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一瞬间,时间在顷刻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时念念大脑放空,满脑子都回荡着那句“任务完成也不会。”
也就在那一瞬间,在意识到什么后,“哗啦”一声,时念念直接从约莫半米高的台子上滑进水里。
五月末六月初,京城已经开始转入了清浅的暑意,太阳懒洋洋高挂在天际,恰到好处的光线将池子里的水都衬得暖洋洋的。
时念念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如今温度适宜,暖风轻拂过的池面泛起皱皱温柔涟漪,吹在脸上很是舒服,往日里她最喜欢在这种天气晒太阳,这会却只觉得冷,仿佛在冰窖里滚过意圈,她捏紧手指,指尖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渗入骨子里的凉意使她有些喘不过气,时念念紧抿着唇,长睫轻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起女孩的慌张无措,陆笙倒显得格外平静,男人站在岸边,被水打湿的白色衬衣紧贴在身侧,勾勒出那独属于成熟男人的精瘦腰线,再往下,便是那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线条分明,冷硬流畅,性感的过分。
即使现在身子半湿透,可偏偏他生的极好,气质淡入经久未消的远山寒雪,依旧是一副矜贵模样。
陆笙眸子轻眯了下,盯着那张惊慌的脸,浅声道:“高三那年。”
男人面色如常,一句话说的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种小事,落在时念念耳朵里却恍如当头一棒,又仿佛从头到脚都被人泼了盆冷水,冷的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停止了呼吸。
高三那年……
时念念仔仔细细把那几年的事情回忆了一遍,也没有找出陆笙任何一个异祥来,所以说,那么多年来,其实从头到尾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在假装,假装毫不知情。
时念念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当初久别重逢后陆笙说的第一句话是“回来了”,按理来说她睡了那么久,他应该说“醒来了”才对,所以她当初编的那么多善意的谎话,在他眼里是不是既幼稚又可笑,她自认为完美隐藏,其实他早就知道,像一个跳梁小丑,她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想到这,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委屈,小姑娘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指尖止不住的发颤,脑袋又往水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通红又带着水汽的雾蒙蒙的眼。
见时念念红了眼眶,陆笙轻轻皱了下眉:“哭什么。”
时念念咬着唇不说话,视线一直垂下汇聚成一起盯着水面上被太阳照得反光的那一点。
一旁有佣人匆匆递来干净的浴巾和衬衣,陆笙接过,但他没换,只是简单擦拭了下指缝间的水渍,慢条斯理的像是一个风光霁月的贵公子。
片刻后,他抬眸看了眼:“不上来?”
时念念还是不理他。
陆笙也不着急,对于时念念,他总是有十足的耐心去等她,他知道她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知道她现在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给她几天时间去适应也无妨,如今人已经在他这里,她跑不远的。
又过了几秒,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终于出声。
时念念闷声开口:“为什么要骗我。”
尾音轻轻落落飘散在空气了,她这话方说出口,忽的听见岸边传来很轻很轻的笑声,时念念怔怔抬眸,对上那双有些无奈又似笑非笑的眼。
陆笙垂眸睨她,视线轻飘飘落在那张格外干净漂亮的脸上,男人眸色深,唇角边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低声道:“念念,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你在骗我。”
时念念:“……”
这样一想好像确实也是,她哄人的漂亮话说了太多,到最后也不知道如何圆回来,现在好了,直接自己掉进自己挖的坑里。
时念念脑子乱的犹如一团浆糊,根本无法理智思考,男人眼神炙热,灼的她心尖都是颤的,她连半秒都没有犹豫,直接眼睛红红的开口:“我想回去。”
去哪都行,只要不是这里,出于对未知危险的本能反应,时念念觉得现在的剧情已经完全朝着一个她把控不住的方向走去,她不能留在这里。
女孩声音发颤,隐隐又带着细细的哭腔,眸底雾蒙蒙一片潋滟着水光,眼周一圈全被染红,看着实实在在很可怜。
陆笙眼皮微垂,一秒,两秒,时念念都没有听见岸边的人再出声,却蓦得的察觉到明媚的空气在这短暂的几秒安静中阴冷下来,四周静的出奇,连一丝微弱的风声都没有,却叫时念念忍不住心底发怵。
她讨厌这种死寂般的气氛。
她还在琢磨她是不是说了错话,陆笙开了口,他声音沉,隐约带着半分压抑感,那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被扯着吐出来,被他咬的很重,却又字字清晰:“不行。”
陆笙眯着眼睛垂眸看她,他表情冷淡惯了,即使心底翻滚着的不断升起的密密麻麻的温怒,但面色依旧不显,眼底却渐渐凉了下来,启唇道:“除了我身边,你还想去哪。”
男人眸子极黑,情绪浓烈的似墨,眸底一片晦暗驳色,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时,他眼里铺天盖地的感情一览无余,炽热又幽深,宛如蛛丝缠绕的牢笼,又像是波涛汹涌的洪水,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时念念脑子里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心底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瓦解。
她笨了那么多年,才恍惚发现,原来她自认为的那份亲人之间的情谊,早就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变了异,她发现的太晚了。
她不喜欢被强迫,也不喜欢他用那副平静表情和陈述语调说出那句命令的话,更不喜欢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片刻间,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男人叫时念念第一次觉得陌生,又或者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她从未发现。
时念念一言不发,游到岸边直接撑起身子上了岸,也不搭理他,从他身边经过向远处走去,她走的很快,几乎是用跑的。
时念念凭着记忆七拐八拐回到了别墅,路过时乐乐时停也没停,只是闷着头往前走,她推开门来到装修别致的院子,在距离大门还有几步远时忽的被拦住。
前面不知从哪里站出来五六个黑衣保镖,站在她面前整齐排开,毕恭毕敬的低下头,站在最中间的人先开口,声音冷静到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时小姐,先生说您不能出去。”
时念念往左走,几个人整齐向左,时念念再往右,又整齐向右,摆明了是不能叫她离开的意思,就在女孩气得差点想骂人时,她听见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声音在刹ⓌⓁ那间收了声,指尖也愈发的颤。
陆笙走到她身后,按着时念念的肩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
小姑娘好像着实被气得不轻,眼圈是红的,那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也被气的泛着一层绯色,手紧紧抓着衣角,半垂着的长睫像是蝴蝶的尾翅轻颤,抖的不成样子。
陆笙携去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挽到耳后,男人动作温柔,眼神也是柔的,他声音放的低且轻哑,像是怕吓到她,温声哄道:“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时念念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他看了眼,手转了个方向下移,温热的指腹按住女孩紧紧咬住的下唇,从她的牙齿下解救出来,低声道:“别咬。”
陆笙细细摩挲着那道浅浅的咬痕,动作亲密暧昧,他一字一句,嗓音温柔,咬字清晰,低语声像是情人之间的亲昵,说的话却叫时念念止不住的心生冷意:“我说了,念念,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
时念念终于憋不住,从她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所有所有情绪汇集成一起,脸憋的通红,恼羞成怒的跳起来直接给了他一拳,她没刹住力,毫无防备的陆笙闷哼一声,下意识松开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
时念念知道她现在除了庄园哪也去不了,她原地愣了两秒,索性迈开腿往别墅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后仍不解气,那些酸涩和委屈几乎要漫出喉咙,时念念吸吸鼻子,又气冲冲跑到陆笙身边捏紧拳头给了他一拳,然后再次兔子似的一溜烟蹿的没了影,连一个后脑勺都没有留下。
时念念回到了池子里,她缩在最底层一角,倚在礁石一侧宛如一条干巴巴的咸鱼,愁眉苦脸的喊:“甜甜。”
死机又开机又死机又开机的系统可怜巴巴跳了出来:“宿主……”
时念念翻了个身,颇有些有气无力的问道:“所以现在,我算是任务失败了还是怎么样。”
系统犹豫两秒:“按理来说,反派并没有按照书里的剧情走下去,应该是没有……失败……吧。”
除了原著里被反派关着的原书女主换成了她。
时念念瞧着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闭着眼睛想了会,又问:“现在陆笙的黑化值是多少。”
系统小小声:“还是查不出来,不过应该看样子或许可能不是很好。”
听着系统一句话说出好几个表示猜测的词,时念念知道她是在委婉的安慰自己,她叹了口气,没几秒又呆着脸望向天空叹了口气。
从池底向上望去时的天际格外的蓝,仿佛被水浸泡过一般澄澈,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浮云轻绵软白,羽毛似的重重叠叠堆在一起。
时念念却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她盯着那片被飘飘忽忽的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系统说着话,从那场初见时开始琢磨,她究竟是怎么把任务做的乱七八糟不说,还使剧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养大的小孩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再单纯。
……
时念念两天没理陆笙。
陆笙去上班时她便上岸去看看乐乐,整日在水底着实很无趣,虽然这片仿生小型海域和她居住的海底毫无区别,但大海毕竟还是大海,海底有无数海洋生物,最起码她不会因为无聊而没事干。
他在时她就继续缩回她的池子里不理他,连一个眼神也不放在他身上,好似他这个人从来不存在般。
陆笙下了班便会陪着她,就连办公也都搬到了距离岸边不远处的区域,陆笙性子冷,本就话少,往日里相处时永远都是时念念主动,脸上总是挂着软软糯糯的笑,嘴角边酒窝明晃晃的,好似又有说不完的话题,也不在意他有没有仔细去听。
而如今,时念念不理他,他也不知道去说些什么,两个人就在这种沉默又意外平和的氛围里还算是和平共处,时念念虽然生他的气,但她不会和自己的肚子置气,况且,陆家的厨师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没有人可以对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说“不”。
也只有在共进午饭时,时念念才难得乖乖坐在陆笙身旁,和他同框出现。
陆笙知道小姑娘在和他置气,也知道这次自己确实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她不哭也不闹,整日里缩在池底安安静静的发呆,偶尔会数砂砾下藏着几个贝壳。
只有时乐乐蹲在高台上往下望时,时念念才会主动来到岸边,她半个身子都趴在台子上,脸枕在臂弯里,伸出如藕段般细白的手臂揉了揉乐乐毛茸茸的脑袋,弯着眉眼和它说话。
她的皮肤白的像是泡在奶罐子里长大,手指细长莹润,手臂在暖阳天色下潋滟着一圈柔和朦胧的碎光,笑容干净明媚,眸底映着满天明艳的天幕,漂亮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她笑的那样开怀,连笼罩在身周的阳光都温柔,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她笑了,其实也就两天,但陆笙却恍惚觉得隔了好久。
他不是没想过将她正真关起来,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但陆笙知道,如果他真的去那样做,念念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理他。
他时常去想,她恨他也好,讨厌他也罢,只要她永远不从他身边离开,他可以这样和她纠缠一辈子。
可陆笙还是克制不住的想,想从这份他不择手段绑在身边的感情上,奢求一点独一无二的爱,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一点也好。
人总是自私又贪婪的,她像是让他上瘾的药,他甘之如饴,又贪婪的想要得到更多,那感情像是无底深渊,怎么也填不满。
那条生活在阴暗地穴下的毒蛇,终于触碰到了高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又妄想有朝一日,月光可以落在他身上。
陆则钏说得对,他和他,确实是一类人。
她每天除了和时乐乐玩,带着它在院子里散步,剩余的时间就是在发呆,只要她一靠近大门,在距离好几米远的地方便有人拦住她,起初,时念念觉得烦,后来见得多了,她也就见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这种漫无目的又很是无聊的日子过了几天后,时念念终于理解为什么苏皖会生病,抛开她身体本就不好不说,就算人健健康康一点病也没有,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都可以憋出个病来。
在她因为好奇盯着拦住她不叫她外出的黑衣保镖看了两眼,也就短短两秒便移开视线,第二天,时念念突然发现那些人全部从一米八五人高马大的大高个换成了清一色的女生,虽说是女生,看着又格外身强体健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