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琳的眼里激起一丝波澜，似乎任职生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反问。
苏晚星想了想，“标准答案大概是，处于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吧。”
欧阳琳的眼睑微不可查地闪动。
苏晚星叹了口气，“真的很讨厌做阅读理解，我要猜出了标准答案，那必然不正常，我若答得意思相近且结构不同，那才算正常。但也感谢阅读理解，让我学会了思考。”
“你比我想象中的有思想。”欧阳琳憋出了句话。
“你比我矛盾多了，欧阳主任。”苏晚星无意识地反客为主。
欧阳琳直视苏晚星，目光里的洞察力慢慢瓦解。
“一边问我正不正常？一边又觉得精神病人肯定不正常。”苏晚星说，“矛盾具有普遍性，嗐，扯远了，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哲学问题。”
“与你对话发人深省，正常与否这个问题确实不能成为评判人的标准，我会向上级汇报评估问题的情况。”
欧阳琳虚心地说，又划掉了评估结果上写着的正常二字，改成了通过。
“恭喜你，可以出院了。”
苏晚星看了眼游戏控制面板。
【任务进度：75%】
“谢谢欧阳主任。”
“不客气，”欧阳琳叮嘱道，“办理出院手续的时间定在明天上午，我们下周不会再见了，提前跟你说一声拜拜。”
……
“你真的记起我了吗？”童茗似乎有些疑惑。
苏晚星在偌大的病房内踱步，谨慎地检查新转移的病房有没有监控。
她抬起手表看到发财显示[无监控] ，才不紧不慢地回复：“没有，我只记得你救了我，但今后，我不会忘了你。”
“你是个好人。”苏晚星紧接着补充。
“谢谢，”童茗欣慰地笑了，“希望明天之后，你能永远快乐。”
这是最纯粹的祝福，苏晚星会心一笑，“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东西，这样的t转变会显得突兀吗？”
“当然不会，这是奇迹！”
“童茗姐，你能告诉我，一年前的C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童茗的神情激动了一瞬，“这个故事对我来说，简直倒背如流！”
不知说了多少遍的故事，每一次提起，童茗都触目惊心。
C区，整个星球最荒凉的地区，即使在完整的版图中，也很难一眼看见它的存在。
这里靠卖海产为生，勉强维持了贫瘠地区的开支。但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联邦执政局审批通过了C岛排放核污水的请示，本就千疮百孔的海洋，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C区很快成为首个受灾区，但那又如何呢？时间会让人类变成只有七秒记忆的鱼。
当时震撼人心的新闻成为过去式，即使是再度被海平面吞噬的新闻，也变成了饭后闲谈。
童茗是C区最普通最平凡的人，所以家园被吞没的故事，得不到什么关注也没有救援的感人场面。她只记得自然的愤怒，永远爆发的那么迅速。
“最后， C区沦为海底，没坚持下来的尸体逐渐腐烂，兴许只剩下一堆骸骨，”童茗悲伤地说，“被海洋淹没就是一朝一夕发生的事情，哪有什么带着光环的主角来拯救世界？终局就是灾难被遗忘。”
苏晚星能理解童茗的感伤。只有历经磨难的人才会记住磨难。
“你在治愈之后选择了留下？”
“因为我从小生在海边，懂水性，会游泳，脑部受损程度远没有你那么严重。”
童茗说：“我在来到精神病院之前一直处于清醒状态，之所以留下来，一部分原因是想帮助和你一样的绝大部分人，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去哪？”
苏晚星感到遗憾，“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来到了精神病院，而不是医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病院给出的理由是我们被核污水污染过，细胞可能会发生病变，最好集中救治。”童茗回忆道。
“你知道病院的研究项目是什么吗？比如我真的成了下一批实验者会如何？”
童茗摇头，“我也只是护士，并不专业，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平时我只负责照看病人和跑腿，实际上算是临时工。你会变成实验者的事，我是从欧阳琳那里听来的，她的嘴巴不算严实。”
苏晚星点点头，张开双手，“谢谢你，童茗姐。”
童茗了然地抱住苏晚星，“能认识你我也很开心，后会有期。”
开局第四天，苏晚星竟然彻夜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快要完成任务离开这鬼地方而兴奋，就是很困很困却睡不着，严重到时不时会产生耳鸣。
苏晚星一向吃得香睡得好，头一次彻夜难眠很是煎熬。
“激动得睡不着觉？”欧阳琳处理好出院手续。
苏晚星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意说：“可能吧。”
欧阳琳递来一张卡片，“这是通行证。你乘坐电梯离开，达到最终楼层后，会看见一个安检口，你只要刷卡就能通过。”
“谢谢欧阳主任。”苏晚星抹抹眼角打哈欠带来的泪花。
“再见！”童茗老早来到电梯口等待。
苏晚星轻声与她道别，最后一次仰头观看无限延伸的高耸圆柱，而后带着轻松迈入电梯。
她按住最顶层的按钮——（+50）。
雪白的电梯门缓缓合拢，苏晚星与童茗相继摆手挥别。
这一次，她脱下了蓝白条纹病服，从（-5）层缓慢地上移，期间会遇上病患和医护人员，光鲜亮丽的衣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不知道每个楼层之间距离多少米，但漫长的十五分钟电梯行程足以证明楼层之间间隔很遥远。
从+1层开始，电梯抵达楼层的速度变快了，说明楼层之间的间隔在缩短，而且电梯运行十分顺畅，没有遇到按停的情况。
苏晚星很顺利地来到了五十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强烈的风口涌动，苏晚星险些没站稳，身上单薄的衣服被吹得扭曲，即使头发扎成了马尾，也被狂风拉得笔直。
苏晚星眯着眼，硬着头皮走出去，好不容易才看清不远处的安检口。
这是一条笔直的半露天金属长廊，高高的扶手抵达苏晚星的肩胛，她好奇地俯视长廊之下。
天哪！苏晚星后怕地回正脑袋。
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上，竖起一座座直插云霄的电梯，圆柱形的电梯之间，建立着错综复杂的半露天金属长廊。
看不到一片陆地，苏晚星滋生恐慌，难道这个世界的陆地，在一年之内被深海吞噬了？
咆哮的风好像能把人刮跑一样，要不是苏晚星牢牢抓住扶手，恐怕已经被吹进漆黑如墨的海里了。
眼前的安检口之后，仍旧是比电梯更宽大的圆柱形建筑。
苏晚星突然理解了门叔的话，她真的从一个可怖的囚笼，来到了另一个更加令人恐惧的囚笼。
除了安检口暴露在外，深海之上的圆柱体们，没有一个标志性建筑外露，就像永远见不到光的囚笼，困住了脆弱渺小的人类。
“请出示通行证！”机器语音播报。
安检口的风小了些，苏晚星先环顾四周。后方有一道紧闭的门，门与安检口还有一段距离，算是一个露台，里面没有人。
她随后掏出欧阳主任给的卡片，按在贴卡区域。
电子显示屏上开始跳动数据，应该是正在查阅苏晚星的资料。
苏晚星耐心地等待。
一分钟后，机器音响起：“审核通过。”
阻拦的横杆倏地避开，预留出一个人体能够通过的大小。
苏晚星终于放下心来，走进安检口。
同一时刻，正前方的大门朝两侧打开，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门内的光景被黑暗笼罩，深不见底。
苏晚星警惕地看向男人的工牌——精神科的主任贾义。
没等苏晚星装模作样，这位贾义拦了上来，“苏女士，非常抱歉，虽然你通过心理评估判定可以出院，但因为你的个人经历，被学校劝退了。”
苏晚星不悦地蹙眉。她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大四学生，马上就能毕业了，按理来说出院之后会继续回到学校上学。
“因为我曾被诊断为精神病患者？”
贾义无奈地摇头，拿出手机，“这是你们校长的语音，你可以听一下。”
手机里传出义正言辞的声音：“对的呀，苏晚星同学被确诊过狂躁症，又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我们不敢保证其他同学的安全性。”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谁知道被核污水泡过的人会不会得什么传染病！我们校方一致认为该同学退学比较好。”
苏晚星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现在的状况十分复杂，如果是一年前出院的病患还好，即使不被学校认可，也可以重新进入社会好好做人。”贾义叹了口气，接着说。
“可现在陆地消亡，资源拮据，你又被核污水污染过，虽然身体状况保持良好，但别人不会因为你健康就对你抱有善意。白纸上一旦有了污点就难以消除，现在没有任何地方愿意接纳你。”
“但我审核通过了。”苏晚星指着安检口道。
“机器又不会遭受核污染，”贾义讪笑，“你就算通过了机器审核，还会有人工复检，你能保证每个环节都通过吗？”
苏晚星气得心绞痛，“让开！不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
贾义露出轻蔑的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吗？不如这样，你选择留在精神病院，只要你每周接受采血研究，我们依然可以为你提供一日三餐，避免你风餐露宿，白瞎了你的价值。”
苏晚星不动声色地问：“你们在研究什么？”
“当然是治愈核污染疾病的药！”贾义目露疯狂，“如果能成功……”
趁他陷入遐想的时候，苏晚星取出一颗小石子，利用日益增长的投掷技巧，奋力将石子弹出去。
贾义霎时单膝倒地，苏晚星眼疾手快地绕过，朝着门内闯入。
“抓住她！”贾义龇牙咧嘴地喊。
苏晚星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步子刚进入门内的阴影，几个武装士兵的脸被洒进的阳光点亮。
不妙！苏晚星看到有个人举起了枪支。
一根细长的针管嗖地扎进她的肩膀。
短暂的刺痛流过，僵硬的感觉弥漫全身。
苏晚星不受控地倒地，意识模糊，昏死过去。
第56章
苏晚星费劲地睁开眼睛, 眼皮上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啃食般刺疼。
模糊t的视线渐渐清晰。
“靠！”苏晚星忍不住大骂！
又是绝望的纯白色病房！
胸腔中似乎燃起熊熊烈火，苏晚星想要捶床泄愤，奈何四肢仍在麻木, 大概是麻醉药效还没过。
苏晚星尽可能保持平静的心态,用意识打开任务面板。
【任务进度：25%】
什么！ ？
她真的要骂街了！
“啊！气死我了！”苏晚星狠狠吐出几口浊气，又转为意识问，“周天，让发财把我晕倒后的画面, 传到我的视线范围内。”
[正在传导, 稍安勿躁。健康检测器还在运行中。 ]
苏晚星低头看到胸口的呼吸灯闪烁黄色,随即做起了深呼吸。
[已发送。 ]
苏晚星躺在床上, 雪白的天花板开始跳动起蓝色建模视频。这不是监控画面，而是苏晚星晕倒后由发财感知到的画面，它以建模的方式展现, 所以无法听到声音。
画面中，苏晚星被担架抬回了精神病院，精神科主任贾义抽了她的一管血，转头和角落里的人说话。
他们说了什么无从得知，角落里的人只被拍到了半张侧脸。
苏晚星起疑, 用意识全方位拉动画面, 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啊！黑信鹰智？ ！他应允了研究项目？
画面接着跳转，苏晚星被运回了病房，期间欧阳珊和童茗来看过她。
无了个大语！
苏晚星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即将走到结局又坠入低谷的感受。
冷静！
苏晚星闭上眼睛，激烈的情绪慢慢平和。
计划A已经失败，计划B被迫拉出水面。
她得逃出去了。
根据目前的情境, 有很多方面需要探查。
1.急需弄到一份天骄精神病院的布局图。
2.搞清楚精神科主任用她的血来干什么？并巧妙避免再次被取血。
3.光是靠自己无法逃离，她需要一支可靠的团队。
4.计划逃亡路线。
苏晚星在脑海中来回思考, 目前最容易完成的，是第三条。
在麻药过去之后，苏晚星匆匆下地，推开房门，熟悉的弧形长廊映入眼帘。
她本来想找童茗探探口风，却看见走廊上的医护人员乱作一团。
苏晚星走向门叔专属的保安室，他果然坐在那，“门叔，发生什么事了？”
“突发急性放射病，医生护士都忙坏了，”门叔淡定地说，似觉不对，又仰头，“咦？小苏，你真被抓回来了？”
门叔用“抓”这个词就很微妙，苏晚星说：“是啊，我们都是逃不出囚笼的游鱼和飞鸟。”
“其实精神病院一年前就很少有人愿意出院了，大多数人已经不被世人接纳，不如留下帮助其他病友。即使有人出院，也都被抓回来了，就像你一样。”
“原来我并不是个例，”苏晚星又问，“被抓回来的人呢？”
“每个被抓回来的人会定期做检查，后来通常被鉴定为绝症，都死了，无一例外。”
“所以我并不是因为被学校劝退无处可去才遇到贾义的？”苏晚星察觉不对。
“贾义？”门叔形容，“他是个痴狂的研究员。据说曾经因私自用活体做实验，被举报后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来到了这里。”
苏晚星听完后转移了目光，一堵长廊上的惨状。
有的病人皮肤发红，轻轻一抓，溃烂猩红；有的病人连就诊室都没走到，呕吐了三四回；还有的病人七窍流血，面颊更是吓人。
“这就是……急性放射病？”苏晚星看得浑身难受。
门叔唏嘘：“是啊，可怕吧？核污水中的放射性物质，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如果人体暴露于核污水中，那么辐射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坏人类的细胞和组织。”
苏晚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凡事有利有弊，人类的发展离不开核能，可核污染同样不会放过人类。
“你看，这些人吐的吐、拉的拉，医护人员也只能用镇痛药、止吐和抗腹泻的药控制症状。只能控制症状，不能控制病情，人类的发展水平远远抵抗不了自然反馈的反作用。”门叔无奈地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