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声看她这样,心也跟着酸,他道:“不是的,你别这样想,你担心她死,那是因为你是人,因为你有心,和其他的没关系,仅此而已。”
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因为岑音死得可怜,以至于她再做什么,都会觉得对不起她。
姜净春看他,问,“她这样对我们,我担心她,还不贱吗。”
“不要这样说自己。”顾淮声听她这样说自己,他眉头微蹙,道:“这没什么好多想的,你心不冷,自然是看不到一个人死你前面,就是一个陌生人,你也不会啊。”
其实对谁都善良,也是一种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狠毒。可她就是这样又柔又善的性子,虽然落在别人眼里是蠢笨,是歹毒,顾淮声却觉得可怜。
他其实也挺不喜欢去共情别人的,共情能力太强,不是一件好事,这世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都要想,想得过来吗。
可是她是姜净春啊,所以他要站在她的角度去多想一想。
结果,越想越是看她可怜。
怎么做都不会有一个好的解法。
所以他只能说,“别难受了,你也可怜,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既然怎么做都没有最好的解法,那怎么做都是最好的解法。
姜净春听了这话,有些愣住,视线盯在了一处,神思也不知是涣散到了何处。
顾淮声知她心烦,说完了这些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要多想,我出去办些事,等我回来用午膳。”
姜净春刚好梳好的头发给他揉了一把,按平日来说,她现下估摸是要炸毛,可或许是在想事情,顾淮声直到出了营帐也没听她骂他。
从姜净春那里问来了昨日的事后,顾淮声将这整件事情串了一下。
姜净慧把姜净春骗出去,还下了药。
她把她弄到了宋玄安的营帐中,约莫是想要让人媾和,可她的目的是什么,想让两人通奸,然后呢?
他昨日从宋玄安的营帐中抱走了姜净春,就不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如果说后面是她带着人去捉奸,那大约是想让他们身败名裂。
王顺昨日借太和帝的势留下他,绝对是故意想要拖延时间。
他是在帮姜净慧?
王顺和姜净慧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顾淮声脑中想法颇多,他觉得好像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在暗中行进,他一直觉得姜净慧来路不明,现下看来,没想到竟然是和王顺扯上了关系。
那姜净慧,或许就是王顺在姜家安插的眼线。
顾淮声发现,照从前种种来看,王顺对姜家的敌意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次姜净慧回来,一定也是对姜家别有所图。
难道当初姜净慧失踪被拐,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王顺这布棋,或许就布了十几年。
还挺可怕的。
他有些想知道,究竟是何仇何恨,以至于他付出这般精力心血。
顾淮声去找了姜南。
只可惜姜南不在营帐中,问了下人后才知道是去了猎场。
下人道:“我这就去喊大爷回来,小侯爷还请在这里等一下。”
顾淮声抬手阻止,道:“无妨,我等一会。”
约莫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姜南终于从外头回来了,他穿着骑装,额头上还有不少的汗,看到顾淮声在营帐里面有瞬惊异。
“伏砚?你这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叫人去喊我,等久了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弓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后走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顾淮声道:“我也才来不久,就等了一会,舅父方才是去打猎了,可猎了不少?”
姜南笑着回了顾淮声的话,“昨个儿小慧随便说了嘴,说想要梅花鹿,我就想着早些时候去给她猎些回来。”
姜南昨天一直缠着姜净慧问她想要什么,他去给她猎,姜净慧其实有些被他缠烦了,但面上也没说什么,随便说头梅花鹿打发了他去。
姜南这一早醒来就往猎场去。
这梅花鹿不大好猎,体格小,动作敏捷,穿梭在树林之中,很难叫人发现。
姜南猎了近乎一个上午,才猎来了两头,一猎回来,就叫人给姜净慧送去了。
听到姜南的话,顾淮声有些沉默,也没说些什么,姜南见他不说话,又问,“对了,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来着的?”
顾淮声坐去了他的对面,说起了来意。
他直接问他,“舅父可曾得罪过王顺?”
听到这话,姜南手上的动作顿住,脸色看着也有一瞬的古怪,可他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面色也恢复了常色,道:“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家平日里头想法不一样,自然就互相看不过眼了。他心眼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看这不舒服,看那又不痛快的。”
他又将事情牵扯到了沈长青身上,他说,“再看你老师,当初死得蹊跷,不就是因为新政得罪了他的利益,才落得这般下场吗。”
姜南把事情牵扯到了两人政见不同之上,可顾淮声却没跟着跑偏,他道:“老师是因为得罪了整个旧党,可舅父......好像是得罪了王顺一人。”
两相比较,显然不大一样。
究竟是党争,还是个人仇恨,顾淮声还是分得出来的。
沈长青的新政触及的是整个旧党的利益,他的死,是以王顺为首的整个旧党的阴谋,可是王顺对姜南,像是单方面的憎恨,毕竟若真要针对,王顺为什么不去针对宋阁老,偏偏要花那么多年的功夫,去谋划这么一番,仅仅是针对姜南?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
有什么恨,能持续十几年之久。
姜南听到顾淮声的话,脸上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这变化落在顾淮声的眼中,他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
姜南被顾淮声的话勾起了回忆,他回忆起了往事,想起了王玉,脸色竟变得有几分苍白。
当初他被宋阁老派去南方处理改稻为桑的事情,宋党的人,自然也是想要抢占江浙一带的主动权的,毕竟王党势大,如果江浙一带也落进了他的口袋中,那对他们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那年,一起去了南方的,还有王玉。
姜南早在去之前,就在京城中听说王玉的名声。
他是王顺独子,为人和善,平日时常出入宫闱之中,和皇帝都快称兄道弟。
他听人说,他生性纯良。
这对姜南来说,是个好消息,如果王玉真是这样的性子,那江浙的地,他也能有更多的成算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刻意接近于他,王玉确实也如他人所说,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王玉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即便说,他们两人立场不同,阵营不同,可他还是很乐意和他交朋友。
一开始姜南也没想要对王玉下手的。
只是后来他发现,王玉对江南的地,好像很有执念,他对那里势在必得,姜南曾旁敲侧击向他打听过,王玉为何要这般,他从他口中套出话,才发现,他说想办好了事,到时候带着妻女回家见父亲。
王玉实在是太不设防了,他以为看着面善的姜南会是什么好人,姜南大他几岁,他总是喜欢笑着唤他一声“姜兄”。
如果真要争地,姜南其实是很难争过王玉的。
王玉虽然很蠢,可他是首辅独子,所以不管办什么事其实都是有些便捷的。
姜南看着王玉每日兴冲冲着想着办好改稻为桑的事,心中却生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其实,只要王玉死了,什么事情都会好办起来的。
起先这只是一个微妙的想法,可是后来,这个想法越来越深,在脑海中渐渐挥散不去。
江浙的地落到了王党口中,必然是坏事一桩。
王顺早就做过不少的坏事,王玉是王顺的儿子。
所以他想,父债子偿。
他做这些也没有什么的,他这要算也该算.......替天行道。
姜南在深夜邀王玉出门,说是有关乎改稻为桑的要事相商。
王玉相信他了。
王玉出门了。
可姜南却把他的行踪泄露给了那些不愿改稻为桑的农民。
那些人憋着一肚子的火,浑身上下全是怨气。
若让他们知道王玉在深夜出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也挺喜欢王玉这个人的,毕竟在这烂水沟一样的朝堂上,他从来没有碰到过像王玉这样干净的人,他干净得都有些不像是王顺的儿子。
可没办法,他们在对立面,要了他的命,办好了这处的事,姜家就能平步青云。
他经历过姜家显赫之时,后来也曾落魄过,家人供着他走到如今,可即便说后来他中了状元又如何?一个状元,在偌大的京城,在世家丛林的京城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即便入了翰林院,他也就是个声名好听些的状元。
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心软了。
走下去,他只能让自己不停地走下去。
人总是会选择性去遗忘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
那件往事,姜南已经选择性忘记很久很久。
因为一想起王玉,他也觉被苦痛折磨。
许多时候午夜梦回,都会碰到王玉变成厉鬼向他索命。
姜南也挺害怕的,也挺不敢再去想这事,可今日顾淮声来问,逼着他不得不回忆起了那桩已经过了许久的往事。
姜南知道王顺为什么这么恨他,他知道王顺是猜到当初是他下的手了。
他知道是他杀了他的儿子。
可现下顾淮声坐在他的面前去问当初旧事,他该如何去同他说呢?
这种事情,他怎么有脸说得出口。
姜南最后还是扯开了话题,他对顾淮声道:“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罢了,没什么要去再去提的,本也就不对付,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
见姜南最后还是不愿意说,顾淮声也不再问下去了,只猜出当年恐怕姜南确实是做了什么不大光彩的事情。
既做了不光彩的事,那自然是不大想叫旁人知道的。他再如何问,也没什么用。
顾淮声出于他是他舅父的身份,他最后提醒了他一遍,“姜净慧或许是王顺派过来的人。”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提醒了,就看姜南是愿意相信姜净慧还是相信他了。
今日的话,姜南能听进去也好,不能听进去也好。
但,顾淮声不大在意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不是神仙,姜南如果真做出了什么能让人记恨十几年的事,这后果,也不是他再能去干预的了。
顾淮声走后,姜南一个人坐了许久也没反应过来。
帐外寒风鼓鼓,透过缝隙钻进了帐内,吹得姜南浑身发冷,他回过了神来,最后还是起身去寻了姜净慧。
仆侍已经把他方才猎来的梅花鹿送了过来,现下丢在外边。
姜净慧连看都没去看。
因着昨日非但没有坑成姜净春,反倒把宋玄景搭了进去,她现在心情算不得多好。
果然,如果想要害人,最好还是一击毙命,如若不然,一个两个都长出了心眼,再想去坑就有那么些难了。
她躺在榻上,听下人说姜南送来了梅花鹿也没什么反应,仍旧神色恹恹,直到后来有人禀告姜南来了,她才终于起身。
她整理好了情绪,看向了朝她走来的姜南,出声问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姜南在来的路上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只是面上难免还有几分沧桑疲惫难以遮掩。
他听到了姜净慧的话,努力扯起了个随意的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问她,“父亲给你猎的那一匹梅花鹿,你可还喜欢?”
姜净慧面不改色扯了谎,道:“喜欢啊,父亲猎的,女儿自然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