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您别误会,只是这冰块太凉,怕您受不住。”
“总之,再包裹一层,就没那么冰人。”
这话说到最后,她只觉脑子都跟不上嘴了,尽是些胡言乱语。
在她深深的懊恼中,子衿公子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给她,笑意嫣然,“劳烦薛娘子了。”
总共不过六个字,却如一池清泉,缓缓的流进了她的心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忐忑。
她将那帕子接过来,又往冰块上包了一圈。
“子衿公子,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她将包好的冰块轻轻的按压在他额角还有些微红的地方,轻轻按摩打转。
额头微凉,力道却是恰好。
子衿嘴角微微翘起。
“薛娘子,以后你就喊我子衿吧,都是在馆中讨生活的,实在当不得您一声公子。”
薛南玉动作微顿,然后又轻轻按压起来。
“我不过一龟娘,哪里是能跟公子相比的。”
子衿头微微一侧,躲开她的冰块,眼中盛满了不赞同。
“龟娘,倌哥儿,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为之。”
薛南玉似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世,再想要细看下去,却看见他笑意浅浅。
“这样,你要当我是朋友,你以后就叫我子衿,我也喊你南玉可好?”
这简直就是条送命题。
喊吧,子衿公子在馆里是何等人物,便连鸨公齐叔都谦让三分的人物,她何德何能,能跟他当朋友。
可不喊吧,人话都说到这儿了,再推三堵四,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笑得脸都僵了,偏子衿公子就是执拗,只等她开口。
“好吧,子衿,我们是朋友了。”她无奈妥协。
子衿这才满意一笑,指着额头道,“继续吧,南玉,我的朋友。”
第4章
难得的今天收工早,正好也并非她的值守日,为了避开齐媪,薛南玉特意从后门离开。
天也不过才蒙蒙亮,街上却已经是行人匆匆。
想想糖铺子离南风馆的距离,薛南玉不经意间就加快了步子。
昨个儿她特意找风小弟打听了,方才知道高家糖果铺原是开在城北的,由南风馆过去,便是快马也得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小狐狸,也忒会折腾人了。
紧赶慢赶,好歹在饭点前赶回了小院儿。
本来回来时还想租个骡马当代步的,奈何囊中羞涩。
风小弟分的那块银锞子,堪堪够买了一盒糖果子。
薛南玉想着称几个零散的就行,奈何人根本不鸟她,买不起,自有别的买的起的人买。
薛南玉看着后头如长龙似的长队,只好咬牙买了单。
路上她特地拆开来数了一下,包装的花里胡哨的,总共也才十个,合着一个就两百文,够买二三十个烧饼了。
奢侈。
这祖宗得快点脱手才行,要不然她那三十几两存款可不够他折腾几天的。
······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甫踏进院子,一声质问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薛南玉抬眼看去,小狐狸正依门而坐,漂亮的圆眼睛里面满是愤怒。
就在小狐狸再要开口之前,薛南玉已经向他冲去,“你怎么出来了?”
“胡闹,大夫说了你要静养才能好的快,快给我进屋去休息。”
本来两副药就能搞定的事,这下只怕还要再去多买一剂。
尽顾着肉疼的薛南玉,完全没注意到姜无厌看她的奇怪眼神。
等到将他安置好了,见他的目光还在她身上,这才想起来刚刚随手扔在门口的糖果子和顺路买回来的饭菜。
她留下一句“你等等”,人便往外面走。
出了门,正好看到院外探头探脑的齐鸣。
她一个反手将屋门带上。
“玉姐姐。”小家伙扭扭捏捏的,便是这声玉姐姐就叫的她全身鸡皮疙瘩。
见他正盯着地上那盒糖果子,薛南玉嘴角抽了抽,谎言随口就来,“哦,这是子衿公子要的,我就顺路替他跑个腿,赚个外快。”
说罢,脸不红心不跳的自地上将那木头盒子捡起,顺带拍了拍外面的灰尘。
要说那糖果子贵也不尽然,怕是有一大半的费用都花在这外包装上。
收拾完糖果盒子,她这才随手捡起一旁同样丢在地上的饭菜,看向他,“饿了吗?”
“不嫌弃的话,先分一半给你填填肚子,你祖母只怕还有会儿才能回。”
“不不不。”齐鸣直摇手。
这点羞耻心他还是有的。
平日里薛南玉已经够辛苦的了,今日又为了这糖果子跑了将近半个城。
虽然说出来多少有些羞耻,但高家糖果铺那标识他还是认识的,他和小天有次卖完东西就去城北逛市集,那儿有条街,全是好吃的东西。
哪个男孩能拒绝的了酸酸甜甜的果子糖,何况还是五颜六色,包装的比花骨朵还漂亮的果子糖。
只是他们没钱,凑尽了全身上下,也凑不了一盒的钱出来,他到现在尤记得那位店家鄙夷的眼神,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耻辱。
“齐小公子?”薛南玉单手扶在门闩上,遣客的态度很明显。
主要是这孩子老往她手上瞧,还是一副求而不得的模样。
她总不可能意会成,他要她手上那份已经摔得七零八碎,似猪食一样的饭菜的。
再这样瞧下去,她怕是要心软了。
“不是,玉姐姐您别误会。”齐鸣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只是听见您跟谁在说话,这才过来瞧瞧的。”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而且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见他又往院子里探了探,薛南玉索性半侧开身子,将院子里的面貌让他看了个全。
“我这刚回来,能和谁说话。”
“哦!”她似突然想了起来,“约莫是刚在巷子中遇上王翁,搭了两句话。”
“啊?”听见王翁,齐鸣火速撤回了自己的脑袋,往巷子中看去。
“玉姐姐,您早些休息,我,我回家了。”
一个王翁就将这孩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薛南玉无奈叹息。
王翁何人,其实就是个长舌翁,这巷子里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传不出去的。
这么一想,自己也该防着点。
小狐狸暂时不愿tຊ意跟外面联系,可莫要让这长舌翁给摸着机会,不然定弄得人尽皆知。
······
“总算舍得回来了?”
回房时,小狐狸正坐在床边,脚上还趿拉着双鞋。
显然刚才就在门后偷听了。
薛南玉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将糖果子要放到他床头的凳子上,这才发现昨日买的白玉桂花糕他是一口也没动。
“怎么没吃?”她显得更加生气,“昨日我出去了,你是滴水未进?”
她刚才看了,外头炉子上的茶水还是满的。
本来心中就有无名火,看她还拉着个脸,小狐狸干脆撇开头,声音委屈,“冷了。”
薛南玉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玉桂花糕冷了。
“这糕点买回来的时候不就是冷的吗?”
她合理提出疑义,小狐狸却看似更生气了。
“太硬!”
薛南玉偏不信这个邪,掰了一半塞入口中,“不硬啊。”
小狐狸猛然回头瞪她,颇有一种要弄死她的冲动。
薛南玉一怔,慢慢理会过来,这厮平日里怕就是被惯出来的。
得,为了那一百两,她忍。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面上挂上浅浅的笑容,“那我下去给您热热,您再吃。”
小狐狸这次没再横眉冷眼,只是看向她手中还没放下的糖果子问,“这是什么?”
“哦。”薛南玉这才想起来,连忙递给他,“你要的高家铺的糖果子,你先吃个垫垫肚子。”
小狐狸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不是说给什么子衿公子带的吗?”
果然是扒门缝听了。
薛南玉嘴角翘起,“给你的,给你的。”
“不那么说,人家孩子瞧着,怎么好意思吃独食。”
小狐狸瞥了她一眼,“哼,撒谎精。”
薛南玉见他总算给哄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弯腰拿起白玉糕,“我去给你热一下,会软和点。”
小狐狸专心拆着糖果子,没理她。
薛南玉转身要走,小狐狸却将她叫住,“你那袋子里是啥?”
薛南玉随着他的视线低头看,正是那份打回来的饭菜。
她将白玉糕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简易的木盒,往左一推,还好,只混合了一半,最里面的一半米饭还是干净的。
瞧着桌上还有昨儿没吃的酱瓜,薛南玉问他,“要不,给你熬点稀饭,你好就着酱瓜吃。”
小狐狸在看清楚的那一秒就已经皱紧了眉头,“不吃。”
“快点儿,我饿死了。”
薛南玉努努嘴。
不吃就不吃,她自己吃。
第5章
饭吃了,药也喝了,可是接下来如何休息,就成了最头疼的事。
院子里是有个藤椅,可这天气,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多少还是有些凉和了。
何况这小祖宗的伤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全乎的,她便是身子再健朗,也扛不住这么造啊。
但,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室,就更不妥帖了。
“不是夜里还要上工,不睡吗?”
小狐狸这话问的自然,完全不像有掩饰的痕迹。
也是,她不过就一不起眼的龟娘子,他如何就会识得她。
“是要上工!”薛南玉眯着眼笑,“不过今日要早些去。”
缓了缓,她又道,“我想了想,还是先去候着吧,以免误了事。”
姜无厌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薛南玉心里有些不自在,她假装着手头忙碌起来,将擦干净了的桌子又擦了一遍,口中不忘絮叨着,“炉子上我替你温着粥,你晚上若是饿了,自己盛了吃,我明日早些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迟迟没听到他的回应,她这才又看向他。
小狐狸沉着脸,已不再看她。
良久,才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听着就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薛南玉动了动嘴角,可实在找不出什么再能说的话。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转身出了门。
炉子里碳火未熄,火力却不大旺了,好在现在还未进入寒冬,陶罐中的粥能温到日落总是好的。
她看着炉边时不时跳跃出来的火花,说实话,产生了点点退意。
救人的时候着实没想到男女同住的问题,弄到现在,自己倒成了无家可归的那个,也挺匪夷所思的。
她摇着头叹息,心思重重的出了门。
······
回了南风馆,馆子里已经有哥儿起了身,三三两两的凑在前院儿里,吹拉弹唱,干什么的都有。
姜无厌沿着边廊绕到后面,一排灰砖青瓦的屋子,是馆里给龟娘、打手们安排的住所。
她记着阿肆住在左手边的第三间。
推门进去,所有人都直挺挺的躺在大通铺上,鼾声是一声连着一声,其中又以小井的最为响亮,震耳欲聋的。
这还不是关键,她不过是往里走了两步,就被那令人窒息的味道给熏了出来。
这些人都不洗脚的吗,她们当年几天几夜的窝在草丛里也没这味儿大。
她只能又重新找地方睡。
如果记忆没出错,小楼那儿好像有个废弃的储物间,不过在最里头,要经过子衿住的屋子。
她顿住,有些犹豫,眼睛却瞥到一旁的红楼。
那是南风馆的禁地,除了鸨公,没人敢往那里头走。
正巧,姜无厌住了她的屋子,睡了她的床,她怎么就不能睡他的床呢。
萦绕在心头的疙瘩瞬间就没了,她转了身子,想绕到后面再爬上去。
这大白天的,她还不至于傻到要从正门进。
刚拐弯,就险险地撞上一人。
那人开口就是骂骂咧咧,“谁呀,这么不长眼?”
待看清是她,又有些不耐烦的道,“是你啊?”
“这大白天的,你往这后头跑干吗?”
对上他的质疑,薛南玉连忙赔上笑脸,“今天早到了些时候,想看看公子们有没有什么吩咐的。”
“但看公子们都还在睡,所以就决定先回去等等再说的。”
风小弟却不听她解释,反是打量着她。
低喃了一声,“惯会钻营。”
他突然向她手一伸,“你买的东西呢,我替你交给公子就行了。”
这话却将薛南玉问的也是一愣。
风小弟见她这挫样,开口提醒,“昨儿不是还问我高家糖果铺的吗?”
“怎么,这是要反悔了?”
他又是冷哼一声,“瞧你这抠搜样,不过是两三两银子的事,我家公子还不一定能瞧的上呢。”
“你看那些贵客送我家公子的东西,哪个不是千儿八百的,馋你这三瓜俩枣了?”
薛南玉听了半天,总算在他的骂骂咧咧声中听懂了,原是他误会了。
可此时也不能照实了说,只能又陪着笑脸,“风小弟误会了,今儿实在是有事,没来得及去那北城,明日,明日我一定买回来给公子赔罪。”
毕竟昨日将人额头撞成那样,委实应该送点东西当赔礼的。
只是,又要大出血,想想就怪心痛的。
当时怎么就找了他来问。
风小弟见她还算上道,哼道,“行了,你愿意买就买,没人逼你。”
“倒好像我要替我家公子问你要东西似的。”
“没,没。”薛南玉鞠着笑脸,头次觉得这么卑微。
“是小的昨日冒犯了公子,公子宽宏大量,不跟小的计较,小的怎么能就当做无事人一般,总要尽尽自己的心意才能安心的。”
风小弟打量了她几眼,这才放过她。
“行了,你走吧,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以后不招呼你就莫要过来了。”
薛南玉大松了一口气,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目送着他离开。
待不见了人影,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散了。
什么时候都有这等踩高拜低的人。
可惜了那样好的子衿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