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的?敲窗子干什么?”
听里头人的声音,真是个老太太。
埃洛伊斯这才放松拔腿就跑的警惕,她抬头应道:“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空房间可以租呀?”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老太太披着厚披巾起来,她从窗外望见了人,又开门出楼梯间,再开了楼房的大门,拎着一串钥匙朝埃洛伊丝招手。
“进来吧,上周刚空出来的三间房,前两天,好点儿的那间被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姑娘租了,剩下两间,都在二楼。”
埃洛伊斯点头,跟着那老太太顺着楼梯往上走。
这房子果然很背光,楼梯间里黑漆漆的,木阶梯有些松动了,一踩就吱呀作响。
老太太还穿着帝政时期样式的衣裳,可见也八九十岁了,她扶着梯子,颤颤巍巍往上走,边说:
“二楼那两间房,有一室的,一周五块。有两室的,一周六块钱。”
埃洛伊斯不愿意住在这里,但她想着来都来了,就慢慢跟在这老太身后往上走。
三楼,有开门的声音,紧随着一阵脚步响动。
她抬头顺着阶梯往上看,视线越过老太太,在拐角处,意外与一个前同事打了照面。
是娜莎・弗拉米尔。
……
第19章
娜莎・弗拉米尔的祖父是莫斯科人,他的父母,从前是阿拉斯加的金矿工,后来搬到纽约州,又在纺织厂做了工人。
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作为中不溜的老三,总是被苛待。
在利兹酒店工作期间,她结识了一名姓达拉姆的投机商人。
达拉姆先生在外头做的什么生意,娜莎并不知道。
但在达拉姆先生追求娜莎的期间,曾带着她出入剧院,看戏,出入高档的餐厅用餐。
他彬彬有礼,出手阔绰,温柔体贴。
前几天,他带着娜莎辞职,说是怕家里父母知晓了他们私下相交的事儿,就在窄巷子这隐蔽,人流多的地方,为她租了一间两室,有浴室的屋子。
又给她买了衣衫用具,置办家具,请了一个佣人服侍,让她什么也没带,就从家里逃了。
此时此刻,娜莎神色错愕地站在阶梯上。
她上身穿着件簇新的蓝色天鹅绒圆领外衣,下身是缎面条纹的裙子,裙子长,盖住了脚面儿。
脖颈处,挂有串珍珠,头发用发油梳过,戴着一顶有手造花的暖帽。
手指套着绸锻的白手套,拎一只小巧的金属钱袋子。
她本就高挑纤瘦,这样一收拾,整个人看着都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
娜莎肤白,发色暗中微红,五官清秀,如今敷了粉,画过眉,唇上点了口脂,竟也生出了妩媚的气质。
如果不是埃洛伊斯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她怕是都不敢去认。
“埃洛伊斯?你怎么在这儿来了?”娜莎从错愕中回过神,先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在埃洛伊斯的脸上看出任何鄙薄之色,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我来看房的。”埃洛伊斯答。
老太太知道,娜莎是个商人养在外面的情人,她住的那间房,一周要十块钱,她的情夫为她续了半年的租期。
“你们认识?既然你与弗拉米尔小姐认识,就自己拿了钥匙去看吧。”
说罢,老太太颇信任地将钥匙递给埃洛伊斯,她正好歇歇腿脚,下楼去了。
“好。”
埃洛伊斯接过钥匙,往上走了两步,她同样惊讶的很。
先是惊讶,又是被娜莎如今这模样的惊艳。
“你如今,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埃洛伊斯问。
娜莎本是要出去买香膏的,但这会儿也没了心思,便陪同埃洛伊斯查看起房间。
“是,达拉姆先生,他不常过来看望我。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女佣人在。”
埃洛伊斯已经进入了那间周租五块的屋子,娜莎落后她几步走进来。
“看起来,他对你应当很不错?”埃洛伊斯的目光落在屋内斑驳的窗框上。
这屋子只比她们住在三十三街的屋子大了几平米,采光还更差些,有个微型的小阳台。
地板生了梅斑,没有铺地毯,娜莎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走动,生怕弄脏了:“是,他很大方。”
“这就好,我在酒店里听说了你的事儿,本还以为,那个达拉姆先生会是个骗子。”
埃洛伊斯抿唇微笑,插科打诨的告诉了娜莎。
她现在过的比曾经要好,埃洛伊斯想劝她留个心的话,也不好说出口,说了倒像是不盼她过的好一样。
就如同艾米说的一样,好歹,现在的这个先生,能让她受些实惠,离了父母的苛待。
“谢谢你还替我操这份心,我现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娜莎说着,请埃洛伊斯去她的家里,喝一口茶。
埃洛伊斯将这一览无余的破败房屋看过,彻底打消了住在这里的念头。
她说要去其他地方找房屋,但娜莎已经在楼上的屋子里闷了太久,女佣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又劝着埃洛伊丝陪她说说。
埃洛伊斯看着天色还早,也就应了她的。
娜莎住的屋子,楼层高,没那么潮,有两间,浴室里有抽水马桶,布置的温馨精致,家具都换了新的。
门口的衣橱里,还挂着男士的毡帽。
埃洛伊斯陪她在窗边的圆几坐,她这里的女佣,黑胖健壮的很,给埃洛伊丝端了加奶的红茶,又有一银盘儿撒了糖霜的饼干。
埃洛伊斯只喝了茶,没碰那一整盘的饼干。
二人从前在酒店里做同事,关系还算和谐,此刻坐在一起,埃洛伊斯捡了些利兹酒店里的事情说道。
娜莎问:“她们可都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是不是说我攀附人?下流做派?”
埃洛伊斯心想,比这难听的也有,但她摇头,说道:
“我平时忙着干活儿,没机会听说什么。不过,即使她们背后说你,眼下也打扰不了你,不必放在心里。”
“没错,我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娜莎的脸色有些晦涩。
埃洛伊斯转移话题,又谈起冬季漫长,圣诞节即将到来。
那个烦人的劳拉依旧还是那么霸道,二人一同说了她几句坏话,相视一笑。
娜莎问起埃洛伊斯做缝补的活儿,还顺不顺。
埃洛伊斯实话实说,还算忙,不愁生意。
娜莎就让女佣,进屋从她的妆台旁拿了两卷颜色好的丝线给埃洛伊斯,说这是圣诞节的礼物。
埃洛伊斯也没拒绝,她正用的上这些线。
但也没什么好还送的,就道:“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有布没有?我替你做件晨袍?”
娜莎本想拒绝,但她看的出来,埃洛伊斯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物质差距,而自卑自怜的人,她这么说,纯粹是想回她的礼。
她也答应了,又去找来三四码棉布,央求埃洛伊斯帮她做件可以居家穿着的。
聊完这些,埃洛伊斯对娜莎更亲切了些,二人说好圣诞之后再见。
从娜莎那里离开之前,埃洛伊斯手上多了这些东西,拿不下,找佣人借了一只篮子。
临走时,埃洛伊斯将老太太的钥匙还回去。
“我回家去,跟家里的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今天麻烦您了。”埃洛伊斯对老太太说道。
那老太太点头,“回去了,快点儿想好,那两间空房,最多还能留三天。”
埃洛伊斯点头,提溜着篮子回家去了。
早晨起来送货,中午在家里收拾了一通,傍晚看了一间房屋,又费了口舌社交。
埃洛伊斯到家时,家里的人都已经下班放学,都回来了。
她累的慌,收了篮子,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与露易丝和贝拉说着,她今日出门都干了些什么,看的房间如何。
不一会儿,露易丝就提着一桶冒气的开水过来,姐妹三人一道烫脚。
“我觉得,那房子不成样子,还没我们现在住的这间好呢。”
“那地方,想寻好点的房子,想来也是找不到的。”
特莉手里摊着新学来的馕饼,她听说埃洛伊斯去了一趟窄巷子,笑着摇头。
“那个地方,除了住一些在工厂里吹玻璃的闲杂人,就是工厂的经理,老板们养的情人。”
“前些天儿,报纸上还写,那地方出了案子,说是一个商人租了间空房,用来幽会情人,但没等来情妇,却被麻袋套头,一棍子闷的没气了。”
舅妈平时也是个爱八卦的人,她这么说,又道:“我们家里女孩儿多,不能往那种地方住,埃洛伊斯,以后你也少过去。”
埃洛伊斯并未告诉她们,有关于娜莎的事儿,她此刻听舅妈这么说,有些深思。
那个达拉姆先生,把娜莎安置在那种地方,却又给她好吃好穿,到底安的什么心?
怪不得,那老太太告诉她,刚空出来三间房屋呢。
看来这便宜还是没有好货,埃洛伊斯擦了脚,起身去看舅妈做的饼。
“那我明日值完了班,就去别的街区去瞧一瞧。”
舅妈点头,用厚厚的铸铁锅烙出来一锅饼子,这些饼子双面烤的有豹纹斑,金黄飘香。
埃洛伊斯觉得厉害,夸了又夸。
特莉多不好意思,说道:“这点东西能算什么,凡是手巧些的妇人都该会做这个。”
“那可不,要是人人都会,富人家里的女厨娘们还能拿那么多薪水吗?”
她又伶牙俐齿,道:“这会做吃食,比别的手艺强上百倍,既能实惠自己,又能靠手艺赚到钱。”
“舅妈,你看我,给别人做了那么多衣裳,自己却连一身好裙儿也穿不上,上帝啊,这真不公道。”
特莉被她哄的开心了,答应明早去买几个鸡蛋,煎了卷饼里吃。
当天的夜里,埃洛伊斯把丝线和棉布整理了,叹口气,打算过几天慢慢去做。
她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改变了原身的命运,那么原书里这命中注定一样的剧情,也不会落到娜莎的身上。
原书的主角,是剧院里的新人演员。
而原书中的原身,作为配角剧情出现时,已经是无人问津的过气演员,即使舍下尊严,也没有几个观众。
书里写,‘她整日酗酒,颓废不堪,甚至因为再次被骗了情,绝望之下,纵火焚烧剧院,生命湮灭在舞台上。’
这配角的结局,在原书中影响微乎其微。
埃洛伊斯又想起今天看到的娜莎,美艳鲜活,她若是有这样的结局,实在叫人不忍。
她在床上翻来又覆去,难以安枕。
……
第20章
早餐时,窗外下着雨夹雪,噼啪淅沥,天色昏暗。
斑点焦纹的煎饼,放进铸铁锅里温上一会儿,吃起来比昨晚刚出炉时更有韧劲儿。
敲一颗外壳冻出冰霜的鸡蛋进锅里,不一会儿便滋啦滋啦地结了一层白膜。
埃洛伊斯最爱这样外皮微焦,中间流黄的煎蛋,她起床时,本以为外头天儿不好,吃不到了。
但洗漱完,就闻见一股焦香味儿,又瞧见门边挂着不停滴水的草帽。
一定是舅妈出门去买来了。
埃洛伊斯有些难为情,这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物,却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对她最好的家人。
“愣着做什么?埃洛伊斯,今天该你去送贝拉上学了。”露易丝从上铺下来,她看看窗外,又咏叹调口吻道:“噢~小埃,看来你今天运道不大好啊。”
还沉浸在亲情温热里的埃洛伊斯瞬间回过神,她故作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又麻利地下床,穿衣踩鞋子。
露易丝手指修长,正拿着梳子顺头发,“若是你肯花五毛钱请我,我也可以陪你一道去送贝拉。”
“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埃洛伊斯往嘴里塞香喷喷的饼,一面说道。
十分钟后,姐妹三人一道出发,戴着草帽,头巾,一路朝贝拉的女校走去。
将她送去了学校,姐妹二人碰上了愈发妖娆的冷风,吹的整个纽约俨然一池浑水,她们拉着在街头狂奔。
霎是狼狈。
抵达酒店,分道扬镳,埃洛伊斯今日来的算晚,换好套装,莫里森太太就到了。
众人如临大敌,埃洛伊斯跟随人潮站在后头,垂手而立,听她清清嗓子说话。
“昨天值班扫壁炉的是哪几个?”莫里森太太的脸上面无神色,看不出个喜怒哀乐。
昨日埃洛伊斯不值班,她松了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看着劳拉和瑞安站了出去。
劳拉她钻了空子,值班的时间不固定,平时她会去餐厅部兼职赚外快。
莫里森夫人冷笑了笑,眼睛盯着心虚双手攥紧裙面儿的劳拉。
“我昨天接到六楼客人的投诉,指名道姓,说你昨日打扫壁炉的时候,没把地方弄干净。”
“是,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一定弄好。”
劳拉说罢,莫里森太太竟然没有说什么,她点头,揭过去了这篇儿,又开始说别的。
埃洛伊斯在后头,没看懂发生了什么,她感觉莫里森太太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叫出去。
高高拿起,又轻轻的放下。
人群散开,埃洛伊斯去仓库取工具,还没出仓库,就碰上来找她的艾米。
艾米今天不值班,但她就住在厨房后厨,上来很容易,她今天换了制服,一脸倦色。
“你今儿怎么上来了?”埃洛伊斯诧异地问。
“埃洛伊斯,今天我帮你干活,明天你能不能来替我打卡,干一会儿活儿?”艾米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她又道。
家里的妈妈生病了,她昨日听她哥说了一嘴,忽然想回去看一看。
她的父母住在布鲁克林自建的农舍里,离城里有些距离,她要是今日午后回家,这一趟,少不得歇上一晚,第二天再来就没那么早了。
埃洛伊斯一口答应,跟艾米说起娜莎。
“你昨天见了她?她现在住在哪?昨天她家里的人还来酒店问过她的踪迹,听人说她跟有钱人走了,甚至嚷嚷着要去警厅报案。”
“真的?”
埃洛伊斯没说娜莎住在哪,她缄默起来,只说在外头遇见的,她现在改头换面了,过的还算不错。
当劳拉与瑞安两个进来时,二人又默契的闭上嘴巴,出了门儿继续闲话。
瑞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目光追随出去,见艾米和埃洛伊斯走,这才松开眉头。
“她们刚才,是不是说娜莎来着?”
劳拉心里烦闷,“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