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一头雾水。
所以……他方才是在邀请她共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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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允回府的第一日去书房补了一晌的觉,用午膳的时候还没从书房出来。
乔蘅看在他早膳邀请自己的份上,决定做一回善良的好人,亲自把燕嘉允那一份午膳从大厨房端来,刻意去隔壁院子周围晃了一圈,做完样子,她回到主院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守了个黑衣暗卫,是成亲当日把燕嘉允喊走的那个人,乔蘅已经认得他了——燕嘉允的随身暗卫,大名鼎鼎的空镜。
见她来了,空镜并没有拦。
乔蘅敲了敲门道:“世子,您该用午膳了。”
过了会,里头传来一道睡意惺忪的声音:“嗯。放那儿。”
而后,像是忽然听出了来人是谁,燕嘉允走过来开了门,身上穿着早上那身雪白中衣,脸上带着没睡醒的困意,歪着脑袋看着她。
大概是太困了,他反倒没什么往日的锐气棱角,头发有点乱,漆黑的瞳仁上面是浓卷的睫毛,连疑惑的声音都带着懒洋洋的腔调。
“怎么是你来了,下人呢?”
乔蘅望着他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难得出了下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整个人没什么攻击力,像一只大狗狗。
但燕嘉允很快就清醒了,他没矫情,接了午膳,视线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想法。
而后他恢复冷冰冰的神态,问道:“你发什么呆?”
又变凶了,乔蘅很是莫名。
大概是刚见了他毫无攻击力的另一副模样,乔蘅对他暂时严肃不起来。想了想,她很真诚地问道:
“你近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故而因此心头动荡?妾身不才,为人解惑很有一套好办法。”
燕嘉允:?
这是什么鬼话。
他微微蹙着眉头望着她。
乔蘅唇角含了一点笑,向来温柔端庄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生动活泼,指了指他的发顶道:“你该梳发了……锦衣卫指挥使怎么能用这副面容见人。”
美人一笑,顾盼生辉,仿佛山川明月都活了起来,好看得不像话,燕嘉允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
见他这般乖巧听话,乔蘅眼里透出几分讶然,还有点想笑。
燕嘉允动作一顿,脸色又变臭了:“我知道,不会用这副样子见别人。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燕嘉允又变得很凶,似是想遮掩几分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赧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吃了一鼻子灰的乔蘅:“……”
这人脾气真差。
她转身就把这一茬子事抛到九霄云外,全然不知屋里的人在她走后走到铜镜前,仔细照了一番。
第12章
燕嘉允直到用晚膳前才从书房回主院,来时却穿着一身飞鱼衣,腰佩绣春刀,不知是在什 么时候又出门办公事了。
他刚到,苏琬就来请安。见燕嘉允没吱声,乔蘅心里叹气,同往常那般扮起温和贤良的夫人,与苏琬东拉西扯。
大抵是见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苏琬很快就结束闲聊,告辞离去。
燕嘉允站起身,看了乔蘅一眼,取下腰佩的绣春刀。
乔蘅看苏琬还没走远,理所当然认为他是在暗示自己做戏,本着敬业的态度走过去,温声软语道:
“夫君,让妾身给你宽衣吧。”
她抬起手,正要给他解开飞鱼衣外袍,燕嘉允忽然后退一步,眼神微凛,冷声喝止道:
“住手。”
乔蘅被他突然严肃的态度弄得一惊,立刻停了手,道:“怎么了?”
燕嘉允侧开身子不让她触碰飞鱼衣,见她不再有动作才淡淡道:“锦衣卫有令,飞鱼袍不可随意在女子面前更换。以后你不必给我宽衣。”
“噢……这样啊。”
乔蘅不知道锦衣卫还有这种规矩,道:“这是为何?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曾经有女子想要勾引锦衣卫为自己的家族行便,而后带走飞鱼衣又搅得京都满城风雨,故而皇上定下此规。”
燕嘉允淡声说,“锦衣卫有三条禁令。你可知晓?”
乔蘅道:“妾身不知。”
燕嘉允双臂环胸,淡淡道:“不应枉法徇私;不该闻而不查,查而不报;不得在女子面前随意更换飞鱼衣。”
乔蘅默默记住这三条禁令,心里犯嘀咕。
那其他锦衣卫,岂不是跟夫人亲热时都要避开她换衣,场面太难以想象了。
燕嘉允留意到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心里轻轻一哂,愈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想。乔蘅十有八九已经心系于他了,不然怎会如此失落?
他可万万得守住贞洁,不能被她扒了衣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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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乔蘅收到了扬州府婶娘写的信。看完信,乔蘅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意。
婶娘将她询问的事情都一一办妥了,得知她想在京都做生意,立刻跟族中商量了一下,送来了两个当过掌柜的老头还有他们各自的徒弟,另外还送来一批江南特有的布匹和衣饰。若乔蘅还想要点心师傅,后续可以再送来。
因她嘱咐了低调行事,几人和带来的几辆马车都在京郊驿站等着她。
乔蘅带上榴月和李嬷嬷,立刻跟戚叔说了一声要出门,并且最近都要去外面。
戚叔欲言又止,这几日世子难得清闲在家,他本来还很高兴两人能够培养感情,怎的一个闲下来了,另一个又频频要出门?
可没等他再细问乔蘅就出了府。
离开燕府之后乔蘅直奔驿站,顺着小二的指示找到了包厢里的管掌柜和廖掌柜,二人皆恭敬行礼:“乔姑娘。”
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模样的徒弟也跟着行礼。
乔蘅将二人扶起来,微笑道:“婶娘应当把我找你们的目的告诉你们了,此地不比扬州府,机遇与失败并存,不知你们可愿跟着我留在京都?”
管掌柜笑道:“乔姑娘,不瞒您说,在下与廖掌柜和两位徒儿原是京都人士,老母也都在京都,只是从前跟着主家老太爷才迁去扬州府。从前回不来也就罢了,如今乔家有主子回到这里,剩余的不少人人都愿随姑娘过来……只是我二人打头罢了。”
“原来如此,若乔家还有愿意来京的,回头我给婶娘写信,可再送一些过来,我这里有个庄子,足够住得下你们。你们二人有老母在京,那应当就有自家的宅子,我就不给你们安排住处了。”
乔蘅温和道,“二位都是有经验的,我相信你们,具体事宜就让李嬷嬷给你们讲吧。”
两位管事自然应下来。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了回京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旁支族里很多人都蠢蠢欲动,只是有的怕新主子刁难,有的怕不好混下去,不敢做打头的那个罢了。他们两人只有各自老母在京,扬州府无牵无挂,心一横就答应过来了。不过说实话,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
如今见了新主子一面,乔氏主家嫡出的姑娘,面容出众,气度温和,脾性也温柔,瞧着是个好相与的,他们也终于能放下心。
廖管事道:“旁支族里有不少婢女,原本老家也是在京都的,她们先前让我替她们问问,姑娘这里还缺不缺人?若是缺人,不少老家在京都的婢女也想回京。”
“我不嫌人多,若是能来那再好不过了。”乔蘅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本来她还在愁去人牙子那里买婢女的话能不能做好成衣店的绣工,如今看来,有了婶娘送来的婢女,成衣店和布匹店的绣娘是不缺了。
下面只要等钱富贵寻来工匠打造铺面装潢木具、筛选能做江南衣料的布匹,成衣店的铺子就能先开张了。
乔蘅对自己画花样的手艺很自信,有了她画出来的花样,“江南牌”衣裳绝对能风靡京都。也唯有她,才能画得了这些铺面的花样子图。
还债是次要的,挣钱是为了自己有底气。
“庄子目前我还没打理好,若是商量事情,暂时现在此处驿站吧。以后你们给燕府管事传信,我便会戴帷帽出来。”
乔蘅看向李嬷嬷道:“我不宜久出,你稍后再回府,我先行一步。”
李嬷嬷应了声是。她心里也颇有些激动,这么多年来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她都已经迫不及待给姑娘挣钱了。
乔蘅没有多留便低调回府。
一路上她都有些雀跃,想到铺面的开张不再遥不可及,心里更是期待得紧。从前家里告诉她要做大家闺秀,乔蘅一直都严格标榜自己,如今没了这层桎梏,她反倒无所顾忌起来,天地辽阔,她总要做成一些事情才行。
一到燕府,乔蘅就匆匆去往主院,迫不及待地想着设计成衣铺和布匹铺的内外布局,以至于思绪太专注、步伐太轻快,她根本没注意到主院门口的戚叔似有话要说。
戚叔看着少夫人走远的背影,张开到一半的嘴缓缓合上了。而后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慈祥的笑。
罢了,夫人进正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世子也不能怪他。
乔蘅进了正房,看到屋内的景象,脚步一顿,左右环视一圈,确实是正房没错。她不解地走进里屋,站在床榻边看着木橱大开,男人穿的衣裤铺了满床。
能放在床榻上的衣裤,定然是燕嘉允的。只是燕嘉允的衣裤为何都铺在这里?
乔蘅站在原地思索半晌也没得出个靠谱的结论,她只猜出燕嘉允应当是想把衣裤都收拾起来,送往书房。
至于原因……乔蘅想了想,大抵是故意表演给苏琬看的。毕竟谁家夫妇像他们一样陌生?做戏做全套,收拾衣裳只是其中一个必要表演步骤。
乔蘅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当然了,打死她她现在也想不到——燕嘉允的衣裤都放在床,是因为他猜测再住下去会让乔蘅情根深种,而决定去书房避一段时间,故而命戚叔趁着乔蘅不在,快些给他收拾衣裳。
不明真相的乔蘅轻叹口气,开始着手整理床上的衣裤。
能放在这里的,估计都是一些普通衣裳,拿给外人看也没什么要紧,毕竟是做戏……乔蘅这般想着,把上衣和外裤、中衣中裤一件件叠好摞在一起,而后翻到下面的东西,脑子骤然僵住了,手上动作也僵住了。
这是几条亵裤。
几条穿了一段时间的、半新不旧的亵裤。
亵裤什么颜色都有,黑的灰的蓝的……上面还有被燕嘉允穿出来的浅浅突出来的布料。
乔蘅意识到什么,脸颊蓦地红透了。
“你在做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燕嘉允的声音,他大步走过来,手里还握着刚刚去刑部大牢沾染了凶手的血的绣春刀。他想阻止乔蘅,但显然来不及了。
乔蘅被吓了一跳,手里僵硬地攥着亵裤,转身微红着面颊,无措无言地看着他。燕嘉允低头看过去,视线微微发僵。
一瞬间,空气安静了。
乔蘅只觉脑海里各种想法呼啸而过,自小经历过各种场面,甚至被折辱的场面都有过,但全都没像现在这般尴尬过。
不对,不是小小的尴尬,是简直尴尬到想原地离府再走远二里地。
“你为何乱翻我的衣物?!”燕嘉允咬着牙根,毕竟是男人,脸皮厚一些,哪怕耳廓已经变红了,仍然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亵裤一把夺过来。
然而拿到手上的下一瞬他又后悔了,抢这玩意干嘛,还不如就让乔蘅拿着,好歹是她更尴尬。
现在好了,轮到他不知道该拿着还是该丢掉。
“啊……这不是做戏让我整理衣裳吗?”
乔蘅思维转的不像以前那样快,但条理仍算清晰,努力镇定地说,“对、对不住,我不知这些衣裳我不能看,因为苏琬一直住在府里,我以为这是你故意放在这里留给我的。”
燕嘉允简直要气死了,他是什么人才会把亵裤留给根本不熟的新妇整理,他又不是瞎了残了!
但大概是尴尬到了极点,他反而镇定下来,先前的猜想与现在的情况成功连成了串儿。
先是不责问他为何不到成亲现场,后来又用咳血自残的方式吸引他的怜惜,平日里用温柔乡感化他,表现得百依百顺,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最后再从身体之物接近他,比方说亵裤这种私物。
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需得尽快一刀两断,不再留给她任何觊觎自己的机会。
燕嘉允把手里攥着的或黑或灰或蓝的亵裤丢到一边,垂眼用巾帕擦了擦手里刀尖的血,没什么语气地说道:
“待我大业告成,我会写一封和离书一拍两散,你最好尽快断了对我的念想。”
乔蘅有一瞬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疑惑占了上风:
“……啊?”
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他说了“和离”而不是“休妻”,眼底的疑惑被诧异取代。
不愧是京都大魔王,连御赐的婚事都敢和离,乔蘅万万没敢想此生还能有这种好事,一刹间诸多疑惑都变得不重要,满腔欣喜爬上眼角眉梢,把她整个人都衬得灵动起来。
顾不得燕嘉允慢慢充满不解和讶然的目光,乔蘅压着雀跃的语气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燕世子此言当真?”
第13章
自从和离书那事发生过后,燕嘉允和乔蘅两天都没有同屋睡觉,也整整两天没有说话了。
那日说完和离后,乔蘅的反应与他想的很不一样,以至于场面直接寂静下来,燕嘉允到现在都没忘记两人当时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现实跟想象出入实在太大,导致燕嘉允现在还残留着几分诧异和不解。
燕府里现在人丁不多,新鲜事也不常见,主院发生的动静一下子就传到戚叔耳朵里。向来爱操心的他这回不出意外地又开始操心了,去书房门口敲了半天,终于敲开了门。
燕嘉允拉开门就回去在小榻上躺着,桃花眼耸拉着,神情有些恹恹。
“世子,您这是……”戚叔观察着燕嘉允的表情,很多词汇在喉中翻涌,最后精辟地总结道,“犯了癞疾?”
“你才犯疾,嘴里能不能说点好话。”燕嘉允很想把他轰出去,忍了忍,还是有点不自然地道,“戚叔,我问你个事儿。”
戚叔竟然有点期待燕嘉允开口说什么,但表面上要给他留点面子,于是不动声色道:“世子您问吧。”
燕嘉允深吸口气,从小榻上坐起身,道:“我经观察发现乔蘅可能有些爱慕我,她……”
话才开了个头,戚叔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燕嘉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戚叔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恍若无事地道:“老奴不小心咳了……您接着说。”
燕嘉允没在戚叔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便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她总是对我很顺从,说一不二,处处宽让,而且待府里那个侍妾颇好……我猜出她心系于我,想要断了她的念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