止上的唐突。
她尬笑着上前,“这冰块寒气太足,还是我来替你敷吧。”
反正都已经唐突了,不如就唐突到底。
她指着里头木凳,“公子坐这儿便可,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子衿公子微笑颔首,微落她一步,回首却是剜了风小弟一眼,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不逊。
当然,这些薛南玉都是不知道的,她就是在纠结,自己皮糙肉厚的,冰块的寒气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子衿公子不一样,皮肤娇嫩,连手都沾不得,更何况是额头。
可自己就这块手帕,还是之前馆子里不知道谁送的。
她又觉着有些尴尬了,“那个,子衿公子可能再给我一块手帕?”
看他投来更为诧异的目光,薛南玉又连忙改口,“没有帕子,布巾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