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向他们的眼眸中只剩寒霜,抬眸轻视,只有不屑。
很少能在顾淮声眼中见得这样的神情,他出身高门,却也不会自恃风骨。
现下这样显然是生气了。
“我算什么人?”顾淮声笑着道:“京城顾家,贺阳侯府的小侯爷,时任左佥御史。”
“怎么,你也想寻我的麻烦吗?”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是笑着说出的这话。
那几人听到这话,却大惊失色。
他们不曾见过顾淮声,但小侯爷的名声还没听过?四品级别的官他们还不知道厉害?
方才怎就没看到他身上穿着的绯红官服呢!现下经由他的提醒,这才发现。
为首的那个男子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却还在嘴硬,他道:“她们自己都上酒楼来了,我们不过是想寻她们玩罢了,有什么不行?”
陈穆清听了这话气得直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她方向要出口同他相争,却听顾淮声先一步开了口。
“她们不是不愿意吗。” 顾淮声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去,他道:“再说,你上酒楼做得,她们上酒楼就做不得,上来了就要被你这样的脏东西纠缠?”
那男子被骂做脏东西,脸色都叫气成了猪肝色,“她们是女子......”
顾淮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玩乐之所,女子就去不得?”
“不然呢?出来抛头露面,不守规矩,既她们这般放:荡,我怎么就调戏不得?她们若好好的走在大街上,难道我也上去抢不成?”
这般歪理从他口中说出,就那样顺理成章。
“你放什么狗屁呢!”陈穆清气得破口大骂,她怀中倒着的姜净春被她这一喊声吓得打了个激灵,已有转醒迹象,只是陈穆清气在头上,哪里注意得到。
顾淮声听了那男子的话不怒反笑,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是否正确。
“你说得不错,她们好好的,你也要上去抢。那我知道了,问题当是出在你们身上,只要你们不在,她们好像也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
顾淮声没有再理会那人,他扭头唤来了一直在旁边的店小二,他对店小二道:“看到他们了?”
“他们几人往后便不要再放进来了,过后我让人送五百两来贵店。”
店小二早就认出了顾淮声,他哪里敢要钱,也自不会因为那些人得罪了顾淮声,他忙道:“小侯爷客气,既他们得罪了您,往后我们自不会让他们几个再来,钱什么的,可万万不敢啊。”
顾淮声又继续道:“收下吧,烦请再帮我跑几趟,传个话。”
店小二虾腰垂眉,见他如此客气,诚惶诚恐,他道:“小侯爷只管吩咐便是。”
“烦你找几个人,去京中各个酒肆、酒楼说声,谢绝此行人入内。”
“你凭什么!”一旁那人气道。
顾淮声没有再理他,对小二淡声道:“便说是他们得罪了我。”
言下之意,往后谁还敢招待他们,那就是同他顾淮声作对。
既他们管不住自己,他帮帮他们。
店小二听了顾淮声的话,错愕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就应承了下来。
家世、名声就摆在那里呢,他们几人得罪了顾淮声的消息传出去,往后还想要在京城好过吗?也只能说是他们倒霉活该了,小侯爷素光风霁月,定是见不得这样强抢民女的事情发生,现下被他看到,他们还想要好过,只怕是在京城都要混不得好了。
店小二眼看那群混账还想要继续闹腾下去,怕他们冲撞了顾淮声,忙让人来赶了他们出去。
那些人被赶走了之后,此地一下便安静了不少。
四下安静,陈穆清看向顾淮声的眼神都变得几分复杂了起来,从前她还不明白,姜净春怎么喜欢顾淮声喜欢得死去活来,现下,终于能明白几分了。
她们上酒楼,虽然是没错,可若真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们的错。
可顾淮声竟不那样觉得……
这样想着之时,怀中倒着的人忽地发出了一声嘤咛声,陈穆清叫吓一跳,怕顾淮声听到,认出她们,慌忙捂上了她的嘴,不叫她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向顾淮声,顾淮声也看向她们,不过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想来也不曾听到方才的那声轻咛,只是视线好像落在姜净春的身上。
顾淮声眉头微蹙,像是有几分不满,他道:“既不胜酒力,下次便少来这种地方。”
这话好似还带着几分家中长辈说教的意味,陈穆清下意识觉得,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她怀中倒着的那个人听的。
陈穆清怕说多错多,忙应下,道:“好,等她醒来,我定会好好同她说道说道,今日多谢公子,我们便先走了。”
说罢,陈穆清便又和花云扛起了人往楼梯下走。
路过顾淮声时,她更没敢停留,还时时要顾忌姜净春的兜帽,生怕掉了下来,就要遭殃。
终于下了楼梯,陈穆清松了口气,她扭头去看顾淮声,见他也已经和身旁那人往楼上的厢房走去了,他旁边那人好像在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
事情解决,顾淮声便同何川上了楼,他们今日来,本来是为了上回的天禄台贪污一案。
今日有探子传消息来,说上一回大理寺主审案子的寺丞今日会来这醉香楼和人见面,想来就是给他行贿保下工部郎中的那人了。
本来他们提前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来,就是为了早些藏在暗中,到时候将人抓个现行。
结果顾淮声弄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何川在顾淮声的旁边道:“你怎么就非要蹚浑水呢,万一被他们听到了风声,岂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顾淮声上了楼,道:“不会。”
他安排了人守在外面,方才发生的事情,也传不出去。
何川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但他是他的上司,他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何川闭了嘴,过了一会又没憋住道:“那你方才出个面,行个举手之劳就好了,何至于耽搁这么久,闹这般大嘛。”
为何会耽搁这么久?
为什么要闹这样大。
方才他看着像是真的生气了。
何川当然等不到顾淮声的回答,他看着顾淮声投来的带着几分凉意的眼神,适时地闭上了嘴巴,没敢再吭声。
得了,说不得,不说了。
就在两人要上二楼之时,却听身后的楼下传来了一阵声响,有些闹腾,他没忍住扭头去看。
“不是,你们怎么不在厢房中等我呢!”
就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从门口那处奔来,急切地朝着方才那两个女子的方向去。
陈穆清赶紧喊宋玄安闭上了嘴,怕被顾淮声听见。
“我们怎么不等你?等你?等到天边去也等不来你个大忙人,你还好意思怪我们!”
他来得倒是将将好,出事的时候聊无踪影,事情一结束,人就赶到了。
都是他,若是他来得早些,他们也不能被那伙人纠缠,便后来也不会同顾淮声撞个正着。
她看着他,恨声道:“你成事不足,你败事有余!”
宋玄安知道自己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方才在家里头听我母亲唠叨呢,出来了的时候才知道你让人传话来了。”
他没再说,看向了一旁已经有些不省人事的姜净春,他惊道:“你们这是喝了多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陈穆清用手比了个数字。
宋玄安看得两眼一黑。
他又问,“就干喝?”
陈穆清点了点头。
宋玄安叫这话气不行,“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们,喝酒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吗,现下伤脾伤脑,明个儿起来,难受不死。”
陈穆清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她心里难受嘛,就多喝了点。”
宋玄安脸色难看,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将人从她的怀中接过,作势就要把人打横抱起。
陈穆清踟蹰道:“要不背着吧?”
这叫人看着了,不好吧。
宋玄安问,“你想让这帽子戳死我是吧。”
好吧,也是。
宋玄安直接拦腰抱起了姜净春,她被他抱在怀中,脑袋东倒西歪往一处倒去,洁白的纱布顺着脸颊滑过,发丝松散垂在脸侧,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泛着两坨红晕。
陈穆清一时不察,叫她脸露了出来。这好死不死的,这脑袋还是往楼梯的方向偏过去的。
她吓了一跳,赶紧给她盖了回去。
她抬头去看,就见顾淮声也在往他们的这个方向看。
陈穆清也不知他看没看见,可还是莫名觉着做贼心虚,催着宋玄安赶紧离开了此处。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几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此处。
何川收回了视线。
上一回姜老夫人六十大寿,他也去了姜家,也见过姜净春,方才那眼,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他讷讷道:“这姜大小姐胆子也忒大些了吧。”
不敢想方才若是出了事,可得闹成什么样子。
见顾淮声许久没有说话,他撇头去看,只见他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几人离开的地方,下颌好似绷成了一条线,那张冷白无暇的脸面无表情。
等等……何川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你的表妹了啊?”
那是难怪方才那样生气了。
家中的妹妹上酒楼遭人调戏,不生气都说不过去了。
只不过,他现在怎么还瞧着比方才更生气了些呢?顾淮声这人,情绪素来不外露,若能叫人瞧出端倪,可见是真动气了。
顾淮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片刻,后道:“这事别说出去了。”
“有毁名声。”
她这幅情态,醉倒在了一个男子的怀中......
顾淮声的脑中仍旧是方才姜净春不经意露出的那一面,那红透了的脸,比盛开的桃花还要艳些。
他眉头蹙得更紧,想要将脑海中的画面驱赶出去,可却怎么也赶不走。
姜净春的身形很好认,而且陈穆清的声音他也听过,所以,早在一开始他就认出了她们二人。她喝酒,他并不曾多想,虽他重礼数,可也不曾死板的认为酒这东西只有男子饮得。
他不大在意这些,可现下,看到她醉在别人的怀中,他却只觉得自己的额间穴跳动得厉害。
就像上一回,看到她那鲜艳的红唇。
他也这样。
太随便了,他想。
她怎么能这样随便的就去同别人做这样的事呢。
“呵。”
顾淮声轻嗤了一声。
小孩子的喜欢,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揉了揉拧得有些发疼的眉心,收回了视线。
*
那头姜净春晕得不行,宋玄安和陈穆清,便赶紧将人送回姜家去。
他们等在后门处,让花云进去喊了姜夫人出来。
陈穆清提醒宋玄安道:“把人放下扶着,不然一会姜伯母瞧见会不高兴的。”
宋玄安不懂,“这样怎么了吗?”
哪家大人喜欢看到自家女儿被别的男人抱着?在他们眼中那是极其不合规矩的事情,若传出去了,那是要倒霉的。
但看宋玄安的样子,陈穆清也懒得跟他解释,让他听她的就是了。
李氏赶来,看到姜净春这幅样子,惊道:“我的天爷,这是喝了多少?怎就成了这样。”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之意。
陈穆清闻此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宋玄安在旁边瞪了她一眼,也是在责怪。
两人将人送到之后,也没再留,目送着李氏把人带回去便也离开。
李氏这头扶着人回屋,好巧不巧撞见了姜南。
姜南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酒气,又看到人喝得这般烂醉,眉头一拧,张口就是训斥,“这混账,又是去了哪里!跟匹没笼头的马驹似的到处散逛,哪有一日肯在家里!”
李氏同他呛道:“这又不是深更半夜,喝点就喝点,那又怎了?怎么,就你能喝,她就喝不得?少拿你那些条条框框来塞她身上。”
姜南叫她一噎,还想再说,可却忽从外头走来了侍卫,凑到他耳边说话。
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姜南面色大变,脸上露出喜色,而后甚至还来不及跟李氏继续说下去,就急忙往外奔去。
李氏还没来得及问他出去是要做些什么,就见人已经没了人影。
她嘀咕了声“莫名其妙”,便也没再多想,扶着姜净春往屋里去了。
*
姜净春从昨日回来躺上床后便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她从迷蒙中醒来,宿醉过后,脑子果真就疼得不像话。抬头看向窗外,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的地面上,看着时候不早了。
一旁的花云见她醒了,忙将人扶了起来,让她靠坐在了床头,又从一旁递上了一碗醒酒汤。
姜净春接过喝下,而后揉了揉肿胀发疼的太阳穴,问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晌午了呢,方才夫人还来看过一趟,见你睡着,便又走掉了。”
姜净春也没想到竟睡了这般久,点了点头,算是知晓。
她看了眼屋外,夏日的艳阳毒辣又刺眼,看着如此景象,脑子也渐渐活络了过来。
昨日喝了多久?喝了多少?
她已经快有些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一壶又一壶的酒灌了下去,而后再也撑不住,直接不省人事倒了过去。
饮了醒酒汤之后,头还是有些疼,她锤了两下脑袋,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东西没想起来。
她依稀记得昨日好像是听到顾淮声的声音了,可他又怎么会去酒楼里头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
她不知道。
但想起顾淮声,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掉的事情是什么了。
圣僧与妖女......
陈穆清同她说,妖女亲了下圣僧,圣僧便怦然心动。
听着总像是唬人的话。
可这想法却像是入了心,在脑海之中怎么都挥散不去。
顾淮声几乎都要成了她年少之时的执念,她十四岁被他所救,转而起心动念,现下她十六了,已经两年了。
陈穆清的话虽然听着不大靠谱,可姜净春此刻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无论她怎么做,她的表兄也不会对他笑,也不会喜欢她。
亲他?
试试吧。
她想。
她转头问,“花云,今日是初几啊。”
“初十,怎么了小姐。”
初十,那顾淮声今日便没有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