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替林家母女洗白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对林氏全族的处置上。
有说弑君之罪,当灭全族的, 也有说林家母女是该死,但罪不祸及全族,毕竟林家在南庆举足轻重, 对南庆的意义也是非凡的。
祁良玉听了会儿,待里面动静略小,这才让范鑫通报了进去。
“刺杀君王, 视同谋反,本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她冷冷开口, 扫视一眼刚刚建议只判林若岚母女的老者,“怎么, 我一个亲王都知道的事, 张侍郎一个刑部的老人, 却不懂吗?”
对上她锐利刺眼的视线, 张侍郎连忙低头回避。
祁良玉再看向刚刚建议只处置林若岚那一支的翰林院掌院,“时掌院, 本王记着两个月前,你那最小的女儿刚娶了林家的一个旁支是吧。”
时掌院一僵,脸色有些难看,“是,是的。”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陈王大婚那日她虽没有亲眼瞧见她如夜煞临世的模样,但那日也有京都府的人,早就将她以一当百,屠尽所有设伏死士的凶猛传的满京皆知。
陈王消失这么多年,大家早已淡忘了她最初的模样,如今这传闻在百姓耳中,自是欢喜南庆有如此强大的守护神,可对满京的权贵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年晋王叛乱一事,昌国公府那是怎样的存在,势力完全不差于四大世家,几代人的传承,一夕间说没就没了。
如今尚且不过四年有余,她们怎么就忘了这陈王是个心狠手辣,一旦被她咬中就绝不松口的疯子。
时掌院见压在头顶的目光仍不转移,面色仓惶,“我...老臣回去就叫我儿写下休书,将林家的那小子给赶出门去。”
头顶一声冷笑传来,“他既嫁入了你家,便是你家的人了。”
时掌院一抬眼,正撞上她奚落的眼神。
这是,休还是不休?
正踌躇间,祁良玉已移开了视线,从袖中抽出一本文书。
“这是关于林家与废晋王祁良璟之间勾结的证据,以及林家旁支在?梁州犯下的滔天罪过,还请陛下一一过目。”
祁良辰怔愣了两秒,让范鑫接了过去。
越往下读,越是触目惊心。
她早知四大家手上没有绝对干净的,就是薛家在漠北,那也是一言堂,不容他人质疑的,可林家,这哪里是专横跋扈可以形容,简直就是恶贯满盈。
就连四年前祁良玉从漠北回京,一路被人刺杀,这其中也有不少林家人的功劳。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口口声声保下的都是何种的豺狼虎豹?”
这次祁良辰是真生了气,将文书抛至张侍郎的脚下。
张侍郎忙捡起来看,只看了几条,手便抖得厉害,旁边一人抢了过去,只扫了几眼便破口大骂道,“恶贼,这是在毁我南庆的根基,杀,该杀。”
不过须臾,所有人矛头皆指向一致,无论真心与否,林家灭族已成定局,最后,时掌院留下拟旨,其余官员皆暂先散去。
祁良辰拿回文书,看向祁良玉,“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宁欣和小姨母的人去查的!”祁良玉回她,“当年我回京一路被追杀,我的贴身侍卫,除了宁欣,全都死在了路上,这些年我也不是没去查,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原以为这些人跟卫家脱不了干系,所以一直让宁欣留在望城查卫家老二,却没想到卫老二就在京城,并且受林若茜示意,一直藏身在大理寺中。”
“所以这些日子你窝在府中,就是一直在等调查的结果?”
她说她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原来是这个原因。
祁良玉回道,“自然。”
“原是查无可查,如今有了方向,自然好查,无论卫家老二开口与否,证据已然确凿,早在四年前,或者更早,林家就跟老二勾结在一起了。”
“林家谋反之罪,辨无可辨,当年昌国公府、卫家和许家是如何判的,林家自然一样,不可例外。”
祁良辰面向她,神色莫名。
祁良玉给她思考的时间,转而看向屡屡探过目光的时掌院,“时掌院可是有什么话说?”
时掌院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当年昌国公府抄家,并未牵涉外嫁儿郎,如今林家,可是依例行事。”
祁良玉冷冷一笑,倒没想这时掌院还是个仁慈的,她此举无非还是在保她那小女儿的夫郎。
她没立即回她,反是看了一眼祁良辰。
她向来心软,那表情明显就是要松口的意思,而帝王自古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
祁良玉耷下眼皮,沉思片刻。
祁良辰是心软不假,可是在大是大非上也从不含糊,以仁治天下,并非不可取,南庆如今海晏河清,需要的的确是仁政而非暴君。
况,也就是她心软善和,对她才有真情实感,而非历代帝王都有的猜忌之心。
罢了,既她做了这等恶人,好人就由她来做吧,张弛有道本也是帝王的必修课之一。
她弯下腰去,“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祁良辰观她面色,心中有了数。
“既是有例可循,自然是依例行事。”
话音一落,那时掌院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甚至带了些喜色。
祁良玉自然知道她喜的是什么,那林家小郎君刚诊出有了喜,若真按九族来说,那腹中的胎儿必也是留不下的,到底是她时家的孩子,自然希望是能护下的。
祁良玉见她喜形如色的回去继续拟旨,哼笑了一声,“嫁出去的外郎可以不算是林家人,但毕竟姓林,若再有什么差错,妻家等同谋逆之罪。”
“这点,也请掌院拟入旨中。”
她最不信人心,此举无非就是起敲山震虎的作用,那些娶了林家子的人家,要么休弃林家郎,要么就好好的看着。
如同她身为皇族无可奈何一样,闺中时既享了林家带来的优渥,那么林家覆灭,自然也要承受常人难承之痛。
时掌院果然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将剩下来的旨意补全,再交由祁良辰批复。
祁良辰盖上玉玺,让范鑫拿给她看,祁良玉摆了摆手,“不用了。”
“我出来时间也长了,无厌该等着急了,这就先退下了。”
祁良辰见她要走,阻拦道,“你不去看看父后吗?”
见祁良玉看她,继续道,“那日父后受了惊吓,这些时日一直在宫中养病,他虽没开口,但朕觉得,他是想见你的。”
祁良玉脸色有些难看。
半响才回,“算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下次再说吧。”
祁良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外头天色,明明艳阳高照,午时都还未到呢,怎么就晚了?
这家伙,摆明了就是不想见父后。
也罢,父后如今还想着保全林家,两人见了面,也只会争吵。
算了,不见也罢。
祁良玉其实和她所想一样,早猜到了皇帝到如今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对林家动手的原因在于父后,即便大婚那日已让他亲眼所见林家的恶行,可他也只将所有的罪责怪在林若岚一人身上,还妄图保全林氏其他族人。
一个死了多年的林若茜,竟比她们两个亲生的女儿都重要,当真是可笑至极。
面对守在她出宫路上的李宫侍,她慢慢走近,言辞犀利,“回去告诉你主子,林家罪恶滔天,诛族已成定局,让他别再白费力气了。”
之前就算再怎么闹,陈王都未将话说的如此决绝。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这父女俩是再回不去了。
他脸色难看,弓下身道,“老奴一定将话带到。”
“老奴恭送殿下。”
祁良玉倒是有些诧异他的言行,不过,他能明白自然就好,父后,可以是她幼年时孺慕向往的父女亲情,但时至今日,已彻底的被他消磨殆尽。
她如tຊ今已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最珍贵的家人,这份一直在消磨着她身心的父女之情,她一点也不需要了。
丝毫不再留念,她迈着大步,神情坚定往宫外走去,却在临近西门的甬道边上遇着一人。
或许,又在情理之中。
是宋青山。
唯一没想到的是,安从言被打入了冷宫,他倒还能在宫中随意走动。
宋青山将手中信件递过来,“主子说,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封信中。”
祁良玉接过,并未立马就打开了看。
宋青山伫立不动,也不像要让开的样子。
祁良玉皱了皱眉,“还有何事?”语气冷漠至极。
他怔了片刻才开口,“王爷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主子的?”
祁良玉皱紧眉头,“没有。”
宋青山却不让开,“王爷可以去见一见主子吗,他近来身体很不好。”
祁良玉冰冷呵斥,“让开。”
宋青山身子一颤,良久才侧过身子,给她让出路来。
祁良玉神色冷漠的与他擦肩而过,直到离了他几丈开外,步子微缓。
“他既犯了错,就早该料到会有今日。”
话随着清风传来的时候,她已重新迈开步伐,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
第92章
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饭, 如她所想,姜无厌果然还没回屋,饭就摆在亭子里, 简单的两菜一汤。
见她回来,还有些吃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良玉微微一笑, 接替青林的活计, 舀了汤给他。
“想你了啊!”她笑脸盈盈。
姜无厌喝汤的动作一顿, 险些呛到。
这人, 情话随口就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闷骚。
他勉强将口中的热汤咽下去,耳根有些灼热, “不知道你回来,我让人去备你的饭菜。”
“好。”祁良玉点头,视线却没从他脸上离开。
姜无厌只觉脸上也开始发热, 被她这么盯着,着实有些吃不下去了。
祁良玉却恍然未觉,看他半天不动筷子, 疑惑道,“怎么不吃了?”
她用备用筷子夹了一块肉片, “味道挺好的呀。”
“你快吃,最近刚养回来了一些精神, 这个时候可不兴什么节食!”
姜无厌见她絮叨不停, 也不开口解释, 将碗推给了她, “王爷奔波了一早上,要不你先吃吧。”
实在受不了她热辣的目光, 姜无厌只想让她消停些。
祁良玉看向推过来的碗,也没嫌弃,“行,等会儿热的来了你再吃。”
就早上喝了一碗粥,的确是有些饿了,她几口将面前的菜一扫而光,而刚刚还嫌她目光灼人的姜无厌此时小口的喝着汤,视线也未从她脸上离开。
不过短短半日,思念便如同流水泛滥,她说她想他了,他又何尝不是也在想她。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这半个月的同吃同住,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今天早上她刚出了门,他就恨不得立马出门去寻她。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开口问海家姐妹,她去哪儿了,她干什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见她吃好了饭看过来,他连忙低头,假装继续喝汤。
祁良玉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想看就看,为妻整个人都是你的,还怕你看。”
“咳咳。”姜无厌这次是真被汤呛着了。
祁良玉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给他拍背,“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事,我让苏大全过来替你看看。”
姜无厌瞥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她要不说那话,他至于被呛着了吗。
吃完了饭,祁良玉陪着姜无厌在院子中走了片刻消食,然后带着他回了房。
本以为她是要压着他午休,却不曾想她自袖中掏出一份信件出来,交给了他。
姜无厌一脸狐疑的打开,刚看了几个字就皱起眉头,“这是凤后所写?”
祁良玉点了点头。
姜无厌疑惑问道,“你看过了吗?”
祁良玉摇了摇头。
“为何?”姜无厌问她,“你不相信他?”
这次祁良玉开口回答,“不知道。”
“那你又为何让我看?”姜无厌想了想问道,“是想让我替你看吗?”
祁良玉思绪有些迟钝,她对信中内容其实并不好奇,安从言的性子她最清楚,哪怕就是走投无路了,他必也能创造出一条新路出来。
何况他清楚,祁良辰对他的惩罚也就只能到此。
林家倒了,祁良辰暂时不会再对其他家动手,所以冷宫并非他的死局。
他太聪慧了,早就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她甚至觉得,这最后的结局都是他就预料到的。
看她沉默,姜无厌低头将剩下的信件看完。
整篇看似在忏悔,却又处处在给自己开脱,尤其是最后两句,他抬眼看了看祁良玉,安从言是真的爱她的吗?在他看来,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因为得不到,因为安从诺喜欢,还因为祁良玉不喜欢他。
他将信阖上,收了起来,“你不看也罢,的确没什么可看的。”
祁良玉看向他,点了点头,觉得有些累,“陪我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