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韵时立刻推开白邈,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为何这人上来就是杀招。
山匪?可哪有这样单枪匹马出现的山匪。
他拿着火把,似乎是为了认清人脸。
白邈被她往成归云那里推去,那人的刀立刻转了方向,直追白邈而去。
崔韵时明白了,他的目标似乎就是白邈。
她横刀就往这人胸腹处砍下,这一刀她没有保留余力。
天太黑,她若再慢一些收着力道一些,白邈或许就会被他杀了。
这一刀之后,那人像条被击翻的鱼一般,半身翻转过去,倒在地上,而她也因为没卸完的力而转了半圈。
脚下踏空。
她沿着这山坡一直滚了下去。
——
谢流忱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自己摔断的右臂,他狠狠瞪了白邈一眼。
母亲派来的人要杀的是白邈,他却连累得崔韵时掉下山坡。
而且天色昏黑,谢流忱根本不知道她掉到哪里去了。
为了尽快找到她,他直接从她掉的位置跳下去,希望能落在和她相近的位置。
可白邈居然也跳下来。
他什么意思,谢流忱知道自己死不掉,所以敢拿自己的命去尝试。
白邈却只有一条命,他就敢这样乱来。
谢流忱胸中燃起怒火。
白邈仅有一条命,而他的命太多了,两相比较之下,他的感情似乎就没有白邈的珍贵。
他气得发疯,白邈凭什么和他一样喜欢崔韵时,他不配这么喜欢她。
要是崔韵时上次没有跑掉,听完他不死的秘密。
那么她一定会觉得,白邈的牺牲才是牺牲,而他只是在使苦肉计。
想到那副画面,他心中委屈至极。
因为不会真正死去,所以他的命就不值钱了。
白邈好一会才有力气翻过身,他一边凄惨地喊痛,一边在身上四处摸索有没有哪里伤到。
好在只是一些皮肉伤,他呜呜哭着叫崔韵时的名字,慢腾腾地往前挪动。
谢流忱冷冷看他,就像在看一条丢了主人,哀哀叫着寻找主人的蠢狗。
他一定要在白邈前面找到她,他要证明,他才是最有用的。
他
强忍疼痛,紧走几步,很快就甩开白邈一大截,最后连白邈那似有若无的呼喊声都听不见了。
可他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崔韵时。
或许是她被摔昏迷了,所以无法回应他们的呼喊。
谢流忱决定回过头再找一遍,走到半途时,他再次发现白邈。
白邈正趴在一个人身旁,哭得十分悲戚。
谢流忱浑身一震,慢慢走近,便看见崔韵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额角布满血污。
几乎是瞬间,谢流忱所有力气都被抽走,再也支持不住。
第61章
谢流忱艰难地过去, 跪倒在她身边。
她的眼眶里都浸着血,在黑暗里,就像积了层暗色的雨。
谢流忱抬手想要摸摸她。
眼泪掉在她面颊上, 他拿出手帕, 抖着手帮她擦干净脸。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方才为什么他不能挡在她面前, 他为何那般自信她不会有事。
夜色昏黑, 地势复杂,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就应该只顾着她才对。
白邈抽泣道:“你哭什么啊?”
谢流忱含着泪的眼睛看向白邈:“我为什么不能哭?”
“可你哭得像在哭丧, 好晦气。”
白邈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愤愤道:“她没事, 你再这样哭她,把福气都哭没了,我饶不了你。”
谢流忱的泪水还挂在脸上,闻言赶紧探了她的呼吸、脉搏与心跳。
而后他捏紧拳头, 差点要给白邈一拳:“那你哭什么哭, 她还活着你就哭,你才是晦气的那个。”
“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我高兴, 我不能哭吗?”白邈一边掉眼泪,一边凶狠地回骂。
谢流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暴露出真面目,和白邈这种蠢狗没什么可多说的, 眼下还是顾着她最紧要。
他在她身上各处摸索,发现除了左脚崴了之外, 并没有什么伤得厉害的地方。
他垂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世事无常,意外相逼,甚于水火。
他看她看得再紧,可只要有一丝疏漏,她就会坠入莫测的险地。
他头一回觉得,想要一个人平平安安活到老,不被任何事损伤,原来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谢流忱搂起她,将她放到白邈的背上。
他自己的右臂伤了,只有一只手托不住她两条腿,无法背她。
再看不惯白邈,他也不得不将她暂时交给他。
白邈对她倒是很尽心,一边稳稳背着她往前走,一边嘲笑“成归云”是个文弱大夫,比不得他,他的体力可强着呢。
谢流忱本想嘲讽回去,他弯弓射出一箭可以穿透三个白邈。
白邈拉得开弓吗,他光会练一身华而不实的肌肉勾引人了吧。
若非他不屑与白邈相较,两人大可以脱下上裳,让她摸一摸瞧一瞧,看谁的身材才更合她的心意。
可他想起自己还是成归云的身份,只得阴阳怪气地回:“白公子说得是。”
接下来无论白邈说什么,他都只有这一句:“白公子说得全都对。”
白邈还想说几句刺他的话,背上的崔韵时轻轻动了动脑袋,似乎是被他们争执的声音吵着了。
他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地背着她走。
谢流忱走在前边探路,好一会才找到一处可以暂歇的洞穴。
他先进去点了支驱赶虫蛇的香,过了半盏茶功夫后,才让白邈背着崔韵时进来。
白邈将她放下,发现她已然清醒过来,正睁着眼看他。
他想靠在她肩膀上蹭一蹭,又怕她身上还有什么小伤口,被碰着难受,便小声说:“你饿吗,我在路上看到了红透了的珠桃果,一定很甜,我去摘回来。”
“外边这么黑,你怎么看见它红透了的?”
白邈听完她说话,反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好像她伤得不轻似的。
她却并未觉得身上有何处不适,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她又道:“不必去摘了,我不渴。”
白邈哦了一声,崔韵时闭上眼,晕得很想睡一觉。
等她醒过来,睁开眼,就见洞中只剩成归云。
她没有多问,心知白邈必然偷偷摘果子去了。
他有时候并不那么听她的话,凡是他觉得可以在她面前讨好卖乖,让她更喜欢他的事,他都会去做。
她逮都逮不住。
谢流忱正在给她削一根木杖,她崴了一只脚,必须要有东西来辅助行走。
柴火噼啪作响,他削了会,偷偷觑她一眼,见她面露沉思之色,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方才那个被我一刀开膛的人。”
谢流忱没有告诉她,这是明仪郡主的人,以免她心烦。
反正人都死了,再给她添一桩心烦的事,还不如一无所知。
他瞒着她的事太多,这一件夹在里面根本就无足轻重。
崔韵时喃喃道:“不应该在他面前杀人,没见过血的人看到这场景,怕是吓得都睡不好。”
谢流忱听完,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她对白邈真好,好到让他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
很早就听说过,而且知道其模样的东西,才会让人期盼拥有。
这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想像的在意,即便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觉得遥远得让他不知该怎么嫉妒。
他将木杖上扎手粗糙的部分粗略地打磨一下,没有其他工具,暂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崔韵时接过,借着这根木棍支撑着行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件旧事。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只瘸了条腿的狗,它虽然瘸腿,可是很会卖乖讨巧,时常站起来向人讨食吃,大多数时候都要到了。”
“我有日想吃桂花藕粉圆子,我娘说吃多了积食,可我就是想吃嘛,那会我才十三岁,正是嘴馋的时候,我便学着那条狗的模样,瘸着腿走了一圈,然后巴住我娘,求她给我口吃的吧。”
“然后就被我娘打了,好痛啊。”崔韵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谢流忱想像她那时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会做桂花藕粉圆子,你要吃吗?”
崔韵时刚要回答,白邈却在这时回来。
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把巨大的阔面叶,里面兜了一小堆野果,叶片和果子都湿淋淋的,显然是被洗过一遍,很是水灵。
“我回来啦。”白邈的声音格外轻快,像团软绵绵的云一样紧挨着她坐下,让她挑选想吃哪个果子。
崔韵时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白邈身上,谢流忱又被她遗忘在一边。
他坐在一旁看她脸上的笑容,暴虐阴暗的念头在他心里交织,又被他一一按下,沉入水底。
她必定饿了,如今有个得用的白邈暂时供她使唤,他可以暂时离开,去抓些鱼回来。
谢流忱走到洞外,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溪流,其中似乎有些可以食用的鱼。
他方才削手杖时,也削了十几枝一头尖锐,能暂代鱼叉的木枝。
他从未扎过鱼,自小他就讨厌这样滑溜溜又腥味的活物,做成菜端上桌倒是很喜欢。
不过这溪水浅,他又擅投掷,应当不会空手而回吧。
尝试几次后,果然扎到了几条小鱼,等会可以烤着给她吃。
“你在做什么?”
白邈一个猛子冲过来,看见溪边被刺穿的数条鱼,顿时对他投去“好你个贱人竟然偷偷在这里卖力下苦功,意图勾引她”的眼神。
白邈拔了一根木枝,不甘示弱地下水,想与他一较高下,结果一条都没刺到,还溅了自己一脸水。
可他毫不死心,直到谢流忱上了岸,他仍在努力尝试要戳一条回去。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崔韵时面前说:“这是我打回来的,你快尝一尝。”
谢流忱巴不得他一整晚都耗在这里,不要再回洞穴里去。
但他刚走几步,就
被白邈叫住:“喂,她喜欢这种银鳞小鱼,我抓不到,你过来抓啊。”
谢流忱听着他的大呼小叫,回过身,控制着不要散发出想把他掐死在这里的杀意,默默地扎了数条银鳞小鱼。
白邈见他看着斯斯文文,可是下手一枝一条,没一次失手。
他既羡慕,又不甘,带着不想赞美对手的情绪,酸溜溜道:“你可真厉害。”
谢流忱闻言,心中一阵翻涌。
白邈这种个性当真可恨至极。
即便被谢燕拾折腾这么些年,他的世界还是阳光多于阴霾。
直到如今都还像个赤诚少年一样,即使讨厌他,也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夸赞他。
真是天真到令人厌恶的地步。
白邈比他乐观,比他天性善良。
她接受被这样的人爱,却不接受被他爱。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黑暗近乎无边无际,星星却只有那么几颗。
所以她自然会把星星抱在怀里,回到温暖的屋中,而将黑暗关在屋外。
这真是个叫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
将那些鱼全部烤完吃掉后,三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崔韵时觉得自己该十分困倦,可实际上她精神好得不像话,说的话甚至比白邈还多。
从一开始白邈引她回答问题,变成了现在她说,其余两人回答。
到最后,崔韵时越说越口齿不清,谢流忱甚至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
他转头拿起兜在叶子里的红果咬了一口,皱眉道:“这果子常用来酿酒,吃多了会醉人。”
言下之意便是崔韵时醉了。
可白邈并不在乎,醉了便醉了,醉了的崔韵时也是崔韵时。
她若问他,他便会答话。
崔韵时的问话漫无边际,甚至是在自言自语。
白邈却都能接上,谢流忱即便想要插话,都无从开口。
他怎么能暴露他的真实身份,说出他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看着他们不断地对谈,而他无法融入。
崔韵时胡言乱语道:“你知晓我为何要嫁给谢流忱吗?”
白邈打了个哈欠,接过她的话头:“我知道啊,你想要过好日子嘛,他还长那么好看,你最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崔韵时傻笑了两声,“那你知道我是个多么冷酷,多么为自己着想的人吗,为了我和我娘、我妹妹。必要的时候,我随时都能抛下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挥手,像是要丢掉什么东西一样,手臂打在了白邈下巴上。