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锦葵紫【完结】
时间:2024-12-09 14:54:10

  赵锦繁看着躬身垂首的张永,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张永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张了张嘴:“啊?”
  赵锦繁道:“他当然得活着回来,好好的回来。”
  张永一怔。
  “即便你今日不来,朕亦不会坐视不理。倘使朕没有对一心为国效力的臣子尽过力,何以让朝中一众臣子信服,何配坐在含元殿高台之上?”
  “朕不仅要他回来,还要北狄人恭恭敬敬把他送回来。”
  张永睁着眼,半天没说出话来,胸口仿佛有热血凝聚,恭恭敬敬地伏身行了个大礼,回过神来,赵锦繁的御辇已走远。
  等等!不对啊!
  他对着小皇帝激动个什么劲啊!他可是实打实的权臣派!
  *
  丞相府后院。
  沈谏坐在水榭旁悠哉喂鱼,他的爱鸽小白时隔两天,再一次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他从小白的爪上取下信纸,打开看了眼。
  朱翰林站在一旁:“这信上可说了什么?”
  沈谏瞥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张永呢?”
  朱翰林回道:“不知他去哪了,下朝就没见过了。您找他?”
  “不。”沈谏道,“只是平日里叽叽喳喳追着我跑,人一不在还挺不习惯。”
  朱翰林赔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扯回了信上。
  “可是君上有消息了?”
  沈谏:“嗯。”
  朱翰林急问:“君上他如何了?”
  沈谏:“呵,勉强活着。”
  “他幼时在西南也遇过不少山道坍塌之事。这家伙走哪毁哪,命还特硬。”
  朱翰林松了口气:“活着就好,那他可有什么吩咐。”
  “有。”沈谏一脸无语,“他要我看好他的兔子。”
  朱翰林:“……就这个?”
  当然不止。
  沈谏视线落在信中最后一行字上——
  “赵锦繁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与我。”
第19章
  皇城深处,太液池上水波荡漾,波光粼粼,沿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远处群山翠微,重重叠叠,别有一番景致。
  赵锦繁乘船自岸边随水飘向池中央的中心亭。
  北狄国师慕真正站在中心亭最高处,自上而下眺望各处美景,见赵锦繁的船靠近,笑问:“陛下也如此好兴致前来赏景?”
  他的长相与那位花粉不耐躲在殿中的北狄王正相反,那位面相略凶,他看上去却十分儒雅沉稳。
  赵锦繁的船靠在中心亭边上,她自船上下来,缓步走向慕真所在的最高处。
  “赏景是其次。”她顿了顿道,“朕是特意来见北狄王你的。”
  慕真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陛下别是弄错了,北狄王正在殿中。”
  赵锦繁道:“殿中那位不是,你是。”
  慕真目光一凛:“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锦繁道:“从你说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
  慕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
  赵锦繁道:“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吾乃北狄国师慕真’,素闻北狄尊卑等级分明,你身为臣子,你们王上就在身边,你不称自己为‘臣’,却称自己为‘吾’,未免太过傲慢。”
  慕真:“就因为这个?”
  “又闻北狄王年轻有为,在北狄威望甚高,不似朕一般身边有位权倾朝野的仲父,行事处处受掣肘。可你身边那位北狄王,寡言少语不说,做事前处处看你眼色,似乎与传闻中的样子并不相符。”
  赵锦繁看向他身后的两名护卫。
  “朕曾在一本详写北狄风土人情的书上见过,北狄武士分为九等,只有上三等的武士才配用剑,腰间蹀躞带上镶有三角红玛瑙的是王上的随身亲卫。”
  “你身后二位,腰带上虽缠了布条以做遮挡,但左边那位走路习惯在腰间用力,施力间扯动了布条,稍稍从里头露了点宝石光辉。”
  “这二位亲卫不在殿中护着‘王上’,反而跟着‘国师’你,不奇怪吗?”
  慕真笑道:“大周陛下真是细致入微,与传闻中似乎很是不同。不过也能想见,一个在如此残酷的储位之争里幸存下来,坐上帝位的人,不是真正没用的傻子,就是绝顶聪明之人。陛下显然是后者。”
  赵锦繁回道:“承蒙夸赞。”
  慕真问:“陛下难道不好奇,本王为何要扮作他人?”
  赵锦繁微笑:“抱歉,王上你的长相还没有好到能让朕对你好奇的地步。只要王上的言行不危及大周社稷,奚随君便。”
  慕真:“……”这前半句是在骂他长得难看吧?
  “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陛下今日来见本王所谓何事?”
  赵锦繁:“有样东西想让你瞧瞧。”
  北狄王缓缓抬眼,见眼前的大周皇帝从袖间取出几封信来。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北狄王看到信上的字迹,目光忽然一沉。
  *
  几百里外,成州。
  几人骑快马一刻不停穿行在蜿蜒曲折山路中,行至深夜,几人在山脚驿站暂做停留。
  怀刃在马厩喂完马,走回客间。
  夜里山间,天色如泼墨一般,信鸽们拍打着翅膀划过夜空。
  怀刃推开客房门,月下窗前,有一人静坐在旁,正闭目修养。
  他的手边停着一群训练有素,日行千里的白羽信鸽。
  怀刃走上前,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
  “您昨日都给沈相写了什么信,怎么他今日回了那么多封给您。”
  怀刃朝他看去,见他正闭目修养。
  他们在苍行山中路最深处寻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废墟之上,疾风吹散他的墨发,雨雾之中,额间血水混着细密
  雨丝顺着他修长脖颈滑落。
  他手掌间,夹杂着火药的草木灰随风消散。
  风声呼啸,他在低笑,极为兴奋的,仿佛又在一眼能望尽的无趣人生中找到了新的乐趣——一个够狠,带劲,令人无法轻易击溃的对手。
  “新手段?”
  “有点意思。”
  怀刃:“啊?”
  看起来他知道想弄死他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也不是第一次想弄死他的样子。
  他在这次刺杀中受了伤,本不该急行,不过他似乎对回京有极深的执念。
  他向来意志力惊人,这点伤拖不垮他的脚步。不过两三日就已行至成州。
  他的眼睛受了些许轻伤,暂不能看清细小事物。
  怀刃拿起十余张写得密密麻麻信纸:“需要我给您念?”
  他点头。
  怀刃清了清嗓子念道:“尚膳房王四上告,入春换季,陛下近日胃口不佳,饮食多为,酸杏、青李、醋鱼、酸梅汤、凉拌酸辣鸡丝……之类开胃的食物,喜食酸而不食油腻之物。”
  这一堆酸不拉唧的东西念的怀刃嘴里起了好一阵口水。
  “想不到陛下口味还挺特别的。”
  怀刃继续念道:“御药局徐太医容秉,陛下自坠马后身体状况一直不佳,近期常服用补气益血的汤药。”
  这道也算合情合理,有病吃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紫宸殿章嬷嬷说,自您离京后,陛下比从前懒怠些许,时常犯困小憩,实在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国不可一日无您,您就是那天上月,引领着陛下,引领着大周,走向繁荣昌盛……”
  此处省略马屁三百字。
  “下面这张来自尚衣局陈女官,称陛下最近身量渐长,穿衣尺码比从前大了些许。”
  这也无可厚非,谁还没有长胖的时候呢?
  怀刃翻了翻剩下几张信纸,上面写的全是陛下,陛下,陛下……
  “您知道这些东西做什么?”
  对方没回答,只是让他:“继续念。”
  怀刃应是,继续念了关于陛下在大殿接见各国来使时,应对自如,竭尽全力维护大周颜面,在百官心中声势威望渐长之事。
  “您不在京中,陛下似乎如鱼得水,过得很是不错。”
  怀刃如是总结道,紧接着打开另一张信纸。
  “这张是沈相亲自写给您的。”
  “他言道,陛下不近女色,只好男风。前与少将军相约同饮酒共赏月,后又当着臣的面承认喜欢言书监,游走在各色男子之间,游刃有余。君上不必忧心陛下会生出几个阻碍您登顶的小皇子。”
  怀刃边读边点头认可:“沈相所言极是,君上无需担心……”
  说话间怀刃抬头看了眼窗前之人,语调一顿,试探着问:“我还要继续念吗?”
第20章
  午后艳阳下,太液池水波光粼粼,立于池中央的中心亭内静得出奇。
  北狄王远远看着赵锦繁手上那几封信。
  信封上赫然写着“大周陛下亲启”几个字,这几个字化成灰他也认识是谁写的。
  北狄王脸色沉凝:“陛下给本王看这些做什么?”
  赵锦繁笑了笑,一双上扬的精致凤眼盯着北狄王打转,答道:“因为……我敬佩王上啊。”
  北狄王微眯起眼:“敬佩我?”
  赵锦繁道:“北狄王萧衍,先王次子,生母为贱民白氏。”
  在赵锦繁提到“贱民”二字时,萧衍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恨意。
  “北狄尊卑等级分明,人分三六九等,贱民最次,千百年来,尊卑难以逾越,贱民的孩子永远是贱民,生而为奴,终身卑贱。”
  “你的母亲生下了你,被判犯有僭越之罪,处以绞刑而死。而你身为先王之子,却只能做王后儿子的陪从。”
  “你是整个王宫的异类,他们辱你血统不正,说你是个杂种,欺凌你,践踏你,要你屈服,要你自甘下贱,可你偏不。”
  萧衍冷笑了声:“陛下知道的可真不少。”
  赵锦繁不吝啬赞誉:“王上生于泥潭,忍辱负重,披荆斩棘,破土新生。古有越王勾践,今有北狄王萧衍,王上这样的枭雄人物,朕又岂能不知?”
  北狄王萧衍,登上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尊他已故的生母白氏为王太后,重修其墓,建祭塔,使其受万人朝拜,受万家香火,让从前唾弃她,蔑视她的贵族统统匍匐于脚下。
  “可惜啊……”赵锦繁语调一转道,“纵使王上登上了王位,人们心中固有的偏见却很难被打破。”
  萧衍:“那又如何?”
  “别人越是不看好你,你越是想证明自己,于是你便盯上了大周这块肥肉。”赵锦繁目光沉了下来,“拿下从前那群血统高贵的北狄人无论如何也攻不下的大周,无疑是你的最优选。”
  萧衍站在她身侧,眺望向宫墙外的群山,笑道:“是你大周国力不济,怪不了别人盯上。”
  “从前的大周便向被一众小山围绕的高峰,傲然于世,无他国敢于之比肩。可沧海桑田,此消彼长,如今我北狄已不是你大周人眼里随意可欺压的蛮夷,而你大周也不再似从前般兴盛强大,早已是强弩之末。”
  “谁又能保证,数年之后,接受众国朝拜不会是我北狄呢?”
  赵锦繁倚在中心亭边的栏杆上,斜眼看他:“是吗?”
  萧衍冷哼一声:“你们大周人向来尊崇谦逊之道,本王的野心在你们看来是不安分,是大逆不道。”
  “不,恰恰相反。”赵锦繁道,“朕所欣赏的正是王上的这份野心。”
  “正如朕的仲父,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野心,不惧人言,不畏艰险,因为足够强大,所以不屑。”
  “对朕而言,王上亦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
  萧衍会心一笑,他承认在听到对手认可他时,内心止不住开始愉悦。尤其是当对方还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时,这种感觉更甚。
  可惜这种愉悦在下一瞬就被中止。
  因为赵锦繁在这句话的后头添了一句:“如果朕前些日子没有收到那几封信的话。”
  赵锦繁轻笑道:“你看出来了吧,那是你嫡出兄弟的字。”
  萧衍不语。
  赵锦繁继续道:“北狄王以一半贱民血统坐在王位之上,反对你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以王后之子萧衡为首的势力最为难缠。他虽难搞,你也不是吃素的,总算还能牵制住他。”
  “可你那嫡出兄弟如何肯终其一生都屈居你之下?”
  赵锦繁拿着信在北狄王跟前晃了晃:“想知道你的兄弟都在里头写了什么吗?”
  萧衍抬眼:“陛下何必再卖关子,不正是想让本王知道,才来此处赏景的吗?”
  赵锦繁站在萧衍正对面,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信纸。
  “北狄王不似王后之子萧衡,自小习汉文读汉书,会的大周文字恐不深。那朕便替你念念这信上写了什么。”
  说着她打开信纸,朗声念道:“大周陛下亲启,我乃北狄先王之子萧衡,今北狄孽障难除,倘若陛下助我除障,来日我登帝位,愿以诚报之。”
  “向大周进献宝马千匹,黄金万两,尊大周为万邦之首,绝不存半分僭越之心……”
  她瞥了眼北狄王萧衍难看的脸色。
  “啧啧啧,瞧瞧,你兄弟可比你识趣多了。”
  “你的兄弟本就难缠,若是再加上我大周的助力,王上你还能安稳坐在王位之上吗?”
  萧衍扯了扯嘴角:“所以陛下告诉本王这些是为了?”
  赵锦繁直言道:“朕是想着,既然要合作,那就跟能给我大周带来最大利益的人合作。”
  “你的兄弟不甘臣服于你,难道你就甘心被你兄弟踩在脚下?”
  “朕既可以给你兄弟助力,怎么就不能和你合作呢?”
  “就看谁出的条件更令朕满意了。”
  萧衍低头沉默。
  福贵站在赵锦繁身后,手心直冒冷汗,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站的位置恰好能看清信纸上的内容。
  那张信纸上空白一片,分明什么也没写。
  什么陛下亲启,什么孽障难除,什么报之以诚,统统都是假的,全是现编捏造的。
  陛下未免也太过大胆了,连北狄王这种野蛮人都敢骗。
  这事若是被拆穿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她撒谎的时候
  面不改色,和平日说真话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赵锦繁将念完的信纸折了起来,重新装进信封,当着北狄王的面,将这几封“机要”信件收存了起来。
  就在她来太液池之前,她先去了趟藏经阁找言怀真。
  北狄王后之子萧衡,自幼研读大周经典,写的一手好汉字,藏经阁内收有他几副字帖。
  那几副字帖中恰好能找到“大周陛下亲启”这几个字,她请言怀真仔细拓写在信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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