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弯弯,看着姜净春的眼神似乎也泛着笑,姜净春没敢再看她,垂着头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姐姐”,而后就往外去了。
她听到了姜净慧进屋之后,李氏迎上前的声音,她听李氏说,“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还来了?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大好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耳中,姜净春从花云的手上接过了伞,转身步入了雨中。
*
没过几日,李氏就同上一回说好的方之平牵上了线。
她先是和方之平的母亲进行了往来,对方听说她是想要结亲,没惊一跳,毕竟,这姜家堂堂尚书府,门庭如此显贵,他们如何敢去高攀?
方家家中。
方母听了传话人说的话后,甚至都怀疑他们是走错了人家。直到他们再三说了几遍,她才敢去相信这是真的。
尚书府要同他们结亲。
可听说那要说亲的对象是姜净春之后,她又冷静了下来。
姜净春这人声名不大好听,况且,现如今姜家的亲女儿不是找回来了吗,所以这是想着赶紧给这个假千金嫁出去不成。
不过怎么就挑上了他们家呢?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方母一时思绪万千,想着莫不是姜家亲生的孩子寻回来了,所以便想着随便给这个养女找户人家嫁去算了,于是乎就挑上了他们?
方母越想越觉不错,也只会是这等原因了,不然她也实在想不出来其他的缘由了。
恰好此时,方之平从国子监里头归家,就撞见了那从姜家来的人。
青年身形挺拔,周身乏饰,虽气度不是多么出众,但也还算得上是清朗端正的公子。
傍晚的时候雨小下来了一阵,地上已经积起了水坑,他踩过水坑,泥水溅到了他的裤腿上。他进了屋,没想到竟还有别家的人在。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方母先起了身将他拉到了一旁,同他说明了这些人的来意。
方之平也有些许诧异,不过没像他母亲那样惶恐。
“之平,你说这该怎么办啊......这姜家莫不是寻回了真千金,就随便给那养女寻了户人家嫁了吧?不然怎么会挑到我们呢?”
方之平想了想后马上道:“应当不会,这姜净春先前好歹也是他们捧放在手心上的人,也不至于这么些年的情谊一点都不顾忌。既他们想让人来说亲,那想必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听了他的话后,方母也觉有几分道理,她犹豫道:“那现下应当怎么办啊。”
方之平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宽心,他问,“那些人如何说?”
方母道:“姜夫人是想邀请我们明 日上姜家一趟。”
方之平让她先去应下了此事,而后姜家的人就离开了方家。
人走后方母心中仍旧不轻松,一直喃喃,“这怎么就寻上了我们来了……”
方之平在一旁道:“我年岁同姜小姐相仿,现如今又在国子监中读书,国子监的祭酒又是姜大夫人的父亲,想来也是这等缘故,便凑巧入了她的眼。”
“那也太着急了些,让我们明日去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母亲不用担心,只是见一面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崇明堂的堂屋中,李氏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之上,而姜净春坐在屏风之后。
李氏虽然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家世底细,但这毕竟也是终身大事,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定下去了,总归要走动走动见见面才能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
姜净春终究是未出阁,同一个不曾见过的外男第一次相见,还是先让她在暗处,隔着屏风见一见,若是觉着合适,再出来也不迟。
方家母子如约来了姜家。
姜府家大业大,府中上下随处可见稀罕物件,门口的两对石狮子便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这五进三出的院落更是彰显着其显赫的荣耀,方母一路走来,畏手畏脚,只觉手心发汗,这也着实高攀,恨不能打道回府,但一旁的方之平瞧着就好了许多,终归是读圣人书长大,心志也比之常人坚固一些。
方家母子跟着下人进了堂屋之中,见人来了,李氏起身相迎。
见李氏迎了过来,方母更是紧张,一时竟也不知作何反应,只傻站在了原地看着她走到了跟前。
李氏笑得颇为和气,也不见得什么上位者的盛气凌人之势,她道:“辛苦你们雨天来这一遭了,可沾了水汽?”
方母看着眼前的美妇,这才反应过来了,她忙回了她的话,“这雨出门的时候倒还在下,来得路上差不多停下了个干净呢,再说了,不过坐坐马车的事情,可万万称不得辛苦。”
虽说第一次到这样的大户难免有些紧张,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反应得倒也快,回答也算体面,不曾失态。
李氏听了她的话笑容不减,而后看向了一旁的方之平,上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
同画像上画得所差无几,生得倒也还算端正,李氏尚且满意。
一旁的方之平见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也马上给人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李氏笑了笑,客气道:“以往听父亲提起过你,说你往后是个有出息的后辈,现在见了,发现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方之平忙道“不敢”。
李氏没在意他的客气,招呼着两人往里走去,而后又命一旁的丫鬟给二人看了座,上了茶。
李氏去了主座,看向那两人,直白地进入了正题。
“昨日府上的下人唐突,来邀夫人上门,不知他们可否同你说明白了我的意思?”
方母看了看方之平,见他无甚反应,便点了点头,回了李氏的话,“他们已经同我说了夫人的意思。”
李氏道:“既说了便好,事发突然,夫人也莫要怪我突如此举。我是个实在人,向来是不喜麻烦的,既有了这些个想法,也不喜欢迂回往来,今日找你们来,也确实是为了那事。”
李氏直白得有些吓人,就是连方之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夫人既愿直言,那晚辈便也直接了,不同夫人说些拐弯抹角的话。”
李氏对方之平这样的反应颇为满意,没想到在等时候,竟也不见扭捏之态,落落大方。
方之平看向她道:“既然夫人让我直言,那我便直说了,若哪里惹恼了夫人,还请莫要怪罪。”
她道:“你说就是。”
方之平道:“既夫人看上了晚辈,那想来晚辈或是真有些过人之处,只不过如今我也只是在国子监准备秋闱的生员罢了,尚无功名。自古以来婚姻嫁娶也都讲究门当户对,而方家同姜家相比,属实高攀,我也不认为自身的长处已经长到了能够弥补两家家世的差距。所以,夫人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他其实多多少少能猜到李氏的意图。
只是,她的意图,还是让她亲自说出来才好。
他们这样的地位差距,她也有这个直接说的资格。
李氏看着方之平的眼神越发满意,这是个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些。
李氏虽然在有些方面挺糊涂,弄不清事,但从小就在高门大户里头长大,在某些方面也格外精明。高门里头,每个人都喜欢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如此一来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些不曾摆在明面上的含义。
既然方之平都这样说了,那李氏也就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
她道:“我家幺女,年岁尚小,自幼就不曾受过什么苦,可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毕竟说自古以来,这女儿,就没有不嫁人的。只是,她心性太过纯良,我实在是怕嫁人之后要受了委屈。公婆恶俗,刁难起来那是极折磨人的,宠妾灭妻,这妻当起来也是极憋屈的。我不愿她受这样的磋磨,这才叫人去打听了回来,他们说方氏夫妻为人方正不阿,方家公子,端直善良。”
她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方之平已经听懂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让姜净春嫁人之后,不受公婆的刁难,而她的夫君也不能纳妾,给她寻气受。
传言都说,这姜家的大夫人是极宠女儿的,现下看来,果真如此,竟连她的婚事都安排得这般周到。
本还以为寻回了亲生的女儿,便会对她不管不顾,看来也都是假的。
方之平笑了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夫人的话天地常情,这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情。”
李氏听了方之平的话,松了口气,她再确认了一番,问道:“所以,方公子往后可会纳妾。”
“庭中既有梨花树,何存栀子花,真心爱一人,不会让她落入那般境地。”
今日这番话,李氏基本可以定了决心。
就他吧。
她朝着屏风后头,出声唤道:“净春,出来见过方公子。”
姜净春一开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似在发呆没听到李氏的话,直到花云过来又唤了一声,姜净春这才反应过来,起了身。
她往屏风外走去,同那两人见了个礼。
方之平抬眸看向了那个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眼底不自觉浮现了一丝惊艳之色。
他从前听闻过姜净春这人。
不过那还是因为顾淮声的缘故。
京城的读书人,没人不知道顾淮声的。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可后辈子弟独他一人盛日凌空。
顾淮声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头角峥嵘深受恩宠,是所有读书人最艳羡之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仰望他。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他们这辈子或许都碰不到他的分毫。
像他这样一个颇具传奇之色的人物,不在史书上,而在他们身边。
谁能忍住不关注他?不议论他?
方之平知道姜净春,也是因为顾淮声的缘故,他常常听旁人说顾淮声有个缠人的小表妹,这人不大喜欢守规矩,爱折腾,京城的人都知道。
对于这些风月见闻方之平也只是听过一遍,毕竟这京城中喜欢顾淮声的人可不少,姜净春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今日初次见到姜净春,方之平明显愣了愣。
他这一刻竟在想,顾淮声是铁打的心不成,这样的表妹也会不喜欢?
她站在他的面前,眸清可爱,新月笼眉,夏日的雨带了几分湿意,少女的睫羽似凝着水汽。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如此耀眼。
他们说她娇纵,他们说她喜欢闹腾,可是在方之平看来,分明不是这样。
他们没有见过她,所以才会那样说。
方之平起了身,压下眼中的情绪,朝她端正行了个问好的礼。
李氏见到两人第一次见面也还算可以,便向姜净春问道:“现下外头雨停了会,要不要同方公子去后园逛逛?”
她这是想要让两人单独相处看适不适合。
姜净春对方之平说不上喜欢和讨厌,可既然已经决定走出这一步,那也没有什么再回头的道理,她点头应好,答应下来。
两人往园中的方向走去。
雨连着下了两三日,园中的花花草草上头都挂了水珠,空气之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雨一停,太阳马上就从云层中爬了出来,地面上的雨水,也被烘干了些许。
天气炎热,但方之平的却不觉得沉闷。
两人走在路上,多是方之平在寻话题,姜净春偶附和两句。不过,后来方之平也看出她情绪平平,没甚喜气的样子,怕烦了她,便也渐渐少了话。
走了有一路,他见她额间沁出细汗,便指着前头的水榭道:“姜小姐可是累着了?莫不如歇歇先?”
姜净春惧热,现下雨过天晴日头正盛,她也不想再走,便没推辞,道:“好,去水榭吧。”
两人往水榭的方向去。
也算是运气好,一进了水榭,这大好的天又开始掉起了雨,再晚一些,两人就要被淋个正着了。
这天阴晴不定不定他们也已习惯,一会雨一会晴,一会又在晴天落了雨。
也罢,没给淋着就是万幸。
两人第一次见面难免生疏,进了水榭之后一时无话。姜净春想到方才都是方之平在说话,这回便也主动开了口,寻了个话题。
她问他,“方公子今年可是要参加秋闱?”
方之平没想到姜净春会突然主动开口,反应过后,眼中浮起了笑意,他点了点头算是应答,而后又有些奇怪道:“怎么了吗。”
姜净春实在是没了话题开口,随意寻了话茬,况且,眼前这人往后许就是她的郎君,她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她实话道:“只是有些好奇方公子罢了。”
没想到姜净春会说这样的话,方之平眼中错愕明显,可反应过来后,眼中笑意更甚。
有好奇,那便说明她也想要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