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瞧着就不大对付,这过错自然不在成归云身上。
全因白邈一向不喜出现在她身边的男子,总觉得他们要勾引她。
每到此时,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养了只张牙舞爪捍卫领地的大白狗,虽然对外人叫得凶,可对自家人又爱撒娇得很,她实在下不了手教训他。
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要闹的时候拉住他,顺带帮他收拾残局。
白邈却不肯让她听,可怜兮兮道:“我想喝盐梅子茶。”
崔韵时一看他这样就有点迷糊,连点两下头,转身去给他泡茶。
白邈转回眼,见成归云唇畔那抹笑有些许凝滞,他便开怀了。
“让成大夫见笑了,我们从前感情就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一见面还是这样默契亲近。”白邈支着头,有些羞怯道。
谢流忱心中冷笑,面上则赞同道:“这样多年的朋友确实难能可贵,白公子与成婚六年的妻子一同出游,还能遇到故友,真是太巧了。”
说完,他一脸懵懂地看着白邈骤然难看的脸色,仿佛不知他为何突然不高兴。
白邈压了压火气,强笑道:“世上总有许多人力无法改变之事,譬如能否得到你喜爱之人的回应,能否与她厮守,都不是你一意孤行就能做到的事。”
“我如今命不久矣,可她身边总要有人陪着解闷。从前我觉着,这个人是否与我一般貌美,一样对她一片痴心,那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能喜欢这人。”
“可如今我想,即便她不喜欢这么个人,但只要能陪伴在她左右服侍她就够了。”
“我瞧成大夫就很合适,她喜不喜欢你不要紧,重要的是,成大夫瞧着很会照顾人,想来或许能替我照顾好她。”
谢流忱听他明面上像是交代后事,实际上是摆正夫的威风,恨不得一针扎死他。
他竟敢用大房正室一般的口吻和他说话?
他才是正夫。
他才是有婚书的名正言顺的正夫!
他还没死呢,哪里有白邈这个贱人放肆的余地。
谢流忱笑了声,和和气气道:“白公子多虑了,有我在,你死不了。你还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你的妻子身边,和她白头到老。而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崔姑娘,到时候一同去探望你们夫妻。”
白邈怒瞪他,他仍旧回以笑容,而后起身去帮崔韵时端茶倒水。
他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竟然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真是该死。
他一定要帮二妹妹好好地捆住她这位夫君,让他们做一辈子的夫妻,一生一世都别想分离。
——
崔韵时和成归云原路离开小院。
一路上,她总觉得成归云似乎有些苦恼,却没有对她言说的打算。
这份异样是白邈声称要向他赔罪之后才有的。
崔韵时想了想,总觉得若不主动过问发生了何事,他是不是受了白邈欺负,似乎有些不大厚道。
她便直接问出了口。
成归云听到她的问话,有点不知所措,想要逃避她的问题似的别过头,结果险些撞上棵栾云树。
还是崔韵时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逮了回来,他才不至于撞得头破血流。
犹豫再三后,成归云还是说了实话。
“白公子说,待他去世,需要一个人陪着你解闷,服侍你,他觉得我就很适合……我不知该如何答,似乎把他惹气了。”
成归云越说头越低,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她。
崔韵时大感头疼,她一听就知道,白邈看谁都是他情敌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哪里是给她挑选新欢,他根本是借此打击他认定的对手。
他对成归云说这样的话,让她如何与成归云继续相处,白邈的病还要靠他呢。
崔韵时无奈道:“你别理他,他是傻子,脑仁没有指头大。”
谢流忱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声,声音委委屈屈的。
崔韵时赶紧又多安慰他几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流忱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漫延开来。
终于有一次,她在他与白邈之间,选择维护他。
这是不是说明,只要他用对方法,迟早可以扭转局面,争得她的喜爱,成为她心里爱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只觉在漫长无尽头的跋涉途中,突然看见了一点亮光。
哪怕只是这一点微弱的光采,也让他浑身充满力气,之前所有的疲累痛苦一扫而空,高兴得他差点原形毕露,抱起她放肆大笑。
他再三克制,才抬起头,用无辜又懵懂的眼神看着她:“我都听你的,我绝不会怨白公子的。”
第60章
尽管在此地休整了两日, 谢燕拾仍觉疲惫不堪。
一路车马劳顿,她自小到大就没有这么操劳过。
若是在家中,她定然要让青溪给她炖盅参汤补一补精气。
她推门进屋, 却发现屋中一片漆黑, 她刚出声斥责下人连灯烛都不知道点上,才说出两个字, 忽然注意到屋中有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开口。
“燕拾, 你在此处停留得太久了, 母亲派出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
是长兄的声音。
她下意识收敛了声量, 又疑惑道:“长兄, 你怎么在这?”
长兄背对她站着,面容隐于兜帽之下,她连他的脸都瞧不见。
谢燕拾赌气道:“就算母亲的人追过来, 我也不回去。”
“你以为他们是来请你回去的吗?”谢流忱叹气,“他们追过来是为了杀掉白邈,杀完他之后,再将你带回去。”
谢燕拾震惊道:“母亲会让人追杀到这里来吗?”
她都离家出走了, 母亲不应该软和下来, 让人温言相劝,带她回家的吗?
谢流忱只答一个字:“会。”
他拿出一包药粉,示意她接过去。
谢燕拾不明所以, 但照做了。
“这是什么?”
“能暂时吊住白邈性命的东西。”
谢燕拾连忙收好,没问他是从何处得来,也没问他有没有弄错药粉。
反正从小到大都是如此,长兄出现, 长兄帮她摆平场面,解决问题, 然后她谢一谢长兄,一切便万事大吉了。
收好东西后她才想起关心一下长兄:“长兄,我不是故意要砸你的头的,我想砸的是崔韵时。”
她想起自己离家出走前听说崔韵时竟然与长兄和离了,当时她不可思议了好一会。
“你们真的和离了吗?”谢燕拾小声嘀咕,“崔韵时那样爱攀附权贵的人,怎会愿意主动与你和离呢?是长兄你不要她了,对不对?”
谢流忱被这句话深深刺痛,崔韵时一向务实,只在乎实际的好处,因此,他才一直确信她不会离开自己。
他该让她多么寒心
,才会让她无法忍受继续和他过下去,义无反顾地想要和离。
他在她心里一定差劲透了,所以她才不要他。
“我们没有和离。”
“啊?可这是母亲亲口说的,怎会有假。”
“我不认可,那我们就没有和离,”谢流忱固执道,“她永远都是你的大嫂,我说过要你敬重她,那不是在同你说笑。你必须记住,下一回我不想在听见从你口中说出冒犯她的话来。”
谢燕拾愣在当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张口就想开始闹,被长兄斜了一眼,又忍了下来。
算了,崔韵时人都已经离京,将来她们再也不会见到,用不着她敬重。
谢流忱提醒她,也催促她赶紧把白邈带走:“你该尽快出发,一路赶往你要去的地方,中途不要停留,也别四处张扬,否则母亲的人便真要追过来了。”
谢燕拾连连点头:“我这就安排,收拾好东西便启程。”
今日便罢了,给白邈服下此药后,让他再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出发吧。
——
崔韵时如前两日一样,带着成归云到了小院外,可刚翻过墙,便听见白邈屋中有人在说话。
崔韵时一听就知是谢燕拾的声音,顿时回想起在谢家被她和谢流忱联手戏弄羞辱的日子,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一直站在院中极易被人发现,好在院中有棵高大的栾云树,正适合藏身。
她揽着成归云飞身而上,躲藏在其中,等着屋中人说完话再进去。
谢流忱偷偷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面上竟没有丝毫嫉妒之情,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等待。
若是在里面谈话的是崔韵时与白邈,他怎么可能等得下去,势必要找个借口进去,不许他们二人单独相处。
也是,他看崔韵时,和崔韵时看白邈是不一样的。
她知晓白邈喜欢她,所以不会忧虑,更不会吃醋。
心上人的喜爱就是一种底气,让人从容安逸。
白邈有这个荣幸,他却没有。
树叶沙沙作响,崔韵时等得无趣,开始吹被风拂到她面前的细嫩树枝,努力想要将它们逆吹回去。
她吹得太用力,直把树叶背面的一条小青虫吹到了谢流忱身上。
谢流忱看了那青虫一眼,他养过那么多蛊,每只都比这只丑陋。
对他来说,这些虫只有家养与野生的区别,完全害怕不起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装作受到惊吓,讨她几句安慰来听。
她已经啪啪两下,飞快地将小虫从他身上拍打下去。
谢流忱看她像做错事一样把眼神贼贼地移开,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觉得莫名好笑。
他状似随口找了个话题般问道:“崔姑娘在齐归山应当呆不久吧,接下来要前往何处?”
崔韵时心想自然是继续往永州去啊,不过这就不必全部告知成归云了。
她道:“或许是往别的地方走一走,多见识各地的人情风土吧。”
“那我可以和崔姑娘一起吗?我一直想去不同的地方行医,能见到一些特殊的病症,只是出门在外,我害怕遇上匪徒,若有个武功高强的同伴,总是安心一些。”
崔韵时讶然,这话不大对劲啊,他该不是真的对她暗自心许吧。
她看了成归云一眼,见他神情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没有半点旖旎情思,反倒充满了对治病救人,造福百姓的期盼。
崔韵时为自己的自恋感到片刻的羞耻。
她和白邈真是一对,一个觉得谁都疑似喜欢她,一个觉得谁都是他情敌。
不过她比白邈强一点,她下结论前起码还瞧瞧对方神情,而白邈看谁都笃定,他说谁是狐狸精,谁就必须是狐狸精。
崔韵时干笑道:“若是有机会,自然可以结伴同行,闯荡一番。”
成归云要是跟着她去永州当军医,也很是不错啊。
两人这样一等就等到了天昏黑,谢燕拾还没从屋中出来。
崔韵时心想今日是没有探望白邈的机会了,便带上成归云原路离开。
他们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小院那里忽然躁动起来,有仆从喊着“夫郎不见了”、“何时跑的”、“赶紧找”之类的话。
紧接着,院中就亮起了几支火把。
谢流忱心中一沉,妹妹到底在做什么,本来说好她会尽快离开,结果她今日下午和白邈在屋中说话说个半日。
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说。
这已经让他很不满了,如今她居然让白邈这么一个病歪歪的人跑了?
谢流忱恨不得拨两个得力下属给妹妹用,好让她不要在关键时刻拖他的后腿。
崔韵时回头,侧耳倾听林中的动静。
白邈应当没有跑远,所以她或许能找到他。
只是她这么一听,这山里的声音实在太多太杂,除了小院那边的动静,她还听到有一队人马正在这附近赶路。
齐归山是进入览风州的必经之路,这里每日都有大批行客车马路过。
她便略去那队人马,不再注意他们,开始专注地往草丛中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白邈。
准确地说,是崔韵时停在某块草木茂盛处,白邈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她刚走近,他就像只猫一样从黑暗中蹿出来,扑到崔韵时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白邈发出很轻的笑声:“我跑出来了,你快带我走啊。”
而后他转过头,和谢流忱四目相对,他一边在崔韵时耳边笑得极具蛊惑力,一边对谢流忱抛去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是挑衅,而是明晃晃的讥笑。
他在讥笑他根本算不上对手。
谢流忱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用这种眼神看他,可他确实被白邈激怒了。
可还不等他做些什么,有人骑着马极快地接近他们,那人手上火把一晃,而后雪亮的刀光一闪,一把长刀便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